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水厄(十六)

她左拐右繞進到深山裏,準備沿着小路逃到山上,此時驚蟄已經過了,山中蛇蟲甚多,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往山上跑去了,至少在她看來,那個村裏的人心,遠比毒蟲可怕得多。

僅一個多公裏外的村子裏,卻已經炸開了鍋。

瘋女人被她的丈夫揪着耳朵拖到屋裏,一腳踹在她身上,罵了句娘:“臭女人把別人家買的媳婦放出去了,好了,她家那口子還沒回來,回來了要怎麽交差?”

被打的人自是不知道她的丈夫在罵些什麽,只知道拳腳打在肉上實在是疼,只有扭着身體求饒,把嗓子拉到最大,滿村子的哭嚎求饒。

同路做活的人也都知道這家的瘋子把另外一家人買來的媳婦放跑的事情,衆人面面相觑,覺得這件事着實拂了當家人的面子,但更令他們不能忍受的是,買來的女人竟然敢在一群人的眼皮底下跑走了。

幾個人商量了一陣,當即決定先不告訴當事的男人,他們組織在一起上山尋人,估摸着那個女的還沒跑遠,在天黑之前搜一遍山應該能找出來。

一行人商量好了路線,牽上狗,帶上手電筒,往後山上搜人去了。

她自然是知道這山上不安全的,但卻沒料到沖突來得那麽快,女孩沿着一條被牲畜踩出的小道拐到山坳裏,卻見有個老人在那裏背着柴筐撿柴,吳梓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很明顯,女孩子此時的心情和他是差不離的。

因為那老人聽到背後有響動,轉頭往她這裏看了一眼。

女孩子的心墜到了更深的谷底,這人是認得她的,就在過年的時候,男人踹着她去廚房做飯時,這位據說在村裏德高望重的老人,見過自己一面。

下一秒,老人衰老松弛的臉上出現了一絲不可置信的神情,随即在山裏扯着嗓子大喊:“快來人啊,這裏跑了媳婦了!”

要被發現了。

女孩子拔腿就往反方向跑,吳梓更是在心裏把那老頭的祖上十八代問候了一遍誰知那老頭還不依不饒地追着她跑。

年輕人的身體即使飽受虐待,在體能上還是勝過那老頭一籌的。女孩子像一只小鹿,很輕松地就拉開了和老頭的距離,她想着那群人即使聽到聲音,恐怕也要好一陣才能到這山裏,換條路線再繞一圈,還是很安全的。

背後傳來身體倒地後沉悶的響聲,随後就是老人摔倒了那痛苦的呻吟。

女孩子就猶豫了一秒,想着那老頭方才的所作所為,又想起了自己被拐賣到這村子裏所受的折磨,還是頭也不回地往山裏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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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曾接受過來自你們的善意,你的死活與我又有什麽關系呢?

哪知那老頭才倒地沒多久,女孩子不遠處的樹叢中便傳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驚喜的聲音傳來:“找到她了,快點抓住她!”

來不及在心中叫苦這群人怎麽追的那麽快,腳卻先大腦一步動了起來,快速朝着更深更密的林子竄去。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腳被一只狗狠狠咬住,利齒刺破皮膚紮進肉裏,女孩子吃痛,卻還是一腳蹬開了那只狗,往反方向跑去。

路都走到了這一步,讓她再回到那個吃人的牢籠中,開玩笑,怎麽可能。

吳梓看得揪心,恨不得代替她來跑完這一程,但是人生總是會像這樣,遇到很多殘忍的玩笑。

一群人圍上了女孩子,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大爺爺怎麽摔到這裏了!”

群衆的憤怒被瞬間點燃,在被棍棒敲暈的前一刻,她腦子裏想的卻是,那條咬她的狗,不是她第一天來到這個村子裏時,遇到的那只嗎?

等醒來的時候,她所在的地方還是那間逼仄的卧室,眼中所見的,還是那牆壁上的蜘蛛網,還是那禁锢了她自由的小欄杆,以及,男人因為暴怒而扭曲的面龐。

已經知道了這樣一次失敗的逃跑會給她帶來怎樣的一頓毒打,女孩子此刻的表情反而顯得無比平靜。

但是男人的表情卻沒有她那麽平靜,看着女孩子那淡然得像蓮上觀音的表情,心中更是邪火冒起,甩手就是一個耳光。

看着做活的大巴掌甩到自己臉上,即使已經做好挨打的準備,半邊臉頰的腫脹還有破掉的嘴角還是讓她的眼淚不可抑制的流了下來。

“賤女人敢亂跑,老子今天要把你的腿打斷。”

扁擔砸在腿上的那一刻,吳梓痛的在心裏罵了句娘。

然而毒打似乎才剛剛開始,男人打了幾下,似乎是覺得扁擔不解氣,像拎雞仔一樣把女孩子提了起來,往椅子上狠狠一掼,因為被狗咬了,加上扁擔砸在腿上的痛感還尚未消除,女孩子就搖晃了一下身體,并沒有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當麻繩捆上自己的身體的時候,吳梓跟着這具身體迅速反應過來了,你把我當成牲畜嗎?捆綁在案板上,任你宰割?

男人放棄了扁擔,從地上撿起了一個板凳,就着她的膝蓋,狠狠掄了下去。

人在痛極的時候會想起什麽,吳梓跟着這具身體抖動了一下,在痛暈過去的邊緣打了個轉,心裏第一時間想起的,居然是自己的父親。

吳梓苦笑,這是要讓我去另一個世界找我爹的節奏?

