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們離開了A城。
池玉成駕駛着暗紅色的車,帶着丹殷飛馳在公路上。他們要去往混亂之邦,卡俄斯。
丹殷帶着副紅框墨鏡,肆意地笑着。再見池玉成的驚喜與重獲自由的暢快,壓下了心中的憤恨與痛苦。丹殷嚼着口香糖,吹了個超級大的泡泡,“啵”的一聲炸開了,糊了他滿嘴。
池玉成看着丹殷“啊”地一聲蹙起了眉,淺笑着伸手将破了的口香糖從他臉上剝開,露出他紅嫩的唇瓣。丹殷舔了舔唇瓣,盯着池玉成的手看。他手上滿是細碎的白痕,是傷口結疤又掉落後的纖維增生。
池玉成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将口香糖塞進了自己嘴裏,贊一聲:“好甜。”
丹殷将腦袋湊上前去,嗓音喑啞:“靠邊停。”
剎車踩下,丹殷跨坐到池玉成大腿上,将他按倒在座位上,親吻他。
那塊口香糖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丹殷的嘴裏。
丹殷仰起頭,微微喘氣。他放開池玉成,翻身坐回座位上,點評道:“确實不錯。”
池玉成側過頭看丹殷,見着他後腦勺的頭發微微翹起幾撮,他俯身,輕輕地将那幾縷頭發順了下來。
丹殷帶着墨鏡,池玉成看不清那雙灰藍色的有着奇異魔力的眼瞳,只見着他紅潤的唇瓣,随着口腔的咬合輕輕顫動。
池玉成回過頭,一腳踩下了油門。
車奔馳在無人的曠野,暈紅的黃昏向他們四合而來。
·
到了中轉的旅店,丹殷側躺在床上,看池玉成忙前忙後。他将兩個杯子整整齊齊地擺好,牙刷一致朝左邊,香皂擺在最右邊。帕子挂在欄杆上,左右留出一樣的距離,不多不少,不偏移一分。
丹殷起身坐起來,趿着拖鞋走過去,抱住池玉成:“阿池,你喜歡這樣擺弄物件兒嗎?”
池玉成回握住丹殷柔嫩的手,淺笑:“監獄裏有些無聊,就這樣打發下時間。”
“是不是不對稱,不規矩就特別不舒服?”
“會有一點。”
丹殷松開手,壞笑着湊到池玉成身前,微微仰起臉龐,道:“你看我眼尾的痣,右邊有,左邊沒有,這可怎麽辦呀?”
池玉成默默撫上丹殷右眼尾的小痣,輕聲說:“很好看,很完美。”
池玉成一把抱起丹殷,輕放在洗漱臺上,丹殷驚訝地把住他的肩膀,只看見他專注、仔細地凝視着自己,目光從眉骨流連到下颔。每一寸肌膚,每一筆線條都在他的目光裏漸漸地柔和、沸騰起來。
丹殷有些羞怯地偏過頭,小聲嘟囔:“你不要這麽看着我。”
池玉成笑着把丹殷抱了下來,輕聲哄道:“餓不餓,要不要再吃點東西?”
丹殷搖搖頭,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我想睡了,好困。”
池玉成将丹殷放到床上,輕吻他的眉心,道:“睡吧。”
關了燈,房間頓時黯淡了,遠處有燈光反射到窗玻璃上,池玉成走上前去,拉上簾子,房間頓時一片漆黑。
在這黝黑的房間裏,池玉成準确無誤地一步步走到了衛生間。他伸出手,從左往右慢慢掃去,洗漱工具緩緩地在他手下移了位。
很久很久以前,池玉成還是個有些溫吞的少年。他目睹丹殷被父親暴打,也只是藏在床下,捂着嘴巴。後來他主動學會了以暴制暴,在又一次目睹丹殷父親暴打丹殷時,他從角落裏站起來,揮出了拳頭。
丹殷父親的血汩汩地流,流着流着抽搐着不動了。
他倆開始了第一次逃亡。
後來他倆在逃亡途中翻了個大跟頭。丹殷被人抓住要送往琉璃島,池玉成在混亂中誤殺了那人,進了監獄。在日日寡淡規定嚴苛的牢房裏,池玉成養成了這麽個習慣。
但……
這裏不是監獄了。
池玉成警告自己。
·
卡俄斯。
這是個很冷的冬城。
丹殷的手被凍紅了,僵硬刺痛。池玉成将他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摟着他上樓。一片片塗鴉肆意地潑灑在牆上,各種顯眼的口號、标志淋漓地宣洩在牆面。丹殷瞧見一個被打了紅色大叉的塗鴉臉,仰起頭問池玉成:“那是誰的畫像?”
池玉成摟緊他,呼吸噴灑在丹殷耳際:“卡俄斯實力雄厚的資本家之一,不過已經死了。他之前新提出的交易規則,極度壓榨了大多數底層平民與暴徒的利益。沒過多久,就被人用最新型的炸彈炸得粉身碎骨。”
池玉成想到了其他的相關情況,微頓了下,繼續道:“之後他的情人與子女被賣去了琉璃島,幾月後被人買回來放到了普瓦斯圖特區。
普瓦斯圖特一整個區全做着皮肉生意。丹殷心下微驚,将頭整個地埋在池玉成頸窩裏,甕聲甕氣道:“阿池,我原本以為貧民窟就夠混亂了,沒想到這裏狂暴得多。”
池玉成輕撫他的臉頰,安慰道:“沒事,我們只在這裏呆兩個月。手續辦下來了,就去塞綸提。”
丹殷點點頭,淺笑着捉住池玉成的手:“好癢啊,我們快回去吧,一會兒就更冷了。”
池玉成摟着他繼續上樓,丹殷轉過頭最後看了一眼各類口號。“推翻上層,自由之戰!”“為了平民的生存!”“這個畸形的世界需要矯正!”
