第98章 你說我娘有沒可能沒死？
金色的陽光給安陽侯府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亭臺樓閣，花謝小橋，假山怪石……應有盡有，午後顯得寧靜美好。
八角涼亭裏，兩位婦人穿着绫羅綢緞，身旁有丫鬟随侍，清風徐徐，格外的舒适。
四姨娘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水，站起身雙手捧至三姨娘跟前，帶着小心讨好：“三姐，喝茶~”
三姨娘睥了一眼面前讪笑的女人，審視了片刻，接過茶杯，放在嘴邊輕輕抿了口，便放了下來。
“三姐，大小姐年紀不小了，這總拖着也不好，拖到最後，好的可都被其他家的小姐選走了，留下的都是一些劣質品，比如喪妻，跛腿，瞎眼……”四姨娘板着指頭數，眉眼間一片着急：“這被退過親和沒有訂過親的可不一樣，說句不好聽的，這沒有訂過親的，比如我家的葉兒，那就是剛盛開的花骨朵，前途無量，那被退過親的，就是開過了的，昨日黃花，可不能再挑三揀四了，而且這退親的還是皇上下的旨意，整個帝都誰不知道，家世好一些的公子有選擇的都不會選擇這退親過的。”
三姨娘将手中的櫻桃放回盤中，臉色淡淡的，眼底有一絲晦暗，她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大小姐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我們沒資格插手，侯爺特地囑咐過，必須大小姐喜歡願意才行。”
四姨娘身子剎那僵硬，臉上的笑容支持不住，有些勉強了，沒想到說了這麽久，這位三姨娘還是油鹽不進。
她撇了撇嘴，有些不甘的回到剛才的位置上面，捏起一顆櫻桃丢入嘴中，狠狠的咀嚼了幾下，一直到嚼爛才吞進肚子裏。
“說句不好聽的，即使大小姐不想嫁，安陽侯府也是可以養她一輩子的，所以她的婚事輪不到我們兩操心。”
三姨娘這句話一落，四姨娘臉色大變，“哪有女兒不出嫁的道理，那不是有一句話，叫什麽來着……”
她臉色很着急，搜刮了腦海一遍，眼色一亮，急忙脫口而出：“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
“大小姐已經過了十六了，人家十五都有嫁人的，現在孩子都有了，她再不趁着時間挑一下，以後年紀大了，倒貼給人都沒人要，我們這些做姨娘的不能插手，但是也得關心一下，不然她後面有幾個妹妹，可不能被她拖累了。”
厲王妃聽到她帶刺的話，一口血悶進心裏，她的昭兒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掉價，竟然被人如此糟踐，如果早知道那解除婚事的聖旨對她清譽影響這麽大，她怎麽也不會讓厲璟昶進宮求取，她情願琛兒娶了昭兒，将她一輩子放在身邊照顧着都行。
三姨娘眉色皺了皺，沒想到這個粗鄙的四姨娘說話如此不中聽，她正打算開口訓誡一下，突然不遠處傳來憤怒的聲音：“不勞二位費心，昭兒的婚事和你們安陽侯府沒關系，你們要嫁女兒的随便找個人就行，何必拿她做箭靶子？”
這個聲音是……三姨娘心裏一驚，手中的櫻桃順勢滾落在地，她忙轉過身循着聲音看了過去。
陽光下，厲王妃一襲綠衣，娉娉婷婷的站在那裏，柳腰細眉，身子婀娜，她那瑩潤如玉的肌膚比那未出閣的女子還要白皙耀眼，整個人站在那裏，那身上散發的高貴妩媚，一下将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四姨娘心裏一慌，但是看定不遠處的女人，她腦海搜尋一遍，沒有任何印象，不禁抿嘴帶着怒氣：“哪來的賤婦，竟然敢偷聽我們說話！”
