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有天下

宮裏陳貴人坐穩了胎,宮外也傳來了好消息。韓驸馬府已與湯國公府下定,慶國長公主的長子韓流将在明年開春迎娶湯國公府二小姐。

消息傳來,宋仁在書房摔了一整套的薄胎青花瓷茶具。

“原來如此!”

宋夫人也在旁邊抹淚,怪道自己的女兒怎麽會嫁給一個無名之輩,原來是湯國公府看中了韓流這個好女婿。

“老爺,你瞧瞧如今萍兒過的日子,咱們就這麽任由旁人欺負麽?老爺你半生清名,難道就換來這樣的下場嗎?”宋夫人一想到女兒回娘家時哭紅的雙眼,就恨不得親自提刀去砍了湯貴妃。

宋仁深呼吸了一口氣,劍眉倒豎,冷笑一聲,幽幽地道:“陛下受人蒙騙,我做臣子的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老爺欲待如何?陛下寵愛湯貴妃,聽之任之,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捧給她糟踐,老爺難道還能拼過她不成?”宋夫人氣悶地道。

宋仁搖頭:“從前我以為陛下心中有把尺子,如今看來他早已失去了一個明君的品格。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必再顧忌君臣情分了。”

“老爺……!”宋夫人驚呼。

“慶王早已有了決斷,現在該輪到老夫了。”宋仁看向夫人,這個一直在維護皇權君威的人似乎在女兒下半輩子被毀了之後幡然醒悟。既然在陛下面前争不過貴妃,那就換一位陛下吧。

宋夫人萬萬沒想到自家老爺竟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一時吓得不知怎麽接話了。

——

宋家一片凄風苦雨,湯國公府卻是喜氣洋洋。為表對貴妃的感激,國公夫人李氏帶着女兒和不少好物件進宮謝恩去了。

“臣婦攜女拜見貴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承乾宮的主殿,李氏滿面紅光的叩謝湯貴妃,光是口頭上的謝不過,她還進獻了不少的好東西。

“多虧貴妃娘娘為徽兒籌謀,若沒有娘娘出力,我這傻丫頭不知道還要犯多少回傻呢!”李氏笑得跟外面的月季花一樣,拉着女兒再三叩拜,推攘女兒上前謝恩,“娘娘別怪這丫頭最笨,她在府裏不知道多感激娘娘呢,只是一看見娘娘就張不開嘴,笨丫頭!”

Advertisement

湯徽紅着臉給貴妃行禮,嗫嚅道:“臣女多謝娘娘……臣女嘴笨不知如何感激娘娘的恩情,只能獻上一扇自己繡的屏風,還望娘娘莫要嫌棄臣女手笨。”

“對對對,這丫頭在府裏給娘娘繡了一扇屏風,雖比不得繡娘們的手藝精湛,但卻是她的一片誠心。”李氏笑着招呼着把屏風和其他的獻禮一起擡上來,道,“除了這扇屏風還有一些其他的玩意兒,都是供娘娘賞玩的。”

湯國公府這次可是大出血了,為了牢牢地抱緊貴妃這條大腿,砸了不少的銀子在裏面。李氏一一介紹過去,什麽南海的珊瑚、東海的夜明珠以及價值千金的楠木……

聽李氏吹噓夠了,湯貴妃終于插了一句,道:“旁的也就罷了,那尊半人高的玉觀音似乎不是凡品。”

李氏心中一痛,但卻很好的掩飾住了,笑得越發誇張,她道:“娘娘好眼力,這玉觀音渾身通透無一絲雜質,像這樣一整塊的玉十分難得,能雕成這般渾然天成的模樣更是極考驗師傅的功力。國公爺說了,這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尊能與之媲美的了。”

“這樣的好東西國公爺肯割愛給本宮?”湯貴妃笑了起來,“本宮記得府裏的太夫人也好禮佛的,這玉觀音不正好孝敬長輩?”

“娘娘才是咱們國公府的第一要緊人兒,當然要先緊着娘娘。國公爺和老夫人都想着這玉觀音如此難得,整日拜一拜興許娘娘也能有好消息傳來呢。”李氏道。

湯貴妃微微一笑,并不接話。

李氏見她神色沒有方才愉悅了,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才是陛下最寵愛的女人,延禧宮那位怎能與您相比。只是……她如今母憑子貴,陳家行事也越發張揚了。”

