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将叮鈴直響的手機揣進兜裏,王三笑淡定地拄着拐杖走出家門,待熊大将車開到面前時,手機剛好響起第三遍。
坐進車裏,王三笑接通電話:“喂?魏總,什麽事?”
“你人呢?”魏琮直奔主題。
王三笑懶洋洋地剝了一顆開心果丢進嘴裏,淡淡地笑道:“南紅挂件已經交易完畢,怎麽,魏總找王某還有別的事情?”
魏琮噎了一下,低聲道:“你的傷還沒好全,何必急着出院?”
“年關了,事情多,”王三笑很沒誠意地敷衍了一句,任誰都知道古玩行裏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春節前這段時間雖然算得上旺季,但哪裏就旺到讓你王三笑拖着一條傷腿到處亂跑呢?
魏琮自然聽出他話音裏的敷衍,也沒惱,反而仿佛真的相信了一般,溫柔地笑起來:“知道你是個大忙人,正好我也出院了,不如找個時間相互慶祝一下?”
王三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兩人之前一直雲山霧繞地打太極,不論追求還是拒絕都如同隔靴搔癢、霧裏看花,不痛不癢、無甚分明,而如今這層遮羞霧被他嘩啦一下驅散,兩顆人心頓時無所遁形,一顆熱血騰騰,一顆傷痕累累。
王三笑怔了幾秒鐘,輕聲道:“多謝魏總的美意,只是……魏總日理萬機,我就不便打擾了。”
“你……唉,”魏琮嘆一聲氣,小心翼翼地問,“三笑你是不是不在北京?”
王三笑這人向來虛虛實實沒個敞亮話,聞言只是略帶淡淡地哼了一聲:“嗯?”
魏琮苦笑:“你也知我這人不懂鑒賞,拿到南紅挂件只覺得精美漂亮,本想找你講解一番的,結果撲了個空,酒店說你已經退房了。”
“哦,對,退了,”王三笑敷衍了一聲,心裏卻暗罵:好你個魏老七,看我出院就想去酒店堵?孫子都那麽大了,哪來這麽多精力整天風花雪月?
孫子……你孫子都那麽大了,我還單身呢……
折騰他一宿的心病再一次浮上心頭,王三笑突然居心叵測地說:“我把酒店退了,在北京還有最後一筆委托交付了,我就回南京。”
“最後一筆?那我的……不是還有我那幅畫嗎,穆習習不要了?”
王三笑雲淡風輕地笑道:“習習是小孩兒心性,在你那兒碰了壁,就不想要了,也是他運氣好,我轉臉就遇到一幅很不錯的宋畫,約他下午來交易。”
魏琮明顯愣了一下:“穆習習他……”
“他怎麽了?”王三笑好奇地問。
“沒什麽,”魏琮淡淡道,“你這麽一說,他還真是小孩兒心性……”
王三笑在電話這邊陰暗地露出笑容:“魏總還有別的事情嗎?”
“……”
“既然沒了,那就這樣吧,”王三笑聲音清朗地笑起來:“不耽誤魏總工夫了,再見。”
挂了電話,王三笑唇角銜着一絲笑意,他無意識地搓着一顆開心果,目光漠然地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樓。
熊二從前座回過頭來:“三少,你咋老是騙魏總呢?都已經到南京好幾個小時了,還說你在北京。”
王三笑瞥他一眼,手指稍一用力,搓開開心果,将果仁丢進嘴裏,陰森森地笑道:“被他遛了這麽久,我反遛他一次,不行麽?”
