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蠱毒
清蒸蟹鉗、蟹柳蘆筍、蟹粉獅子頭、蟹膏銀皮翅湯、蟹粉雲吞、水晶蟹肉凍。
請柬上寫了賞菊品蟹,宴席上的菜肴自然跟蟹有關。雖然清蒸大閘蟹的味道是最鮮美醇正的,但赴宴的賓客都是在家吃飯有人服侍的大爺們,讓他們自己動手剝蟹殼,弄得汁水四溢,豈不是為難他們。所以,宴席上并沒有出現整只的螃蟹,這讓江若隐感到有點小遺憾,大只的吃了才過瘾嘛!
席間不時有人詩意大發,執杯吟詩作賦一番,觥籌交錯之際,賓主盡歡,熱鬧不已。
江若隐身為一介白丁,和其他幕僚一起被安排坐在了末席。席間沒人搭理她,正中她下懷,一個人吃得眉開眼笑,旁若無人。
真是得酒滿數百斜船,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侍蟹螫,拍浮酒船中,便足一生矣。美哉美哉!
“味道怎麽樣?菜還合胃口嗎?”江若隐的席上連她在內只坐了三人,剩餘了好幾個位子。某人吃到一半,偷溜到她這桌,肆無忌憚地坐下來跟她閑聊。
“味道很不錯。”自打開席,江若隐的嘴就沒停過,不知不覺已經吃了七分飽,可還舍不得放下筷子,聽到身旁有人跟她說話,随口答道。
咦?這個聲音聽來有點耳熟,江若隐扭頭看了眼對方,頓覺無語,怎麽又是他!簡直就是陰魂不散嘛。
來人正是幸陽府的正四品府丞,閑王殿下的大舅哥——楊大人。他本來坐在首席,結果吃到一半,居然借着尿遁跑來這裏跟江若隐搭讪。
沒辦法,誰讓他請江若隐外出吃飯,請了幾次,都被婉拒了。他賊心不死,借着閑王府舉辦賞菊宴,讓妹妹閑王妃出面邀請了江若隐,為了顯得自然,還捎上了她的東家季逸然。
“楊大人,你坐到這裏不合适吧。”江若隐眨了眨眼,善意地提醒道。
就這麽一會,她就已察覺到有心人瞟向這裏窺探的眼神,充滿着八卦和興奮,這讓她感到如坐針氈。女扮男裝就是這點不好,行動雖然自由了很多,但随之也帶來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和誤會,比如說被人當成娈童啦或者龍陽君什麽的。
“這桌比較空,我坐會醒醒酒。”楊大人不以為然,死皮賴臉地說道。他妹妹閑王妃少說了他的一個優點,那就是臉皮厚的所向披靡無人能及。
江若隐見趕不走他,只好暗暗嘆了一口氣,将注意力轉移到餐桌上,用美食來麻痹自己,筷子狠狠地插向某個蟹粉圓子,仿佛那是死纏爛打的某人……
“你這個吃法,會變胖的。”話音剛落,楊大人就夾了兩大筷子的蔬菜放到江若隐的盤子裏,真誠地望着她。
呃……雖然胖乎乎的摸起來手感比較好,但太過豐腴,身材容易走樣,像她這樣修長高挑的身材剛剛好。
江若隐狠狠地瞪着盤子裏的蔬菜,很想沖某人咆哮道:你丫的懂不懂個人衛生啊,不要随便給人夾菜,上面有你的口水啊。再說了,我看上去像是吃素的?老子是吃肉的!
正當江若隐在遲疑着,是忍氣吞聲給某人面子委屈自己吃糠咽菜呢,還是潇灑地将菜扔至一旁當沒看見?就在這時,身旁的另一側又坐過來一人。
“若隐他不喜歡吃油麥菜。”身材高大的季大人溫和地笑道。
說完,很自然地将盤子裏的油麥菜扒拉到一旁的空盤子裏,不顧上司異樣的眼神,若無其事地解決了。
呃,有人解圍是不錯啦,不過怎麽感覺怪怪的呢?江若隐揉了揉眉心,只覺得周圍氣氛變得異常詭異。
對面坐着的兩人,不知是否感覺到了風雨欲來兮的前兆,居然不約而同借着尿遁閃人了,留下江若隐和不請自來的兩人……
咳咳,江若隐正欲打破沉默,說點什麽,恰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巨大的聲響,似乎是某個重物着地了,頓了一頓,有人發出凄厲的尖叫聲,響徹了大廳。
不好,出事了!
