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算計雷暮

馮弦機覺得自己魔怔了, 看着這陌生的名字竟然也能聯系起那副熟悉的面孔。就因為有一個相同的“鳳”字嗎?“鳳”是南疆的國姓,他在這心潮澎湃個什麽勁兒呢?

“鳳玉。”他在心裏琢磨了兩遍,終究還是覺得自己這想法太過離譜。輕笑一聲, 重新擡頭看向對面的特使, 道:“的确有誠意,但本王憑什麽相信你們?這不過是一紙契約, 随時都有可能被撕毀。”

雲之處笑着道:“契約,約束的是人心與道德。若心不誠, 就算簽上一百份一千份也沒用。可若是誠意合作, 就算王爺今日只是口頭答應,他日我南疆遇到兩難境地, 定然會毫不猶豫選擇王爺這一方。”

“你這話代表誰?”

“女君。”

“是她給了你作出承諾的權利?”

雲之處的笑意稍斂,面色忽然虔誠了起來, 他道:“不,這是女君的原話, 在下只是轉述而已。”

不只是馮弦機,堂上衆人也深受震動。這亂世之中,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早已崩塌,舊人尚且要面臨審視, 對于一個從未謀面的人, 這位女君哪裏來的這般底氣?

馮弦機眯了眼,心底透出了一股怪異的熟悉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 但就是覺得雲之處口中這位女君似乎對他信任過頭了,她難道就不怕引狼入室?

“王爺,雷将軍的兵馬已經快到俪都了,您意下如何呢?”雲之處笑着提醒道,“為避免交上手, 王爺不如早下決斷?”

馮弦機道:“不忙,既然是合作,那便要坐下來談才行。本王近日正好有空,可親自走一趟俪都。”

他話音剛落,雲之處臉上的笑意便出現了一絲滞澀,很快閃現過去,若不是馮弦機向來眼毒,怕是要錯過了。

“如此,也好。”

馮弦機派人将雲之處帶下去安置,一面又親自手寫一封信讓人帶給雷暮。

溫如易問道:“王爺真想與南疆合作?”

“人家都讓步到這種份兒上,本王要是執意兵攻,豈不是顯得太咄咄逼人?”馮弦機玩味地說道。

Advertisement

“您什麽時候在乎過這些?”

馮弦機寫好信,交給一旁的侍衛,道:“腿腳快着點兒,別雷暮那邊都打起來了你才把停戰的話兒帶到。”

“是,屬下一定不眠不休盡快将信送到!”

馮弦機随意點點頭,看着站在一旁的溫如易,想到兩人的話還沒有聊完,便接着道:“抛開信任不談,南疆給出的條件足夠本王動心了。”

也不知道這南疆女君怎麽拿捏他的心思如此精準,真是奇了。他的确好打仗,大勝仗,可不代表他喜歡看着自己的兵白白犧牲。既然有和平解決的辦法,而且是絕對有利于他的,那為什麽不試試呢?

“您就不怕那位女君耍詐?萬一她騙了咱們呢,女人可是最善變的了。”溫如易道。

“她變本王也有治她的法子,怕什麽。”馮弦機渾然不在意的道,“本王的選擇可比她要多,她輸不起的。”

溫如易點頭,确實如此。

很久很久以後,馮弦機再想起今日放出的豪言,竟然覺得臉有些疼,生疼。

馮弦機派出去的人剛走到一半,雷暮這邊便已急吼吼地抵達俪都城附近,布陣紮營。

俪都四城封閉,城牆上的守衛也比平時增加了十幾倍。這是面對戰事的應急處理,也是變相地告訴城內的百姓要打仗了。

南疆子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戰時狀态了,依稀記得俪都上一次閉城還是那場滅國之禍。他們當然恐慌,戰争帶給他們的記憶實在是太傷痛了,年紀大一些的至今還記得那火光沖天,屍首遍地的煉獄場景。

鳳玉帶着人在城內巡視,她穿着一身紅色的盔甲,長發高高束起飄揚在身後,飒爽又利落。士兵們挨家挨戶地告知,解除封禁之前最好少出門,實在要出門也請家裏的青壯年出來,老弱婦孺就安心待在家裏就行了。

“小沖,趕緊回來!”一位中年婦女靠着門檻朝外面嚷嚷道。

小孩兒趴在地上掏螞蟻窩,一邊答應一邊玩得興起,絲毫沒有回去的打算。

鳳玉瞧見了,走過去蹲在他的身旁,道:“你娘叫你呢,不回去?”