聽到此處,湯貴妃終于品出點味兒來了。湯國公府一向頂着貴妃的名號在外面行事,斂了不少的財,雖然平時對湯貴妃的進奉不斷,但像這次這般的大手筆,還從未有過。

“聽母親的意思,是有人欺負到你們頭上來了?”湯貴妃淡淡地道。

“你們頭上”而不是“我們頭上”,這就很耐人尋味了。李氏摸不準她的脾氣,此次雖是謝恩為主告狀為輔,但既然她問起來,李氏又不想白白放過機會,不吐不快。

“就是前些日子陳家搶了咱家的幾間鋪子。都是好地段,咱家的管家本來已經和掮客談妥了,誰知道陳家突然插了一家進來,硬生生地擠了咱不少的生意。”李氏說道此處擡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平靜并沒有放心上,忍不住加把火,“從前陳家哪會和咱家起沖突?他家現在如此猖狂還不是想着自家閨女懷了龍種!可他也不想想這後宮到底誰才是真正的主子,仗着肚子裏的貨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欺負咱家也就算了,可到頭來打的可是貴妃娘娘您的臉吶。”

論起搬弄是非,這宮裏宮外的女人都是能幹人兒。三言兩語的就把矛盾升級了,本來與湯貴妃無關,可李氏說來說去竟然是陳家故意針對湯家,也就是陳貴人在向貴妃示威。

湯貴妃心裏明亮得很,李氏這些招數在她面前就是孫大聖在如來佛祖面前耍棍子,不值一看。

“母親這話就錯了,她如今身子貴重,咱們讓一讓她也沒什麽。”

一反常态地,貴妃竟然偃旗息鼓了。

李氏錯愕:“就這麽任由陳家放肆……”

“回去告訴國公爺,該讓的就讓着,誰讓她現在身份不同了呢。”湯貴妃懶懶地道,“本宮現在可不敢去招惹,否則天曉得她又要去陛下面前請什麽旨意搬弄什麽是非,本宮可是怕了她這些手段了。”

“娘娘怎麽會怕她呢……”

一直安靜待在一旁的湯徽默默地看了一眼主位上容光四射的女人,悄悄拉了拉母親的袖子。

李氏抿唇,不敢再多言。

禮也送到了,狀也算告了,李氏帶着女兒滿腹疑惑地出了宮。一坐上馬車,她便問女兒:“你剛剛拉我是什麽意思?”

湯徽道:“母親細想,貴妃是那麽容易認輸的人嗎?”

“當然不是。”李氏堅信。

湯徽點頭,眼裏釋放出一種篤定的光芒,她道:“如果女兒沒有猜錯的話,貴妃是想在這樣的局面上加把火。陳家行事這般前後不一,仗的就是陳貴人的肚子。如果咱們也讓着陳家,制造一種貴妃不想與她争寵的假象,那旁人會說貴妃敗給了陳家還是陳家小人得志呢?”

李氏順着女兒的話想了一番,突然一拍大腿,道:“會覺得陳貴人恃寵而驕,以下犯上。”

湯徽見母親上道了,點點頭。

“可這點小打小鬧陛下怎麽會看在眼裏?他如今正寵着陳貴人,這樣的小摩擦動不了她什麽筋骨的。”李氏皺眉嘆氣。

“所以啊,咱們得把火燒旺一點才能幫貴妃扳回這一局。”湯徽眼睛一眯,笑得有些狡黠。

李氏若有所思,且越想越覺得女兒說的在理。怎麽把火燒旺呢……她可要和國公爺好好合計合計。

“不對呀,你不是一向不喜歡貴妃麽,說她跋扈嚣張?”李氏突然反應過來,這一次湯徽似乎沒有使小性子了,對着貴妃也還算恭敬,方才這番話也是實打實地為貴妃籌謀。

湯徽揚了揚下巴,聰明地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經過這件事我才看清了我們和貴妃的關系。這次若不是她,想必公主也不會娶我這個兒媳。且日後待我嫁入了韓家更離不開貴妃的照應,既然如此我為什麽不幫她,幫她就是幫我自己啊。”

李氏大喜,欣慰地握住女兒的手,連連感嘆:“我兒長大了,終于明事理了啊……”

自從威帝将貴妃塞給湯國公府做女兒後,兩者就是同氣連枝,輕易分割不開了。貴妃在宮中得寵湯家才能在外面挺起腰杆,相對的,湯國公府才朝堂硬氣貴妃才能有依傍。湯徽在自己的婚事上看到了權力的交鋒,她這才明白,國公府嫡長女的名頭算什麽,貴妃能這樣嚣張一輩子才好呢,這樣日後她的公主婆婆才能顧忌到她的娘家不敢過多的難為她。