江若隐和季逸然對望一眼,心有靈犀地跑了過去,一探究竟。坐在位子上的楊大人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望着兩人默契的身影若有所思。情況好像有點不妙啊!
出事的是左側第三桌,一群大男人将那圍得水洩不通。江若隐的身材在女子當中屬于高挑的,但也還是個女子,遠較男子的嬌小,所以在人群外探頭張望了一會,愣是沒找到突破口進入。所幸,季大人身材高大,毫不費力地擠了進去,江若隐順勢緊緊跟上,進入人群。
到了裏面,才發現一個中年男子口吐白沫暈倒在地,他的雙頰通紅,不像是酒醉後的泛紅,是一種不健康的紅色,手腳微微抽搐着,人已經暈了過去。
羊癫瘋發作?這是江若隐的第一反應。可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卻發現不是,羊癫瘋發作額頭不會發燙的。且看他這個症狀,倒像是……
“閃開,大夫來了。”随着王府侍衛的一聲吼,看熱鬧的人自覺退避三舍。出事後不久,閑王就喚來了府裏的大夫。
一位身穿青色衣衫的白胡子老頭蹲下身子,斜了眼動手動腳想要查明原因的江若隐,不滿地問道:“小夥子,你也是大夫?”
“不是不是,我退後點哈。”江若隐一聽,就知道對方嫌自己站得太前,礙着人家診斷病情了,所以很自覺的退後。
白胡子老頭滿意地點了點頭,回頭看向倒地昏迷不醒的男子,手法熟練地翻了翻他的眼皮,發現他眼白渾濁,還伴随着一些黑點,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發熱,口中還不時吐着白沫。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有點像清蒸後的大閘蟹,一樣的通紅,一樣的吐白沫……
倒地不起的是兵部侍郎柯淩天,他的腿腳不便,平時需要用輪椅代步,身邊一直有兩個小厮貼身伺候。
白胡子老頭望聞切三步忙完,摸着颌下長須,沉默不語,顯然他也不确定柯侍郎得了什麽病,那就只有最後的問了。“你們家大人有羊癫瘋的病史嗎?”
柯侍郎的小厮上前一步,說道:“我家大人除卻腿腳不怎麽靈便外,并沒有羊癫瘋的病史。”
“哦,這樣啊。”白胡子老頭話裏透着一絲失望,他沒轍了,正想說些高深莫測模淩兩可的話來顯示自己的醫術高明。
就在這個時候,暈迷倒地的柯侍郎忽然睜開了雙眼,怒目圓瞪,眼中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緊接着,猛地起身,仰天一聲長嘯,直把江若隐吓了一跳,還以為他要趁着朦胧的月色變身呢!然而,長嘯過後,他突然噴出一口鮮血,又直直地倒了下去,砰地一聲,然後……一動也不動了。
這是什麽情況?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周圍有瞬間的寂靜。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江若隐,她忽生不妙的念頭,大着膽子探了探柯侍郎的呼吸,又摸向他脖子間的頸動脈,兩者一樣的無聲無息。
柯侍郎居然就這麽死了?
江若隐熟悉的舉動令得白胡子老頭回過神來,照着她的動作又重複了一邊,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确認道:“死了?”
是的,柯侍郎出來吃一頓全蟹宴就把小命交代在閑王府了。
這一結論,使得閑王府立即戒嚴,誰都不準離開。開玩笑,柯侍郎雖然腿腳不便,但他身體并無什麽毛病,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王府,排除了羊癫瘋發作後,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中毒!
既然是中毒,那就一定要查出是誰下的毒?柯侍郎是無意中吃到的,還是有人刻意針對他?