不過按照這個架勢,被打暈過去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膝蓋被敲擊會很疼,腳趾頭被人用腳狠狠碾着會很疼,腹部是最柔軟的地方,被人踹到了會很疼,關節處的肉似乎要敏感一些,被人捏着會很疼。

吳梓不是沒和人打過架,也不是沒有受過傷,也知道女性的身體相比于男性而言,對痛覺更為敏感,因此他對孕育了生命的母親一直都是很尊重的,但是看到那麽多母親都安全生産完,他也并沒有什麽切身的體會。

但是此時此刻附身在這具身體上,讓他覺得自己原來18年的人生中所受的皮肉之苦都是那麽不值一提。

真的會有一種疼痛,會讓人想着,如果自己趕快死掉就好了。

就在女孩子覺得自己要痛暈過去的下一秒,有人敲了敲門,男人遲疑了一會,一腳踹在女孩子肚子上,椅子上的人似乎了打消了掙紮的念頭,只是稍微動了一下,連呻吟都沒有發出來。

男人聽到敲門聲越來越急,猶豫了幾秒,還是去開了門。

吳梓順着這具身體的視角,想看看發生了什麽,但是額頭被男人打出了血,糊了眼睛,她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帶着不真實的紅,耳朵裏也嗡嗡作響,聽不清楚別人在說什麽。

隐約只能捕捉到什麽“惹事了”,“想辦法”的詞語,她又憑空生出了一點欣喜,想着是不是警方已經發現了她被拐賣到這裏了,那麽她離得救,應該也差不遠了吧。

送信的人把話帶到了就離開了,男人沉默着關上門,轉身來到女孩子面前,吳梓和她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人要幹什麽,下一秒,男人就把冷水潑到了她身上。

水浸入傷口的疼痛激得她打了個哆嗦,但好歹清醒了一點,她抖抖索索地望向男人,眼裏帶上了點期盼的渴求,但是很快,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男人的眼神,是她從沒有見過的暴虐冷靜。

吳梓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大爺爺死了。”

她愣了幾秒,随即反應過來那個大爺爺是在山上追着她跑,最後摔倒了的那個老頭,是了,當時他摔倒時自己忙着逃命沒有去扶,只是摔了一跤而已,怎麽就死了呢?

她剛張開嘴巴想要解釋,板凳再次砸在她頭上,吳梓想捂住嘴巴逃跑,他不想看了不想看了,他想求求那個女鬼,趕快把他從這具身體裏放出去。

難道說這就是你想要的折磨嗎?

男人拽着她的頭發往地上一扔,腳狠狠地碾在她的臉上。

“婊子養的賤貨。”

在吳梓的印象中,水鬼生前和她死後絕對是兩個性格,與做鬼後殘忍暴戾相反,生前的學姐,是個很溫柔的人,說好聽點是溫柔,說難聽點,就是有點包子。

附在這具身體上這麽久,他感受着她悲傷的情緒絕望的情緒焦急的情緒。

但是從來沒有,這麽洶湧的恨意和憤怒。

他只聽見她咬牙切齒地問:“你再說一遍?”

男人愣了,他對這個買來的媳婦的印象一直都是馴服的,即使嘗試過逃跑,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敢正面和自己頂嘴的時候。

他甚至有些驚訝,不過驚訝之後,是燒得更烈的怒火。

他用腳勾起女孩子的下巴,用看牲畜的眼神,告訴她:“我說你是婊子養的賤貨,你媽是婊子,生出來的女兒也是個婊子。”

情緒一瞬間就爆發了:“你憑什麽罵我媽是婊子?你自己又算是什麽東西?一個四十歲了還只會在山溝裏種地,又懶又蠢的蛀蟲,如果不是你的婊子媽給你留下的錢,你以為就靠你自己有什麽本事活到現在?廢物。”

“你他媽再說什麽?”

“我說你是個婊子生婊子養的廢物。”

男人想順手拿個東西揍她一頓,卻沒有仔細看自己拿到手的是什麽。

“老子今天要打死你。”

當然,人在暴怒的情況下,永遠都不會斟酌自己使用的武器,也不會思考自己使用這種武器的後果。

鐵棍砸在她頭上的時候,吳梓似乎聽到了什麽碎裂的聲音。

以及她咬牙切齒的那句:“那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死也不會放過你。

女孩掙紮了一會,終于不動了。

我終于死了。

五個月的折磨終于結束了,我解脫了。

吳梓的靈魂随着女孩的死亡漂浮到了空中,男人看着自己手上拿着的,沾了血的鐵棍,又看了看死掉的女孩,愣了兩秒,把鐵棍丢下了。

“死了?”

對啊,死了。

男人用腳踹了踹女孩,确定了她的死亡後,突然展現出了與施暴時的冷靜截然相反的惶恐。

“怎麽辦?我會不會坐牢?”

男人抱着頭蹲在地上呆愣了幾分鐘,消化好自己已經殺了人這個事實後,冷漠地看了女孩的屍體一眼。

以前村子裏死了得了瘟病的牲畜,都會選擇丢到村子旁邊的河溝裏,把這個女人綁上石頭丢到河裏,應該不會有人發現的吧。

打定了主意,男人把屋裏的血跡收拾了一下,然後找了麻袋和繩子,等着夜色降落,把女孩子的腳綁上石頭,塞進麻袋裏。

正如吳梓所料想的那般,屍體被沉入了護城河,至于怎麽浮起來的,已經不是他所能看到的了。

因為吳梓眼前一黑,等他醒來的時候,再一次躺到了宿舍床上。

這是一個死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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