小孩兒穩穩地趴在地上,頭也不擡地道:“等會兒就回,她還沒開始罵我呢。”

“挺有經驗的呵。”

“那是。”小沖得意地揚起頭,瞥向身旁的女人,“你是誰?你幹嘛要找我說話?”

鳳玉起身,抱着肩膀道:“要打仗了,趕緊回家,別惹你娘生氣。”

她站的方向背光,小孩兒看不出她的面容,只覺得是一位挺有氣質的姐姐,況且她還穿着盔甲,一時間更是高大了許多。小沖扔了棍子爬起來,興奮地搓着手道:“姐姐,你看我夠資格當兵嗎?”

“你?”

“我馬上就十歲啦!”

鳳玉笑眯眯地道:“十歲還掏螞蟻窩?”

小孩兒紅了臉,扭捏地道:“沒人陪我玩兒,我只好自己琢磨樂子了。”

鳳玉上前一步,揉了揉他的腦袋,道:“小屁孩兒一個,趕緊回家去。打仗有大人呢,用不着你這小胳膊小腿兒的。”

“別小瞧人,我大哥就是當兵的,十幾年前和大夏那一仗我大哥也去了!”大約是被小看了,小孩兒立馬起了別苗頭的心思,激動地道,“他可比你早十幾年當兵,厲害得很!”

鳳玉笑意轉淡,道:“那你大哥現在呢?”

小孩兒伸手,撓了撓臉:“不在了,最後一仗跟着胥家軍出去後就再也沒回來了。”

鳳玉喉嚨一澀,心髒像是被一只手鉗住了一樣,疼得發麻。她半蹲下身,拉着小沖的手,道:“那你更不能去了,你得在家陪你娘,替你大哥盡孝啊。”

“我娘說了,我大哥是為咱們南疆死的,死得……”小孩兒偏頭,像是在琢磨詞兒又像是在回憶大人的話,一時間卡在那裏。

“死得其所!”他恍然大明白,堅定地點頭,“我也要像大哥一樣,為了咱們南疆豁出去!”

鳳玉一把将他摟在懷裏,說不出內心是什麽感覺,就是想抱抱這小孩兒。

“你、你幹嘛!”小沖慌了,“男女授受不親啊,你別這樣啊……”說道最後,他臉色發紅,手腳發抖,覺得這女人太奇怪了,早知道就不該跟她搭話的。

“小沖,好好活着,活着才是做了對咱們南疆最好的事情。”

“哈?”

鳳玉放開他,扯下了自己身上的一塊青色玉佩,道:“這個你拿着,如果你二十歲之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你可以拿着這個去府衙找我。”

小沖推開,不好意思地道:“不要,娘說了不要拿別人的東西。”

“這個可以幫你當兵。”鳳玉笑着朝他眨眼。

果然,小沖心動了,猶猶豫豫地看着玉佩:“那、那我暫時收着,以後還你?”

“好。”

小孩兒樂得露出一口白牙,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擡頭問:“姐姐,你是什麽人吶?很大的官兒麽?”

“還行吧。”鳳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幫他拂去剛剛掏螞蟻窩蹭到的灰塵,“反正讓你當個兵沒問題。”

“小沖,還不趕緊滾回來!等着老娘把飯給你端到跟前兒是麽!”小沖的母親嗓門極大,一嗓子吼出來,半棵樹的鳥兒都被驚飛了。

小沖吐吐舌頭,道:“現在是真生氣了,我得走了。”

“去吧。”

小沖笑着倒走了兩步,揮着手裏的玉佩,道:“姐姐,等着我來找你哦!”