“閉嘴！”三姨娘厲聲呵斥，眸光狠狠瞪了一眼四姨娘，随後連忙起身，提着裙擺小跑至厲王妃跟前，輕輕俯身行禮：“見過王妃！”
四姨娘原本被斥有些莫名其妙，再看三姨娘那卑躬屈膝的模樣，那句‘厲王妃’，讓她心裏一驚，連忙睜大眼睛，這一看，果然見到上次接走慕昭的那位女官臉色陰寒的盯着自己，她一陣哆嗦，險些栽倒，還好是身邊有婢女攙扶住。
擦了擦額頭上冷汗，她腦海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麽。
厲王妃看着低着頭俯着身子的三姨娘，這個女人真的是無孔不入，她記得這個女人是那個安陽侯的姨娘，上次害昭兒受傷女孩的母親。
“擡起頭來！”厲王妃抿了抿嘴，吩咐。
三姨娘身子一怔，一股恐慌瞬間向她襲來，偌大的陽光下，她手腳冰冷，不知該怎麽辦。
厲王妃見她沒有任何反應，不禁微微有些怒氣，擡高聲音：“本王妃讓你擡起頭來！”
三姨娘身子一顫，心裏掙紮許久，最後不得不擡起頭，将整張臉暴露在刺目的陽光下。
順着那細長的眉，那畏畏縮縮的眼，還有那緊閉的嘴……厲王妃視線一一掃過，頭腦中漲的厲害，如今近距離看，這張臉似曾相識，可是她細細的想，腦海一陣鈍痛，怎麽也搜尋不出來是哪裏見過的。
她難受的捂着頭，皺了皺眉，身後的侍琴見此，有些擔憂：“王妃，你……”
厲王妃擺了擺手，示意她沒事，然後繞着三姨娘走了幾圈，最後停下腳步，疑惑的吐出：“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三姨娘身子顫抖的厲害，心裏慌成了一片，那次她能鎮定自如的忽悠過去，這次被她逮了個正着，恐怕不好瞞過去，此刻她心裏将罪魁禍首四姨娘罵了個遍，真是個惹事精！
“沒有，奴婢從沒有見過王妃！”三姨娘強制鎮定下來，迎着那強烈的視線，硬着頭皮答道。
“哦？是嗎？真是奇了怪了，本王妃一直覺得你熟悉，卻記不起在哪見過你，難道真是認錯人了？”
厲王妃正在沉思之際，突然眸光掃過那鬼鬼祟祟的身影，想到昭兒剛才受到的侮辱，她将其他的事情擱置下，冷聲質問：“那位大肚子的賤婦，你這偷偷摸摸的要去哪裏？”
四姨娘身子一僵，臉色不好看了，她顫巍巍的轉過身，有些讪笑：“妾身肚子疼，擔心孩子有什麽不适，想要去找大夫。”
她挺了挺肚子，将微微凸起的肚子挺的尤其明顯，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了身孕。
厲王妃看着她得意的眼神，心裏劃過了然，緩緩點頭，表示理解，道：“侍琴，你去扶四姨娘好好坐下，你們幾個去找大夫。”
她伸手指了指四姨娘身後的丫鬟，幾個丫鬟得令，紛紛點頭，随後不理四姨娘驚慌的目光，立刻散了去。
侍琴在四姨娘恐懼的目光中，走上前，一把将她一扯，拉到了亭子中強制她繼續坐了下來。
“你也起來吧，我們一起去坐着好好聊聊，什麽叫做‘倒貼給人都沒人要’，”厲王妃嘴角揚着笑意，可是笑意卻不到眼底，眼底代替的是這濃郁的陽光化不開的深深的寒。
三姨娘身子抖了下，她能聽出這話是多麽的咬牙切齒，四姨娘剛才那話确實過了，她剛準備訓斥，沒想到厲王妃會突然從背後冒出來，不知道剛才四姨娘那粗鄙的話，她到底聽去多少！
她随着厲王妃走到亭中，在她的示意下坐了下來，亭中的丫鬟都被驅散了，只有女官侍琴一人跟在厲王妃身後。
原本帶着幾許傲然之氣的三姨娘，此刻低着頭，畏畏縮縮的，四姨娘見此，心裏更加的不安，死死的捂緊肚子。
