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愛德華也站了起來,而王後依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國王的私生子女太多了,她已經不需要通過向這些孩子表達關心來顯示自己作為國母的寬廣胸襟,而實際上,她只要不苛待他們,就已經無懈可擊了。

國王走了過去,貴族們紛紛起立,為國王讓路,愛德華忙跟上去,卻被王後拉住了手腕。

“你想幹什麽?”王後壓低了聲音,看起來有些生氣,“別自降身份去湊熱鬧!”

愛德華表情不動,用力的掙開王後的手,快步繞過桌子,在國王的對面站定。

國王板着臉,慢慢的環顧了一圈,看了看躲在夏陵公爵懷裏抽泣的馬修,視線在他脖子上猙獰的傷口上停留了一陣,又看了看還被獸人鎮壓這的威廉,威廉接觸到他的目光,僵硬了一下,最後變回了人型,板着臉擰着脖子,一副不服氣的模樣,而他除了面頰上的擦傷,看上去似乎完好無損。

“看在奧爾貢拉的份上,”國王緩慢而抑揚頓挫的說道,當他用這種很明顯的詠嘆調一般的貴族腔調說話的時候,通常意味着他十分生氣,“誰來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夏陵公爵忍不住怨憤的抱怨道:“事情已經很明白了,陛下,這孩子莫名其妙的傷人,下手還如此狠辣,我從未見過……”

“大人。”愛德華出聲打斷他的話,“我想,您也沒有看到事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不是嗎?”

夏陵公爵一頓,最後不情不願的轉開頭,不再說話。

國王快速的掃了眼愛德華,又看着所有圍在周圍的貴族們,道:“誰坐在威廉和馬修的附近?”

沒有人說話。一個是公爵的兒子,一個是國王的兒子,不管為誰說話,都會得罪另一方,衆人一致認為此時哲保身是最好的選擇,都低着頭,一言不發。

國王冷笑道:“兩個孩子打架而已,就這麽點小事,你們也要思前想後,怪不得我們的這個階級越來越衰落,我看過不了多久,卡斯伯特就可以學學它北邊的鄰居,不要再分什麽貴族平民,也不要什麽國王王後,變成一個共和國好了。”

貴族們把頭低得更低了,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連剛剛還在哭的馬修都被這嚴肅的氣氛吓得忘了哭泣,害怕的抱緊了父親的脖子。

就在這時,一個纖細瘦小的還未成年的女亞獸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她向國王行了一個屈膝禮,向前展開放在身體兩側的手臂就像是一雙修長的翅膀,姿态優美,“陛下。”她說道,“我離威廉閣下和馬修閣下只相差一個座位,我看到了整個過程。”

國王點了點頭:“你說吧。”

女亞獸人娓娓道來。這場沖突的開端很簡單,馬修嘲笑威廉僵硬笨拙的姿勢,難聽的口音,以及說話時簡陋、甚至錯誤百出的語法,威廉一開始并不理睬他,而他的退讓反而讓馬修得寸進尺,更為肆意的嘲諷了起來,最後甚至對威廉的母親瑪格麗特小姐開始評頭論足起來。馬修對瑪格麗特小姐的教養表示了極大的鄙視,笑話她一定是個粗鄙的村婦。當然,他不敢就對方作別人情婦的事情發表什麽看法,周圍坐了一堆國王私生子,這種話會打倒一片,平白得罪人。于是,忍無可忍的威廉突然間爆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馬修按在地上狠狠的揍了一頓。

聽罷,國王冷笑了一聲,不做評論,而是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亞獸人再一次行禮:“我叫伊利莎白西摩,我是格羅斯女伯爵,瑪琳娜西摩的女兒。”

格羅斯女伯爵立刻帶着她的丈夫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向國王行禮問好。格羅斯伯爵是個同樣瘦弱女亞獸人,她的丈夫和她看起來一樣的孱弱,又瘦又高,像根曬幹了的竹竿,但是愛德華并沒有小觑這對夫妻,格羅斯女伯爵的丈夫是一位七級中級的獸人,獸型為獵豹,別看他人形時看起來消瘦幹癟,虛弱憔悴,當年在軍隊中可是立下過赫赫戰功,還因為下手過于殘暴,被冠以“血豹”這樣一個充滿了殺氣的外號。格羅斯女伯爵本人的實力同樣達到了七級中級,而與衆不同的是,她是一個能夠種植草藥的亞獸人,年輕的時候在教會工作,在整個帝國都頗有名氣。