鳳玉笑着颔首,做了一個拉鈎的手勢。小沖背過身,原地亢奮地蹦跶了三下,踩着母親的爆發點鑽進了街角的小院裏。

“看你這一身灰,螞蟻窩就那麽吸引你?還不趕緊去洗手,等着老娘抽你是不是?笑什麽笑,傻了不成……”唠唠叨叨的話從小院裏傳出來,雞飛狗跳,熱鬧無邊。

鳳玉站在原地聽了一會兒,直到院子裏的動靜小了起來才擡腿離開。

這俗世煙火,也有讓她羨慕的一面。

——

雷暮兵臨城下,王府中人都催促鳳玉早日拿出作戰計劃,以免被動。

鳳玉道:“雷暮是西南王手下的一員猛将,雖然兵力上咱們持平,可他的隊伍都是精銳,咱們這邊還是少了些歷練,打起來根本讨不了好。”

“不知道雲先生那邊如何了。”鳳玉座下穿灰色布衫的老頭子開口道,“若是他已經與西南王達成合作,那咱們只需要守城幾日即可。”這老頭雖然其貌不揚,衣着簡單,可卻是當年南疆朝廷頂有名的謀臣鄒松鳴。南疆滅國後,他便隐身山林,近來才被鳳玉給請了回來。

“嗯,我也是這樣打算的。硬拼咱們還缺點兒實力,倒是可以拖延一下時間。”鳳玉道。

“女君可有什麽好法子?”鄒松鳴問道。

鳳玉挑眉,嘴角挂着一抹算計的笑容:“正好有為雷将軍量身定做了一計。”

鄒松鳴掀了掀眼皮,見她露出來的狡黠的笑容,便知這對于她來說并不算棘手的事,也就安心下來。說起來,眼前的女君倒是比當年的南疆王要聰明幾分,好像天生就有一股吸引人朝她靠攏的氣場。

稍晚,鳳玉喚來海棠,将自己的計策全盤托出。

“我是沒問題,但是你确定他會跟我比?”海棠抱胸,眉梢高高揚起。

“馮弦機之前在我面前提過雷暮這個毛病,喜好比武,只要遇到能打的定然走不動道兒。如今正好,你代表咱們南疆去叫陣,讓他跟你比,拖延一下時間。”

海棠:“他武功如何?”

“他練的是硬功夫,招數不多但力大無窮,你最好不要和他正面拼力氣,可以繞他一下。”

“那萬一我輸了怎麽辦?”

“所以啊,比試之前就要說好,三局定勝負。”鳳玉穿着一身輕便的軍裝,斜靠在書桌前,長腿舒展,不仔細看她的臉蛋兒或許還真會将她錯認為哪家的公子哥兒。再看她一臉的運籌帷幄,天生氣勢,大概也能勾得幾個少女往她身上撲騰了。

海棠見她胸有成竹,便不擔心會輸這回事。這是有點兒好奇這雷小将軍,之前在京城的時候就聽說過他的名號,沒想到竟然是好這一口?是得讨教讨教了。

次日天明,薄霧環繞,俪都這座城還未清醒過來。鳳玉帶着海棠登上了城樓,雷暮率領的軍隊在距離城門不足二十裏的地方安營紮寨,此時的城樓下靜悄悄的。

“他會今天攻城嗎?”海棠搓了搓胳膊,感覺到有些涼意。

今日有霧,看不清對面的情況,但鳳玉猜到雷暮不會因天氣受阻不前,說不定正準備趁這樣不利于觀察的天氣打她個措手不及呢。

鳳玉猜想的不錯,雷暮正是接着天氣的掩護到達了西門,準備從側門突擊。

“雷将軍!”

城牆下面,他正招呼着突擊隊登樓,沒成想樓上一嗓子吼出來,倒把他們吓了一大跳。

“誰在喊我?”

“将軍,好像是從城樓上傳下來的?”

