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事如煙
柴棍兒心裏琢磨着這事,再擡眼,發現場面有些尴尬。
主要是沈宴沉此刻的狀态不怎麽好,一點也沒有平日嚣張跋扈的霸王之氣。他雙手且僵硬且筆直的垂在褲子線縫間。
這姿态有點像他們高一軍訓時站軍姿的模樣,不過他的腳并沒有穩穩站着,右腳跟長了釘似的,在地面上來回摩挲着,沙沙作響。
全身上下寫滿了尴尬二字。
柴棍兒心想,也是了。你正念叨一個人,用詞還不怎麽好,被你念叨的人突然從背後蹦跶出來不說,還特別和和氣氣的同你說話。
明明聽到了那些不中聽的話卻一句不提只做不知,這被念叨的倒是不尴尬,其他人尴尬啊。
這個時候身為小弟的他就該自覺發揮自己應有的作用,上前為老大解決尴尬問題。
于是柴棍兒上前一步,同沈宴沉并立而站,大聲道:“老大,咱們該去上課了。”
他話音還沒落就被沈宴沉扭頭殺氣騰騰的橫了一眼,柴棍兒立馬住嘴,心裏有些委屈,鼻尖上的青春痘跳了兩下,不明白自己這馬屁咋就給拍到馬腿上了。
難道是他這臺階給的還不夠好?
沈宴沉想到韓子奕還在,收斂了眼中的殺氣,那麽抿嘴幹咳兩聲粗聲道:“我還有事,你先回去上課,都高三的人了,沒事不要逃課。”
柴棍兒被訓的一臉懵逼,望着一臉認真說教要往教導主任方向發展的沈宴沉,心裏那是一個納悶,明明最不耐煩的上課的是沈宴沉自己,大家同為學生,同站在這地方逃課,他怎麽好意思把話說的這麽理所當然呢。
這話柴棍兒當然沒說出來,只能在心裏逼逼兩句。
他是想護主,可這主不讓他護,那他只能退下,免得遭這主嫉恨。
柴棍兒臨走時瞅了瞅韓子奕這學霸玉樹臨風的身板又想了想往日沈宴沉強悍的拳頭和體格,随便得出根本不需要他瞎操心的結論,于是他小聲道了句:“老大,那我先走了。”
沈宴沉深沉的嗯了聲,擺了擺手。
Advertisement
等天臺上只剩下他和韓子奕時,沈宴沉抿起嘴看向眼前之人,心裏直罵自己,以前是沒機會同眼前之人說話,現在有機會了,他卻嘴笨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毛病。
就在沈宴沉思考着自己是不是應該報個口才班練練口才時,韓子奕突然朝他走來。
他們之間本來也就幾步路的距離,韓子奕很快就走到他身邊。
瞬間,兩人只有半步的距離。
韓子奕靜靜的盯着沈宴沉瞧,他像是在确認什麽,又像是透過眼前之人看向斑駁久遠的以前。
沈宴沉第一次被人這麽盯着,只覺得自己的臉又不争氣的熱了起來,不是氣的,而是有點不好意思,這還是他第一次離韓子奕這麽近。
韓子奕看着臉跟紅蘋果一樣的沈宴沉,突然很想伸手那麽捏一捏他白淨細膩的臉頰。
他其實對現在還是學生的沈宴沉并不是很熟悉很了解,在他腦海中的那個高中時代,他眼中只有兩樣東西,他的成績和周文航。
成績維持着他的家庭穩定,維持着他家中和睦父母恩愛的假象,周文航是他的愛情,是他捧在手心裏動都不敢輕易動一下的人。
而有關沈宴沉的印象,不過是一個長相還行成績很普通常被人說成有錢無腦的校友。等他高中畢業,沈宴沉徹底從他腦海中消失,未曾留下什麽痕跡。
直到大學期間,他無意中點開高中群,看到裏面有人說起沈宴沉,說他高考後不久出了一場車禍,雙腿斷了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被他父母送出國了。
他和沈宴沉并不熟悉,看到消息也只是微愣心中感慨世事無常,并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後來周文航說高中那些群太浮華,裏面的人早就變了,攀比成風,掙一塊錢能說成一百沒意思便退了群,也給他退了。
這樣的小事韓子奕無所謂,再說他對高中的同學根本沒什麽特別的印象,就随了周文航的意。
再後來他和沈宴沉還是有了交集。