“本王妃剛聽到你們兩個對大小姐的親事很關心？”厲王妃嘴角勾了勾，聲音帶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說到關心二字，她特地加重的語氣，讓面前的兩個女人聞言臉色瞬間發緊。
兩人心裏緊張，低頭默不作聲，恨不得直接沒來過這個涼亭。
“嗯？說話！”厲王妃看不慣這兩人裝聾作啞的模樣，心裏一股郁氣怎麽也散不了，銳利的視線緊鎖着兩人。
三姨娘心裏知道逃不過這正面交鋒，便擡起頭溫婉一笑：“回王妃，大小姐的婚事侯爺說了讓她自己做主，我們剛才只是關心關心，沒有別的意思。”她垂下的手緊緊拽成拳，掌心滿滿的汗漬，可是面上卻一片平靜。
厲王妃将目光從三姨娘身上挪到四姨娘身上，臉色晦暗不明。
四姨娘感受到那淩厲的視線，心裏緊張，連忙點頭附和：“只是關心，沒有別的意思。”她的心裏沒上沒下的，她不明白為什麽厲王妃讓她兒子退了親，卻又對慕昭這麽維護。
“哦，是嗎？”厲王妃輕輕一笑，眼底閃過一抹嘲弄，她撥動着自己青蔥的手指，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良久，在兩人不知所措，整顆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時候，厲王妃突然開口：“那個叫葉兒的是你的女兒？”
四姨娘有些微懵，反應過來，點點頭：“是奴婢的女兒。”
厲王妃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今年多大了？”
“十五歲半，年底滿十六。”四姨娘心裏惶惶然，只能老實回答。
厲王妃點點頭：“确實到了該議親的年齡。”
“可不是，奴婢正愁着，”四姨娘小聲聶諾，不敢放肆。
“不過你們也關心過頭了，東臨四條腿的蛤蟆不好找，但是兩條腿的男人還是有很多的，這才滿十六，花一樣的年齡，怎麽就昨兒黃花了？”厲王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滿意的看着兩人神色慌亂，她再次抿嘴開口：“這昨日黃花指的是那種以色事人，三四十多歲了還得不到丈夫心的棄婦，姨娘，這沒成過親的，只是退過親，好好的清白之身，你們這樣诋毀人家，尤其是你，肚子裏還懷着孩子，也不想着為多積點德！”
兩個人一聽，身子抖了抖，臉上燥得慌，尤其是四姨娘，捂住肚子的手有些發冷。
“王妃，這次是奴婢兩的不是，四姨娘也是過于關心女兒才說出那些混賬話的，念在她肚子裏的孩子，還請王妃諒解，奴婢以後會好好管教她的。”
三姨娘擡首看了厲王妃一眼，明明已經三十多歲的女人了，可是竟然能将如此綠色的衣服穿出一股讓人驚豔的味道，她的肌膚近距離看，根本未施粉黛，整個人透着一股天然如水般的美，那閃着珍珠光澤的肌膚，讓她這個女人看着都不得不生出幾絲嫉妒。
她過得很幸福，這一點認知讓三姨娘心底隐隐的一處松了一口氣，仿佛解脫一般，可是心裏卻仍然有些許酸澀和不甘。
四姨娘知道這次踢到了鐵板，處理的不好，告到侯爺那又是一狀，侯爺本就讨厭她……
“王妃，奴婢知道錯了，請王妃饒過奴婢這一次！”四姨娘坐不住，站起身跪在了厲王妃面前。
“你為女兒着想的心，本王妃明白，”厲王妃看着匍匐在自己身下的女人，眼底閃過冰冷的光：“可是昭兒也好似我的女兒，那些話我聽着很生氣，很不舒服！”
她将自己的不悅表達出來，看着對面煞白的臉，她輕輕嘆了口氣：“這次就算了，你先起來，本王妃可不想擔一個欺負孕婦的罪名。”
四姨娘誠惶誠恐的站起身，額頭上滲着冷汗，那撲在臉上的白粉，此刻有一塊無一塊的粘在臉上，很是滑稽。