“很好。”國王贊許的點了點頭,“你很勇敢,伊利莎白小姐,這很好。”

格羅斯女伯爵心中咯噔一下,忙擡頭觀察國王的表情,發現國王眼中只有長輩對晚輩的贊賞,而沒有獸人對于亞獸人的渴望,這才松了口氣。沒辦法,國王前科累累,雖然已經十幾年沒有再收新的情人了,但是滿屋子的私生子都在提醒着大家,十幾年前他是如何瘋狂的沉湎于追求亞獸人的活動中的。

這時,夏陵公爵突然上前一步,道:“陛下,我的兒子确實做錯了事,但是這不過是口舌之争罷了,難道這幾句話,他就要被如此殘忍對待?我從未見過哪個小孩子打架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傷口!這不是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這時蓄意的傷害!應該得到嚴懲!”

“我不這樣認為,公爵閣下。”愛德華道,“在我看來,馬修羞辱了威廉,是一種很明顯的挑釁行為,這等于他向威廉發起了挑戰,而威廉決定回應他的挑釁,為自己的名譽而戰,解決方式就是你們獸人最喜歡的,打架。這完全合情合理,我看不出有什麽不妥的地方。而且,在我看來,馬修之所以會傷成這樣——這樣說可能聽起來有些冷血——那完全是因為他技不如人。還有,您別忘了,他比威廉還要大一歲。”愛德華豎起一根手指阻止了夏陵公爵的反駁,“您也是一個獸人,難道您要求威廉面對這樣的羞辱保持沉默?您自己做得到嗎?”

夏陵公爵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的亞獸人丈夫擔心的扶住他的手臂,低聲喚道:“親愛的?”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國王最後總結道,“還有誰要對當時的情況做什麽補充嗎?”

沒有人說話。

“很好。”國王又恢複到他平日裏幹脆迅速的說話方式,“威廉,”他望着自己剛剛回宮的兒子,“你需要向馬修道歉,你傷他傷得太重了,你們不是仇敵,你不可以這樣傷害你的同胞。”

威廉瞪大了眼睛:“不!”他幹脆利落的拒絕,“我不向膽小鬼道歉!”他大聲喊道,梗着脖子瞪着夏陵公爵和他懷裏的小獸人,“瞎說八道就要挨揍!自己找揍還敢找家長告狀,你真是個膽小鬼!”

說着,威廉朝着夏陵公爵的方向比了一個下流的手勢:他舉起自己的右拳頭,大臂前伸,和地面平行,前臂豎在眼前,和大臂垂直,左手握住自己的大臂,仿佛在展示自己的肌肉,不過這個手勢實際的意思是——

我要幹爆你的屁股!

夏陵公爵倒吸了一口氣,面色鐵青。國王的嘴角飛快的向上勾了一下,似乎馬上就要笑出來了。愛德華忙上前,拍掉威廉的下流手勢,低聲道:“你以後不許再做這種動作了!”

威廉憤憤的放下自己的手,對着夏陵公爵懷裏的馬修又喊了一聲:“膽小鬼!打不過就找爸爸的膽小鬼!”

馬修打了一個嗝,忍住再一次哭泣沖動,轉回頭紅着眼睛瞪着威廉:“你才是膽小鬼!”

威廉不屑的哼了一聲,馬修立刻又變成了一頭小黑狼,身上軟軟的絨毛都炸了起來:“我要咬死你!”他掙紮着要脫離父親的懷抱,撲過去再和威廉打一架,“我要咬死你!你這個不知所謂的鄉下佬!”