那時他突然遭家人愛人雙重背叛一無所有負債累累,走投無路之際沈宴沉出現在他眼前。當時沈宴沉穿着黑色的西裝三件套,身上打理的很整潔,他人坐着輪椅,雙腿已經不能站立。
那時的沈宴沉臉頰瘦弱修長,根本不像現在這般瑩潤,他周身氣質陰郁不愛同人說話,他雙眸陰沉幽深,像是一潭讓人看不透的池水,也不像現在這般活潑張揚肆意。
那時沈宴沉拿出契約合同,他才知道沈宴沉喜歡他,後來慢慢的知道沈宴沉喜歡他喜歡了很多年。他把周文航當寶的這些年,沈宴沉一直在心底默默喜歡他。
他身邊有周文航時,那些心思沈宴沉不敢讓他知道。沈宴沉的雙腿不能站立後更不敢表露半分心思,只能默默關注着他,默默給他一些提醒和警示。
可很多時候,親情和愛情會迷惑人的眼睛,等他察覺不對時,他已經被自己捧在手心裏的人給背叛了個徹底。
往事不可追憶,尤其是只有一個人記得的往事,酸甜苦辣都得一個人受着。這瞬間,韓子奕覺得喉嚨有些發癢,很想抽一根煙。
只是現在是在校園,他也不是沈宴沉離開人世後煙不離手的老煙槍,随身帶着煙。
不過眼前之人倒是有……他記得一次兩人喝了點酒靠在一起電影,他看到沈宴沉拿起煙聞了聞又放下,他好奇的問為什麽不抽。
平日裏他很少問沈宴沉私事,沈宴沉也很少同他說這些。
那天許是喝了點酒,兩人的腦子都有些渾。他問了,沈宴沉沉默了下,潋滟的眸子微亮,裏面含了絲回憶說道,高三那段時間,心情有點煩悶,兜裏随身裝着煙,想着要是哪天厭煩的時候就吸上幾口緩緩。
韓子奕問他為什麽沒有養成抽煙的習慣。
沈宴沉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韓子奕直覺這事肯定同自己有關,可他想不出緣由。再後來,這些随着沈宴沉的離開成了永遠的秘密。
想到這個韓子奕微微眯了下眼,他伸出手往沈宴沉上衣的口袋掏了掏。
沈宴沉的身體随着他的動作僵硬起來,腦袋更是一片空白,明明是隔着衣服,他卻感受到了韓子奕手掌的溫度,炙熱的吓人,燙到了他的皮膚。
這個認知讓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晃動了一下,他有點慌又有點不安,韓子奕這是在做什麽?
這時只聽韓子奕低聲道:“不要動。”
沈宴沉僵了,一動不動,同時不動的還有他的思想。
很快沈宴沉就知道了答案,只見韓子奕從他口袋裏拿出一盒未拆封的煙。
沈宴沉臉色一白,往後退了兩步突口而出的話是:“我沒抽過。”
韓子奕神色微頓,他敢肯定沈宴沉現在就很喜歡他。要不然他從沈宴沉口袋裏掏東西,這人的第一本能反應應該是問你想做什麽,而不是對着他解釋沒有抽過,甚至在無聲的尋求信任。
在和沈宴沉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甚至在沈宴沉離開後的那些日子,他一直在想這人什麽時候喜歡他的,為什麽會喜歡他。
可他沒有答案,現在時光倒流,他也許可以尋求到一個結果。
于是把煙在手裏轉悠兩圈後韓子奕輕聲道:“我相信你,你身上沒有一點煙味。”
沈宴沉松了口氣,又格外糾結的望着他手裏的煙道:“你拿這個做什麽?這東西不好,還有,你怎麽知道我口袋裏有煙?”
看他對陌生人掏兜的事終于有所反應,韓子奕挑眉道:“隔空看出形狀了。學校禁止抽煙,這東西給我拿着吧。”
他記得學校動不動就會突襲檢查學生抽煙的事兒,還會讓人匿名檢舉揭發。雖然不記得裏面有沒有沈宴沉的事,不過這東西還是放在他那裏比較保險。
有些東西就算不說也客觀存在,這成績好的學生老師無形中就會偏愛幾分。
煙放在他手裏遠比放在沈宴沉手裏安全。
沈宴沉不相信韓子奕說的這話,一時間又找不到理由反駁。
恰逢這個時候下課鈴聲響起。
韓子奕:“快變天了,這節課也結束了,你快回去吧。”
看沈宴沉的眼睛還在盯着自己手裏的煙不放,他語氣帶有幾分保證:“放心,我也不抽,我拿它去毀屍滅跡。”
沈宴沉:“那你呢,回去上課嗎?要不,一起走?”
