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陳太
蘇然看着面前的兩具屍體,突然哭不出來了。
她從頭至尾都只能是個旁觀者,仿佛看了一場漫長的悲劇。
許柔将愛情演繹得像場厮殺,她最後為愛殺了別人也殺死了自己。
她的愛太沉重太陰郁,她的愛把她逼死了。
她把恨當作了愛的延續,用鮮血來祭奠那段逝去的愛情。
從頭至尾她都是受害者,她走進了死胡同,最後只好與命運同歸于盡,把自己炸個粉身碎骨。
這樣的故事不得不讓人唏噓挽淚。
陳世的死似乎是必然,他走進了這個故事,成為了這場愛情的犧牲品。
蘇然想,陳世其實并不恨許柔吧,哪怕到死前以為許柔殺了他們的孩子,他有的也應該是對這個女子的惋惜與憐憫。
陳景慕和警察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蘇然和兩具屍體呆了整整十個小時。
她沒有懼怕,沒有怨恨,有的只有釋然。
如果警察沒有找到她,最後也許她會餓死。
但她卻一點都不害怕。
她覺得自己這一生足矣,她揣着滿滿當當的愛。
陳景慕那麽愛她,七三那麽愛她,陳芽那麽愛她。
這麽多人愛着她,她活得很溫暖,很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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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景慕一進門就看到這樣一副場面,陳世坐在椅子上,腦袋被射穿了,身上鮮血四濺。
許柔躺在一灘血漬上,手裏還拿着槍。
蘇然則被綁在椅子上,偏着頭看着他。
目光盈盈,那眼神似乎有千言萬語,道不盡的哀愁。
陳景慕先去給陳世解了繩子,輕輕的替他合上了眼睛。
這一刻他不是沒有悲痛的,還沒來得及盡孝,陳世就不在了。
記憶中他其實很關心他,雖然沒太多言語,但他感覺得到陳世很在意他的。
顧琛上前給蘇然解了繩子。
輕輕的附在她耳邊說:“謝謝你還在。”
是的,謝謝蘇然還在,不然他真的怕陳景慕堅持不住。
如果一夜之間失去兩個至親至愛,鐵打的人也會崩潰的。
警務人員上前勸了勸陳景慕放手,用擔架把兩具屍體擡出去了。
這是蘇然第一次見陳景慕拄拐杖,他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的向她走來,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吃力,像是腳踏萬丈紅塵,身披星月紅光。
“你來啦。”
蘇然笑得眉眼燦然,仿佛卸下了一身疲憊,終于迎來了她的天堂。
陳景慕一把抱住她,雙手一寸寸收緊,仿佛不這樣抱着她,下一秒就會失去。
将頭深埋在她的脖頸之間,半天沒有言語。但蘇然能感受到他渾身都在顫抖,她只好一遍遍的在他耳邊說。
“我沒事,真的沒事,只是真的很抱歉,救不了你爸爸。”
她向來都對他冷言冷語,但這一次她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了,只好軟下聲音,輕輕的拍打他的脊背。他身上還帶有消毒水的味道,蘇然這才意識到他竟然擅自出院了。
她正準備叫他起身的時候,才發覺脖子裏滲着淡淡涼意。
那是他的淚水,順着她的肌膚紋理,筋道脈絡慢慢地流進了她的心髒。
淚水太苦太閑,心髒難以負荷。
她竟一時失了氣力,無力再推開他。
兩人都沒有動靜,顧琛帶着一方警員都出去了。他知道這對人在歷經生死之後有很多話要說。
月光透過小窗子洩了一地,地上一層軟軟的清輝。
他們兩人擁抱的影子在月光的投射下是那般的契合,仿佛生來就該一起,仿佛從未分開過。
五年了,陳景慕等這個擁抱等了五年。