目前最重要的是查明飯菜當中有沒有被人下毒。赴宴的人數衆多,且絕大多數是朝廷重臣,如果對方是無差別殺人,那死傷就大了去了。
查驗是否有毒,這事江若隐雖然在行,但她畢竟只有兩只手,忙不過來。所幸,閑王府能人甚多,府裏大夫不光這白胡子老頭一個,得知飯菜中有可能被人下毒時,閑王立即調動了所有的大夫,從廚房這個源頭查起,一路查到席間。整條線查下來,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與此同時,赴宴中人也只有柯侍郎一人死亡,其他人并沒有任何不适,這就說明不是吃的方面出了問題。
排除了這點,赴宴的賓客都松了一口氣,沒有性命之憂就可以放心了。接下來,可以慢慢等待,不用擔心下一個倒下的是自己。
出了這樣的大事,理應要通知幸陽府來人查案。季大人恰逢其會,只好轉變身份,由赴宴的賓客變成神探季大人。至于江若隐,身為唯一的幕僚,也只好跟着啦。
“大人,你看!柯侍郎的手心握得死死的,裏面好像有什麽東西。”江若隐觀察細微,趁人不備小聲提醒道。
季大人聽了,伸手想掰開柯侍郎的手心查看,卻發現他死前用盡了全力握緊拳頭,導致死後根本掰不開。正想找人幫忙,江若隐見此,利落地從懷中掏出一根銀針,沖柯侍郎手臂上的穴道猛刺幾下。嗯,效果很明顯,柯大人的手掌緩緩打開了,裏面果然藏着一張小紙條。
江若隐撿起紙條,遞給季大人的時候,眼角餘光瞟過,見上面寫着幾個大字:狐媚續弦,幽會杏林。
江若隐看到後,怔住了,原來下午與幸陽府尹大人在杏林裏偷歡的是柯侍郎的妻子啊。這也就算了,竟然還有人看見他們偷情去了,而自己居然沒有發現。難道王府裏還隐藏着絕世高手?
想到神出鬼沒的高手,江若隐下意識地透過人群,想要尋找某人的身影。但再一尋思,就知道自己猜錯了,不可能是他,要知道那時他應該在花廳跟季大人聊天呢。況且,他再無聊,也不會幹偷偷讓人傳紙條這種幼稚的事。
那會是誰呢?是誰在暗中操控着這一切!
季大人看完字條後,微微皺起了眉頭,他隐隐猜到了一些,只是不敢确認。所幸,他的幕僚生性八卦,正巧看到了這一幕,見他遲疑不決,就将他拉至一旁,悄聲将那個驚天大秘密告訴了他。
本以為季大人聽見自己的頂頭上司與同僚之妻有私,必會大驚失色,不想他只是輕輕哦了一聲,淡然處之。
“大人,接下來我們怎麽辦?”江若隐明知故問,接下來當然是去看看狐貍精的真面目啦。
“柯侍郎的夫人何氏今晚也到了,女賓都坐在聽雨軒的雅座裏,我們過去會會她吧。”季大人摸着自己淩亂的絡腮胡子,溫和說道。
江若隐當然沒意見,跟在季大人身後去往聽雨軒。
聽雨軒和望月樓中間隔着一個荷花池,途中需要經過一座九曲橋。江若隐走在橋上,細心地觀察兩旁,發現如果不走這座橋,就需要饒遠路,走池邊的鵝卵石小路。那裏人來人往,是廚房通往兩處宴會地的必經之路。
柯大人的身體沒有大礙,不是死于突發疾病,況且他的眼白渾濁,還伴有幾個小黑點,倒似中了苗疆一種很厲害的蠱毒。
江若隐從未踏足苗疆,所以沒機會親眼見識蠱毒。可她的師父是用毒高手,留下的手劄不下幾百部,其中就有一本提到過,有一種金絲蠶蠱,人中了該毒,死後的眼白就會變得渾濁,且活着的幼蟲會爬到那裏,在眼白上呈現為一個小黑點。
要想确認此事,就要挖出柯大人的眼珠,用小刀劃開眼球驗證裏面的黑點是否是幼蟲。這明顯是不可能辦到的事,就算柯大人一家開明無比,為了查出真兇不惜一切代價,自己也不可能操刀,暴露自己懂得這些邪門知識。
來到聽雨軒,推開雕花镂空門,柯侍郎的續弦何夫人在端坐席間,與鄰座相談甚歡。望月樓發生的事還沒傳到這裏來,所以她毫不知情,亦或者她只是在裝作不知情。
季大人沒有拐彎抹角,見到何夫人後,直截了當地告訴她,柯侍郎被人毒害了。
何夫人聽到噩耗,整個人愣在原地,遲遲沒有回過神來。江若隐站在一旁細細觀察,發現她的神情極其自然,既不誇張也不做作,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是不信……懷疑……還有一絲淡淡的悲傷。
“我家老爺是被何人毒害的?”何夫人沒有嚎啕大哭,只是輕聲抽泣,哽咽了幾聲後,柔柔地問道。她的嗓音不刻意嬌柔做作的話還是很好聽的,糯糯的有點沙啞,帶點江南吳言侬語的口音。
季大人本想接着放猛料,将那張字條遞給她看,把所有事情攤開來明說,可見到她這幅柔弱無助的樣子,居然狠不下心來繼續,就此束手束腳。
這個家夥真沒用,心太軟了,見不得女人流淚啊!江若隐見此,暗中撇了撇嘴,鄙視某人的英雄氣短兒女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