他自覺嘴笨,又怕心思外漏不敢在韓子奕身邊久留,同時又擔心韓子奕因為成績的事心情不好,又做不到出聲安慰他,所以心裏相當糾結,都快糾成麻團了。
韓子奕聳肩:“我沒事,老高給我放假了。”
沈宴沉聞言點頭,只覺得理所當然。
沈宴沉到底同韓子奕不熟,加上韓子奕剛才算是變相開口趕人,他也不好意思裝作不知道呆在這裏,于是說了句我回去上課就轉身離開。
沈宴沉下樓梯後不由的回了個頭,只見韓子奕拿了根煙在自己鼻子尖處聞了下又放在了盒子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沈宴沉覺得韓子奕眼中有着說不出的懷念和傷感。
韓子奕擡眸時看到了他,扯起嘴角笑了下,朝他揮了揮手。
沈宴沉胡亂回應了兩下不敢多看,頂着散發着熱氣的臉溜下樓梯。
韓子奕趴在天臺欄杆處看着往教室跑的沈宴沉,此時的他雙腿修長筆直有活力,他跨着大步朝前跑着,活力四溢如同太陽,滿身都是張揚的氣息,和他記憶中的完全都不一樣。
在沈宴沉的背影消失後,韓子奕掏出調成靜音的手機。
上面有好幾十個未接來電,聊天軟件上有幾十條未讀信息,點開看到周文航的名字還有他關切的留言時,韓子奕目光涼了涼。
上輩子的他很喜歡周文航。
按照他的成績本來是要上無論是師資力量還是硬件設施都一流的江城三高,可周文航成績達不到三高的要求,只能入了一高。
韓子奕第一次違抗父母的命令,跟着他一起填報了一高。
為此他那控制欲極強的父親狠狠給他一巴掌,事後還冷暴力他相當長一段時間。他的母親倒好,一個勁兒的讓他給父親認錯,說他不該私自改志願。
做這些事他一點都不後悔。
若說感情上的事是他一廂情願,那他無話可說,他完全可以承擔這些後果。
可周文航一直說想同他在一個學校,周文航說不想和他分開。周文航也承認喜歡他。
哪怕未來在兩人确定關系後,周文航喜歡上了別人大大方方的提出分手,他會傷心會難過會挽回但絕不會死纏爛打。
可是沒有,直到最後他的家庭破裂,他受父親算計,所有的債務都壓在他頭上。周文航牽着他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同父異母弟弟的手,讓他送祝福。
韓子奕渾身冰冷,卻一句為什麽都沒問。
還好,離那些事要發生至少還要幾年後,上輩子他借沈宴沉的手處理了很多後續事宜,這輩子他要憑借自己的力量處理這些事。
當然,如果實在搞不定,他繼續吃沈宴沉這口軟飯也沒關系。
再次響起的電話打斷了所有回憶,看到手機上閃爍着媽媽兩個字,韓子奕的神色暗了兩分,他毫不猶豫的挂斷了電話。
他的母親永遠只會在他成績跌出第一名的時候打電話,只會問他為什麽考成這樣。因為他的母親愛他的父親,而他的父親只重視他的成績。
他成績好的時候,父親會笑着誇贊他,說他是最好的。
為了那點微薄的贊美,為了父親臉上少有的笑容,為了讓母親開心讓一家人快樂,他從小就努力拿第一。
在他那個壓抑到極點的家裏,考第二名都是恥辱,就代表着他沒有盡全力沒有足夠努力。
他的母親覺得他是唯一能抓住他父親的一件東西,所以要完全按照他父親的期待打磨他這個人。可就算是這樣,她最後還是成了一場笑話。她愛到骨子裏的人,一直在欺騙她同她演戲。
而這場戲只騙了她一陣子,沒能騙一輩子。
有些時候他會想,他們算是一家人嗎?哪有家人相處成這樣的,也許他們上輩子根本是仇人,這輩子被生拉硬扯的放在了一個家庭中。
除了所謂的血緣關系,他們彼此可憐可笑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