湯國公府暫避鋒芒,貴妃又一反常态沒有找陳貴人的麻煩,陳貴人這一胎尤其順利。到了五個月的時候宮裏的婦科聖手摸了脈,私下跟陳貴人透露這一胎十有八九是個皇子。

陳貴人自然喜上眉梢,連連賞賜。

因為陳貴人沒有故意封鎖消息,過了一個上午,這事兒就傳得滿宮皆知了。連威帝都有所耳聞,按耐不住将傅太醫喊了問話。

“确實是個男胎,老臣不敢撒謊。”傅元博是出了名的婦科聖手,切脈切得準也是招牌之一。他這一回話,幾乎是給陳貴人肚子裏的皇子蓋章了。

威帝當即大喜,來回踱步也不能平複思緒:“賞,一定要賞!”

傅元博被賞了一整套禦用的文房四寶,而至于要賞陳貴人什麽,倒是讓威帝犯了難。

“皇子還未出生,現在晉位份便顯得張揚了,旁人也會說朕沉不住氣。”威帝蹙眉,猶豫不決。

許忠向來是聞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威帝不是不想封而是暫且沒有賞賜的名頭,他腦瓜子一動,站了出來,道:“還有一個月便是新年了,陛下可以借此機會大封六宮,這樣便不會讓貴人太過出頭了。”

威帝先是點頭,然後又覺得不妥:“這樣一來,恐怕難以顯示朕對她的恩寵。”

“陛下,只要您寵着貴人,她便知道這是陛下的心意,別的嫔妃也會因為搭上了這股東風而感謝貴人的。”許忠娓娓道來。

威帝覺得甚是有理,合掌一擊,道:“就這麽辦!”

可許忠沒有提醒威帝一件事,湯貴妃已經是後宮最尊貴的主子了,大封六宮,她要不要晉呢?如果不晉的話這恩寵便成了對貴妃的羞辱,如果同樣晉的話,那貴妃之上就是皇貴妃和皇後了。

許忠站在牆根處,抱着佛塵,一臉從容。誰也看不出這位六宮總管到底在想什麽,他到底有沒有偏向哪位嫔妃,換句話說,他有沒有想好下哪一股注。

一位是懷着龍種春風得意的新人,一位是獨領風騷數年恩寵不減的貴妃,她們之間,必有一戰。

——

不管京城這邊的局勢如何,歸了藩的各位王爺倒是蠢蠢欲動了起來,其中以慶王尤其明顯。他大概是在京城被盯得太久沒有機會實戰,一到了藩地便開始招兵買馬擴充隊伍。

西南,馮弦機收到軍報,說有南疆餘孽在西南活動,恐怕是想要掀起什麽風浪。

“南疆都亡了十七年了,還能翻出什麽風浪。”馮弦機将手中的戰戟插入架子上,他只穿着一身單薄的亵衣,卻是滿頭大汗,渾身熱氣騰騰,遠看像是從他身體裏散發出的霧氣。

溫如易倒是有不同的見解,他道:“我還未在王爺帳下效力之前就聽說過南疆王室還有活口,他們似乎一直沒有放棄複國。”

“他們沒放棄,那南疆的子民呢?大夏子民與南疆子民早已共同生活了十七年,縱然王室想複國,響應他們的人估計寥寥。”馮弦機大步跨入房中,接過丫鬟手中的帕子擦臉,邊擦邊道,“如今南疆早已不是憂患,慶王那邊才是。”

溫如易勾了勾嘴角,道:“慶王從前只是觊觎皇位,現在看來他想登上皇位恐怕更多的是想對貴妃娘娘複仇。”

馮弦機擦臉的手一頓,眼前仿佛重現了那個女人的臉,媚而不妖,實在是世間難得的絕色。他飛快地撸了兩下,扔下帕子,道:“不管他要對誰不利,不能讓他胡來。這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了,若是因他一人私欲而重燃戰火,本王定然饒不了他。”

“那,王爺就沒想過……?”溫如易委婉地提示道。

馮弦機當着他的面脫下亵衣,露出一身精壯的肌肉,他的胸膛線條流暢、肌理分明,一看就是常年習武的身材。這樣的野性和勃勃生機,是京城那些搖着扇子作着詩詞的公子哥們絕對沒有的。

“我善于打仗也樂于沖鋒,但我絕對不想因權欲熏心而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馮弦機毫不猶豫地說道。他看似粗糙,實則是粗中有細,這個大塊頭不知騙了多少人,那些人恐怕都以為西南王只是勇夫罷了。

溫如易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不由自主的敬佩。天下能人不少,可真正在心裏裝了天下的人卻是鳳毛麟角。他何其幸運,跟對了主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