他收回目光,想到了A城混亂的局面,總覺得如今在這些城邦之下,醞釀着一股壓制不住的怒火與決絕。暗流湧動,燒到地面上那天,或許會将許許多多固存已久的事物焚燒殆盡。
他被池玉成緊緊摟着,靠着胸膛汲取溫暖。這一切與他無關,他想。
他們将去塞綸提,在那個遙遠平靜的小鎮,度過餘生。
那裏盛産各類花朵,沒有上下城區之分,他們将擁有自己的莊園與土地,也擁有嶄新的生活。
走着走着,池玉成停下了腳步。
丹殷疑惑地望着他:“怎麽了?”
“太安靜了。”池玉成從大衣裏取出槍支,上膛,将丹殷護在身後。
丹殷望着走廊,幽暗的門廊裏沒有往常的叫罵、怒吼、嬌吟聲,安靜得仿佛這一樓的人集體搬了家。
丹殷心下一緊,小聲對池玉成說:“阿池,我們直接下樓。”
池玉成點點頭,護着丹殷徐徐往後退。
丹殷舔了舔幹澀的唇瓣,準備轉身往樓下走。
“吱嘎——”
走廊中間有間屋子乍然開了門,那是他們近期的居住地。
一道陰冷的聲音随着開門聲,驀然在走廊裏響起。
“丹殷,你真是太調皮了。”
丹殷轉身欲跑,突地,樓道裏所有的房門都打開了。一排排的槍透過門框齊齊對準他們。
丹殷的汗頓時冒了出來。
他看到宋延緩緩從房門裏走出,手上還拿着枝嬌豔的花朵。
那是池玉成昨天送給他的玫瑰,他特意放到了床頭。
宋延松開五指,玫瑰頓時掉落在地上。他踏着皮鞋一腳踩了上去,淡淡道:“将那個毀容的殺了。”
丹殷感到自己的神智,“咔嚓”一聲,玻璃般碎了。他回過神來時,已經擋在池玉成面前,惡狠狠地盯着宋延。
走廊裏安靜下來,他面前是無數的槍口。宋延的神色沉了下來,在幽暗的光線裏顯得陰深而恐怖。丹殷好似回到了跑出封宅的那天,硝煙籠罩了大半個天空,車子、窗玻璃齊齊爆炸,在一片猩紅的血液裏,封大死在他面前。
他擋在池玉成面前,按下阿池手裏正對着宋延的槍口,對宋延道:“要麽放他離開,我跟你走;要麽你直接殺了我倆。”
宋延擺了擺手,走廊裏所有的槍口都垂了下來。他一步步上前,在離丹殷五米遠的位置處,站定。
“丹殷,你看看樓下。”
丹殷微微側身,用餘光瞟去,看見樓梯裏已密密麻麻地站了十數個人,每個人手裏都舉着槍。
丹殷舔了舔被牙齒咯傷的舌頭,搶過池玉成手裏的槍,扔在地上,踢開。
他舉起雙手,投降。
宋延擡起手臂,向下一按,樓梯裏的槍口也随之垂下。
房間裏的人沖出來将池玉成按倒在地,丹殷看着宋延,乞求道:“我和他是朋友,發小,從小到大的兄弟。你知道的,我沒親人了。”
丹殷舔了舔唇瓣,繼續道:“你,你別傷他。”
宋延攤開右手,手下識趣地遞過一只槍。他對準池玉成,子彈上膛。
丹殷的腦袋尖叫起來,又瞬間沉靜。他迎着宋延陰沉的目光,跪了下來,一點一點地膝行。身後的池玉成劇烈地掙紮起來,喉嚨裏是難以抑制的痛苦嘶吼。
丹殷抱住宋延的大腿,仰起臉龐,柔順地開口對宋延說:“主人,你放了他吧。”
他握住宋延持槍的手,怯弱地笑道:“我想你了,這裏真的好可怕,我想回宋宅了。”
宋延摸了摸丹殷的頭發,眸色晦暗。
丹殷讨好地微笑起來,拉過宋延持槍的手,仔仔細細地舔吻。
他含住宋延的食指,又含住他的中指,而後他猛地将牙齒一合,靈活地搶過□□,用身體将宋延迅速撞倒在地。
丹殷坐在宋延身上,壓住他的手臂,随後用左手箍住他的脖頸,右手持槍對準宋延的頭顱,沖着走廊裏的打手喊道:“放開他。”
那些打手的槍口黑黝黝地對準丹殷跟池玉成,不動。
丹殷咬了咬牙,擦着宋延的腦袋來了一槍。
“我說,放開阿池!”
宋延卻笑了起來,笑得渾身顫抖,不能自已。
“真是一場好戲啊。”宋延嘆了口氣,對着壓在他身上的丹殷,淺淺地勾起了嘴角,“只可惜……”
宋延猛地發力,四肢迅速彈動翻轉,不過片刻,就将丹殷反手按倒在地。
“我的丹殷呀,你是不是忘了宋家是靠什麽起家的了。
“噢,也對,畢竟從來沒人告訴過你——
“宋家,是軍.火的宋家。武力,基本吶。”
丹殷劇烈掙紮,卻完全動彈不得,宋延壓在他身上,就像是一座大山,不可倒轉,難以逾越。
他聽着池玉成憤怒的嘶吼聲,聽着宋延冰冷如刀割的笑聲,感到乏力、絕望、痛苦又平靜。
命運總是在絕望時,施舍給他一點希望。等到他真的以為新的生活即将來臨時,就一巴掌扇醒他。
告訴他:“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