“安靜!”愛德華揚聲道,制止了這邊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紛争,“管管你們的舌頭,先生們,我想陛下還沒有說完他的判決,請各位耐心點。”

“謝謝,我的兒子。”國王點了點頭,“威廉要為他咬傷馬修這件事向馬修道歉,但是,馬修必須先向威廉道歉,因為你羞辱了威廉和威廉的親人。一個紳士不應該随便對別人品頭論足,肆意中傷,馬修,你要為你無禮的行為道歉。”

于是打架這件事就這樣完美的落下了帷幕。夏陵公爵黑着臉抱着孩子提前退場了,威廉則被帶下去換衣服。摔碎的盤子和污染的桌布被換上了新的,桌子上重新擺上美味佳肴,大家又在長桌兩旁坐下,輕聲細語的交談了起來,仿佛剛才的騷動沒有發生過。

晚宴結束後,大家再一次回到大客廳,打牌、聊天、喝酒,彈琴、唱歌。

國王坐在牌桌旁,看着自己手裏的牌,就像在看一份文件一般嚴肅,愛德華坐在他的左邊,等着他出牌。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身邊有三個獸人近侍這個月成年。”國王出了一張牌。

“是的。”愛德華緊随以後也出了一張。

國王等着牌桌上另外兩人出牌,繼續問道:“對于補充進來的近侍人選,你有什麽想法嗎?”

愛德華忙恭敬的說:“我沒有什麽……”突然,一個想法突然闖進大腦,愛德華愣了一下,國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愛德華遲疑着,但是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就像是某種極度的渴望一般,無法壓制。他在心中飛快的計算着其中的風險和得失,左右權衡,然而內心的天平還是快速的傾向了一端。說到底,他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棋子,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提線木偶,如果不想粉身碎骨,就必須把提線交到正确的人的手裏。

于是最後,愛德華湊到國王的耳邊,輕聲道:“父親,我等一會兒可以和您單獨讨論一下嗎?”

國王沒有反對,也沒有接受,卻突然扔了牌,大笑着對牌桌上的人說:“王子偷看我的牌,這局不算,重新來。”

聚會直到午夜時分才結束,國王和王後先行退場,王儲随後,大家目送帝國最高貴的一家人離去,這才紛紛散去,回家休息。

愛德華回房,換下身上華麗的禮服,稍加梳洗,換了一身寬松的常服,這才帶了兩個侍從去面見國王。這兩個近侍的家族都是國王的親信,愛德華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威廉才起真正的王儲,不過在關鍵時刻,他們一定站在國王那邊。

國王已經換好了睡衣,外面披着一件薄薄的睡袍,坐在壁爐旁,雙腿向前伸開交疊在一起,手裏端着一支酒杯,酒杯裏琥珀色的液體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現在正是夏季,壁爐裏生着由魔法陣維持着的冰藍色的火焰,這種火焰可以給房間降溫。

“陛下。”愛德華向他行禮。

“你想對我說什麽,我親愛的兒子?”國王懶洋洋的說,“想要來杯酒嗎?”

“不了,謝謝您。”愛德華拒絕道,“陛下,我想和您單獨說幾句話,就我和您。”

國王抿了一口酒,盯着愛德華看了很久,久到愛德華開始心慌,才揮了揮手,讓房間裏的其他人都出去。

“你想說什麽,現在能說了吧?”國王放下酒杯。

愛德華在國王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慢慢道:“關于我身邊空缺的三個近侍人選,我想把其中一個給威廉。我想帶他去薩摩賽特。”

國王高高的揚起眉毛:“看來你真的很喜歡威廉,能告訴我原因嗎?”

愛德華擡起頭,看了眼收斂起了所有氣勢,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的國王,又快速的垂下眼睛。事到臨頭,面對這位心狠手辣國王,愛德華還是覺得有些喘不上氣。最後他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跪倒在地上,慢慢的膝行到國王的腳邊,親吻他的鞋尖。

“求您原諒我,陛下。”他伏在國王的腳下,姿态謙卑到了極點,“求您原諒您最卑微的仆人。我願意為您和尊貴的王儲殿下獻出餘下的一生,只要您憐憫我,體恤我身不由己的苦衷,原諒我不得已的冒犯,賜予我效忠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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