三姨娘知道厲王妃對慕昭的感情，即使沒有揭開那層紙，那血緣親情潛意識裏是割舍不下的，她臉色一暗，心裏驀然升起一股寒意。
“這長幼有序只是一個虛理，只要有人上門求親，到了年齡不管上面有沒有年長的，都可以放人，這個緣分也是得看時間的，等得到就別拖了，留來留去留成仇，以後這麽大頂帽子扣在昭兒頭上，可就太冤枉了。”厲王妃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看了三姨娘一眼，剛才她在隐蔽處将這位姨娘眼底的神色看的清清楚楚，明明是自己不樂意幫忙，偏偏推到了昭兒的頭上。
“王妃說的是，奴婢明白。”三姨娘額頭上一滴汗順着臉頰滑落，在那樣銳利的視線下，她感覺無處遁形。
四姨娘不是傻子，厲王妃這麽一說，她倒是嗅到了異常，敢情是三姨娘不願意幫忙！
好你個三姨娘，既想得到我的兒子，還不想履行承若，真當自己好欺負！
她心裏暗暗的恨，突然聽到厲王妃聲音再起：“不知你想給女兒找個什麽樣的，本王妃可以看看，有合适的給你留意一下！”
四姨娘眼底凝聚了陰沉，聽到厲王妃的話，立刻眉開眼笑，“這怎麽好意思？”厲王妃可是貴族中的貴族，游走在上流的圈子，那王公貴族一抓一大把，四姨娘是羨慕慕昭的好運的，雖說她沒有親娘，但是得到一個王妃護航，老天真是待她不薄。
“不過既然王妃不介意，就幫奴婢的女兒留意一下也好，沒多大要求，只要王妃看着可以的，奴婢就很滿足了。”四姨娘立刻補了一句，眼裏滿滿的讨好，她心裏已經将三姨娘劃在了一邊，等會回去可得讓女兒往雲錦園那邊好好走走，和慕昭搞好關系。
“你是個開化的，既然這麽說，就好辦了，本王妃一定給你多留意。”厲王妃輕輕笑笑，面上一片柔和。
雲錦園，慕昭因着那日四姨娘的話，心裏不平靜，一直在屋子裏踱步。
當年那場火災後，現場出現的屍體和她娘帶去的人數是一樣的，雖然說疑點多，但是如果娘親沒死，這麽多年來為什麽不回來找她？
她心裏又突然隐隐覺得，這些疑點只是個偶然，娘親在世的希望不大，但是還是心底隐隐期盼着。
下午的陽光暗沉了一些，屋裏吹着細細的風。
厲王妃走進來之時，慕昭坐在桌前發呆，手中的毛筆一滴滴墨水滑落，在白色的宣紙上面沁開了一個個黑色的點，有幾許沾到了她的手上，可是她卻渾然不覺。
不知怎的，厲王妃心裏對她那股茫然之色，心裏有些糾緊，她走到她前面，面帶柔色的看着她。
面前一片黑影投下，驟然一暗，慕昭身子一驚，順着飄逸美麗的衣擺，往上看，迎上了厲王妃柔和帶笑的眸子。
“王妃娘親，你怎麽來了？”慕昭驚喜出聲，手上因為她動作過大，一大滴墨水啪的一下落在了她的袖口。
厲王妃伸手拉過慕昭的手臂，拿出潔白的帕子給她擦拭，“你這孩子，大白天的發什麽呆，無聊的話，可以去厲王府看看我。”
突然看見厲王妃的那瞬間，慕昭心裏有些安定，感覺心底的某一處缺口給填上了，她沒有仔細體味這其中的原因，只是傻傻的笑，伸手想摟住厲王妃，可是想到滿身的墨水，吐了吐舌頭。
她很快的換了一件幹淨的衣服出來，然後一把将厲王妃摟抱住，毛茸茸
的腦袋在她懷裏蹭了蹭，嗅着熟悉的味道，她心裏格外的寧靜。
兩人一見面有說不完的話，慕昭環住厲王妃的腰身，将頭靠在她懷裏，和她說着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時不時的發出咯咯的笑聲。
末後，她思慮片刻，擡起頭有些有些渴望的望了過去：“王妃娘親，你說我娘有沒可能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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