他想如果蘇然再次推開他,他怕自己真的會倒下,再也沒有氣力站不起來。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他穿過五年時光的洪流,穿過洶湧的人潮,穿過漫長無盡的黑夜。
終于找回了他的愛人。
第一次,第一次她乖乖的束手就擒,沒有抵抗。
這一場仗,打得太累了。誰都沒有贏,只落得個兩敗俱傷。
顧琛在門外等了很久,都快被蚊子咬死了。他本不想吵到他們,無奈雙手拍蚊子太過響亮,破壞了濃情蜜意的氛圍。
“我們回去吧,七三還在等我們呢。”
陳景慕松開了蘇然,想要攙扶着她走,無奈自己也是個依靠拐杖的人,這樣下來很是吃力。
蘇然看着他那根拐杖,仿佛許柔也曾給過她一槍,如果不是,為什麽心髒裏似乎藏有一顆子彈,一呼吸就疼痛難耐。
她喚了聲顧琛,顧琛也是個明白人,一看這情景就知道了。
立馬攙着蘇然走,但步調卻始終保持着跟陳景慕一致。
三五個警察見他們出來,一擁而上。本想找蘇然錄口供,但陳景慕擡了個手勢,搖了搖頭,護住臂彎裏較弱的人兒,“她太累了,讓她先休息一晚吧。”
警察只好作罷,徐徐散去。
夜色彌漫陳闊,漫天繁星點點閃爍,這裏是郊區,倉庫旁邊都是方方稻田,蟲鳴鳥鳴,蛙聲一片。正直盛夏,晚間微風徐徐,陣陣拂面,帶了許些稻香的甜意。
蘇然阖上了雙眸,眼睑一彎涼月,眉上一畔清澤。
陳景慕偏頭看她,眼底盡是憐意與嘆息,眸色化不開的愁緒在這一刻卻柔散開來,化成濃濃愛意,纏綿悱恻。
蘇然忽然回頭看了倉庫一樣,地上的血跡早已幹涸,屍體也被移走。
但月光下,她仿佛看到許柔一襲鮮衣紅裙,眉眼純澀,滿心歡喜的看着她的愛人。
那股血腥味似乎揮之不去,氤氲在空氣中,最後醞釀成了一句嘆息。
這個故事,已經結束了。
它或沉重,或壓抑,或殘酷,或悲涼。
但它卻始終是一個由愛生恨的故事。
哪怕它早已發酵變質,但最初仍是愛。
它的根源不是罪惡的,是美好的。
它是一段深埋的愛,輾轉多年,終尋得一個歸宿。
或許不夠完美,但卻不負真實。
一路上萬家燈火,B城像個妖嬈的歌女,白日無精打采,呷一口濃煙,吞雲吐霧。
一待夜幕降臨,她便濃妝豔抹,穿紅戴粉,一步一回頭,煙視媚行。
她烈焰紅唇,濃眉黛眼,肆意的□□光潔的皮膚,調笑每一個路人。
她唱得一口繁華,喝得一打啤酒。她張揚,她肆意,她鮮活,她頹唐。
但她終究是美的,在這燈紅酒綠,笙歌曼舞之中,越發難掩其光華。
就在這座城市,每天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販夫走卒,吆喝叫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痛。
可他們終究還活着,還在這喧嚣塵世,竭力吶喊。
可有些人卻死了,他們的肢體開始腐爛,最後被一掊黃土侵蝕成白骨,他們的痕跡逐漸消失。
最後甚至都沒有人記住他們的名字,他們在這座城生,在這座城死。
可人死了,城還在。
人們照樣吃喝拉撒,觥籌交錯,再心酸悲苦,擦把鼻涕,抹把眼淚,明天繼續談笑風生。
蘇然目光從窗外縮回,轉眸看向陳景慕。
只見他一彎側臉,眼睛微閉,劍眉下濃密微卷的睫毛有些微顫。
他眉骨有些微凸,顯得眼睛很是深邃,鼻子挺立細致,沒有半點黑頭,嘴巴微抿,唇色有些泛白。
再往上看,才發現眉心似乎又擰在一處,有些褶皺。
仔細打量才驚覺他額頭已有一層密汗,前額頭發都有些濕。
目光往下,果然他一只手抓着蘇然,另一只手卻緊抓着膝蓋,指甲深陷衣褲,甲蓋已成一片慘白。
“顧琛,掉個頭,我們先去醫院,他腿需要醫治!”蘇然立馬跟前座的顧琛吩咐着。
“不用,我們先去公安局,爸爸的遺體還需要處理。”陳景慕有些執拗。
“你先回去,公安局的事我會辦妥。陳叔叔的遺體我定會運回陳家,讓他走得體面。”
蘇然輕拍陳景慕的手背,目光裏滿是堅毅。
“爸爸就我一個孩子,這種時候,需要我在一旁。他走得急,我沒來得及好好送他,這次一定要為他守孝。芽芽只是個女孩,這種場面也不适宜她來處理,陳家必須有人出面。”