此時,城樓上的聲音更鴻亮了:“雷将軍,我們女君聽說你武功蓋世,想與你切磋一二!雷将軍若不是不急的話,可否迎戰?”

不急?打仗能有不急的?這什麽亂七八糟的。雷暮揮了揮手,衆人暫停爬牆的動作。

“雷将軍,女君說了,她是仰慕雷将軍的絕世好武功,所以想讨教一二,并不會耽誤戰事!雷将軍若是不應的話,女君說這便算她贏了,您以後得承認輸給她了!”

“憑什麽!”雷暮憋不住了,吼了一嗓子回去。

“雷将軍,您應是不應啊?您回個話,在下好去跟女君禀報啊!”

城樓上的人也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嗓門洪亮得像是要把頂上的雲層穿透,字字清晰可聞。最關鍵的是下面的士兵一個個傻看着雷暮,眼睛放着光。

“将軍?”

雷暮咬着後槽牙,嘎嘣響。當着這麽多将士們的面給他出難題,真是夠陰險的。不應戰他這個指揮官的面子往哪兒擱,以後還要不要帶着兄弟們打仗了?

“應!你回去告訴你們女君,巳時一刻,老子在城門口準時恭候!”雷暮揚着頭吼了一嗓子,因為太過用力,吼到最後甚至嗓子有些劈叉。

“好嘞!”城樓上,那倒黴催的聲音歡快地響了起來。

雷暮:“……”特地早起爬個牆,被人發現了不說還莫名其妙答應了比武,奶奶的。

“走!”他怒氣沖天地帶着突擊隊返回營地,打定主意等會兒要将這陰險狡詐的勞什子女君挑下馬。

鳳玉收到西邊報來的消息,撐着城牆磚,笑眯眯地道:“果然我認識的雷暮,半點兒激将法都熬不過。”

“人家當初可是拼了命救過你的。”海棠在一邊幽幽地道,“你這樣算計他,有些過分哦。”

鳳玉哼笑了一聲,轉過身靠着城牆,抱着胳膊姿态閑适地道:“戰場嘛,都要做好被對手算計的準備,我這是在做一個合格的對手。”

“盡瞎扯!合格的對手是現在雙方排好兵布好陣,真刀真槍地幹一場。”

鳳玉瞥她,眼神暗含鄙夷:“你說的是小孩子摔跤,不是打仗。”

打仗是什麽,不就是把所有能玩兒的套路全部玩兒一遍麽?排好兵列好隊,再雙方鞠上一躬,這哪裏是打仗,明明是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不懂?瞞天過海不懂?空城計苦肉計,欲擒故縱圍魏救趙……”

聽她念這一大串的兵法計策,海棠頓時抱頭:“行了行了,我錯了,是我淺薄無知天真單純好不好?”

鳳玉點頭,拍了拍她的腦袋:“孺子可教,慢慢學着吧。”

海棠松了一口氣,別念就好,念得人頭疼。她問道:“你之前也沒打過仗啊,怎麽對這些計謀如此熟悉?”不僅随口就來,看今天在雷暮身上用的效果,也還算是游刃有餘。

薄霧漸漸散去,露出了遠處山巒的身影,城內升起了不少的炊煙,那是沉睡一晚蘇醒過來的模樣。

鳳玉輕笑一聲,雙手搭在城牆上,眺望遠處:“打仗跟在宮裏玩的那一套差不多,不過是融會貫通罷了。”

海棠一時間無話,看着她姣好明媚的側顏,心中暗道:在大夏皇宮的六年應該給她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即使現在人走出來了,那段生活過的軌跡還停留在她身上。

“不用為我難過。”鳳玉像是察覺到她的低落一樣,笑着偏頭看她,“過去的一切造就了現在的我,我很滿意現在這個狀态,真的。”

涅槃重生,如果沒有那熾焰焚身,怎麽能成為今日的鳳凰,又談何複國?

陽光從雲層上面一躍而出,薄霧散去,朗朗白日終于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再拖兩局,馮馮在路上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