陳景慕絲毫不做退步。
“誰說除了你和陳芽,陳家沒人了。我現在以陳家兒媳的身份告訴你,我會撐着的。
陳叔。。。爸爸。。。的身後事,我來操辦。
如果你嫌我不夠格的話,我就以陳七三母親的身份來。
所以,現在我命令你,陳景慕趕緊回醫院休息。”
蘇然真的是被陳景慕逼急了,他太過執拗,身子骨明明都撐不住了,還硬跟着警方來找她,現如今還不肯回醫院。
她也不知自己怎麽了,被他逼急了,竟不要臉的以陳家兒媳自诩。
她從不開口說愛他,兩人甚至連正式的定情都沒有,誤會都沒有解開,那些過去也都沒搬到臺面攤開來說過。
一說完這番話,蘇然恨不得跳窗而去,然而車廂裏,狹窄密封的空間裏,空氣仿佛都停滞了。
這輛車裏,只有三人,陳景慕,蘇然,顧琛。
最先反應過來的不是陳景慕,而是顧琛。
他先是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而後又是一副面部如同擰麻花般的糾結,再又是一陣陣的各種心理活動,小九九算盤打得歡實。
就這麽幾十秒的時間裏,他已經從想跳起來拽着蘇然領子罵,你他媽腦抽了還是被神靈附體,到盤算着她又是再耍什麽陰謀詭計,再感嘆女人真是個善變的生物,前一秒還跟你冷面争鋒相對,巴不得甩你個十萬八千裏,後一秒就跟你濃情蜜意,恨不得心心相印生死相随。
他還在想着蘇然跟陳景慕結婚後,會不會三天喊分居五天喊離婚。
然後又神神叨叨開始從面相學開始分析兩人夫妻相合不合,生辰八字,乾坤八卦,星座運勢種種他顧琛會的江湖學術全用上了。
最後斜眼瞅了一眼陳景慕表情,恨不得給自己兩大耳刮子,又暗罵了自己一句傻逼,算個屁算,就陳景慕那慫蛋,一輩子就是栽在蘇然手上的貨。
(某人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也是個人前傲嬌,一見老婆就恨不得搖尾巴伸舌頭,跪地打滾賣萌,只求老婆能正眼瞅他一眼的妻控)
顧琛心中有乾坤,面上可真誠的對蘇然喊了句:“嫂子,這就去醫院,一切聽你指揮。”
完全不複前些日子對蘇然的鄙夷,笑得溫暖而又歡實,一口好牙差點閃了蘇然的眼。
顧琛那句嫂子叫得着實響亮,車內兩人都一陣激靈。
蘇然是感覺到一陣陣惡寒襲來。
陳景慕是被他這句嫂子給拉回了現實。
蘇然剛剛說什麽來着,他只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個美夢,一個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美夢,夢中蘇然以陳太太自诩,以陳家兒媳自诩。
夢境旖旎萬分,他怕又是一枕黃粱。
只是顧琛那句話十足十的證明了剛剛那些不是虛幻,它真實而美好的存在着。
最美的誓言由最美的她說出,呼氣如蘭,仿佛那些話語都在她嘴裏咀嚼,輾轉變遷,回轉盤旋,終于從齒縫中漏出來,唇邊仿佛燦開一朵蓮花。
陳景慕和蘇然并排而坐,兩人只間隔一臂之距。
這句話從她嘴裏說出再傳到他耳邊只是很短的一段距離。
但這些話似乎經歷了刀鋒劍雨,翻過了萬水千山,從時光的盡頭一路跋涉而來。
短短幾句話,就這麽飄飄蕩蕩,搖搖晃晃一字不落的落在了陳景慕的耳畔。
順着耳洞盤旋,沿着神經游走,混着血液流淌慢慢傳遞到他的心髒,被他小心翼翼的收起,放置到內心深處,妥帖蘊藏。
于他而言,所謂彌足珍貴,大概不過如此。
車子一個掉頭,車身有些颠簸。
蘇然身子順着慣性倒進了陳景慕的懷裏,她正準備起身,卻被他手臂按住壓下,就那樣如同依偎一般躺在他的臂彎胸口處。
她有些發慌,周身都是他的味道,清新而又溫暖。
白瓷般的柔耳慢慢變成一片粉色,似是受驚的小動物。
“別動,就這樣躺好,陳太太。”
作者有話要說: 要和好了,呼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