南京向來被嘲為徽京,确實離安徽也太近了點兒,不到三個小時的車程,熊大一拐方向盤,車子下了高速,直奔縣城。
年關将至,天氣冷得出奇,王三笑是個多情愛俏的,前些日子在北京仗着處處有暖氣連毛衣都不穿,到了安徽頓時被凍成鹌鹑,把小棉襖最上面一粒扣子都扣上了,兩只耳朵凍得通紅,恨不得連腦袋都縮進脖子裏,一個當地婦女蹬着三輪車擦肩而過,王三笑盯着人家的裹頭巾發呆:“熊大,咱也搞一那玩意兒,看着就保暖。”
“……”熊大剛毅的臉上全是拒絕。
“唉喲這耳朵凍得……”熊二在他耳朵尖上摸了一把,“涼得快掉冰碴子了,你倆先逛,我去買個耳焐子。”
十分鐘後,熊二腦袋上戴着個毛茸茸的灰色兔毛大耳罩回來了,手裏還拎着兩個,黑色的丢給大哥,白色的扣在王三笑的腦袋上。
“卧槽!”王三笑一把将耳罩薅下來,看着頭箍上惟妙惟肖的狐貍耳朵,嘴角抽搐,“你大爺的,這什麽玩意兒!”
“別嫌棄了,那邊跳樓大減價,就剩這幾個樣式,我砍了半天,人家才給我買二送一,有啥戴啥吧,”熊二愛不釋手地摸着自己大腦袋上面的兔子耳朵,認真的說。
王三笑認真道:“不行,我要是你這樣的糙老爺們我也不挑了,可我長得太驚才絕豔,戴上會像一只行走的狐貍精。”
“誰家狐貍精長你這樣,那書生不得吓死?”熊二吐槽一句,把自己的耳罩拿下來,“來,我跟你換。”
“不要你那個,我要熊大的,”王三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狐貍耳罩套在了熊大腦袋上,順手拽走他的黑色耳罩,拿到手裏才發現這個上面有一對黑色的小貓耳,但目标較小,遂也就不計較了。
三個高大的男人并排走在蕭瑟的寒風中,大頭皮靴踩在地面發出沉穩有力的腳步聲,耳罩上嬌嫩的長毛随風招展。
縣城雖小,古玩市場卻十分喧嚣,可惜好東西不多,借着所謂古墓發掘的緣故,地攤上幾乎全是高仿的古玉。
王三笑叼着煙,懶洋洋地曬着太陽,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那些亂糟糟的贗品,果然多數都是蚌埠工,心頭不由得有點煩躁,總覺得這事兒沒那麽簡單。
熊大無聲無息地靠近過來,低聲道:“三少,查出來了,就住在如家,他低調得很。”
王三笑夾着煙,呼出一口濁氣:“用的什麽名字?”
“就叫穆習習,證件什麽都是全的。”
“知道了,”王三笑掏出手機,冰涼的指尖在屏幕上劃了幾下,将那張本意為表現古玩市場之火爆的照片放大,盯着角落的少年看了幾秒,輕輕滑動照片,露出少年身邊半個模糊的身影——如果他沒有認錯,那是魏琮的藝術品投資顧問,趙良。
趙良是南京著名鑒賞大師的徒弟,眼力好,膽子大,很得魏琮和魏老爺子的賞識,他怎麽會跟着毛都沒長齊的穆習習來到安徽?
或者說,是穆習習跟着他來到的安徽?
天色漸晚,熊二拿着一把烤面筋歡快地跑過來,分給王三笑一根,口齒不清地說:“三少,晚上吃什麽?”
“吃土,”王三笑咬一口面筋,問向熊大,“找到穆習習本人了嗎?”
“在一個粥道館吃飯。”
“走。”
三人來到飯館門口,王三笑往裏一瞥,就看到穆習習正對着店門低頭吃飯,對面坐着個男人,背對着門,看不出來是不是趙良。
王三笑目光從他的後背滑下去,盯着桌子底下的陰影看了半天,沒看出來是不是大長腿,他有些心理陰暗地想是不是魏琮派他陪穆習習來安徽的?魏琮為什麽要派他?他和魏琮什麽關系……
操,想什麽呢,王三笑甩了甩頭,将亂糟糟的念頭趕出腦子,轉身離開粥道館,回頭對熊大道:“叫人看住穆習習和趙良,查查這兩人為什麽會來這裏。”
熊大點頭。
“不是說有漢墓發掘嗎,穆習習那麽喜歡古董,會來也很正常,”熊二道,“趙良是投資顧問,也沒什麽問題。”
王三笑嗤了一聲:“漢墓是假的,穆習習小屁孩不知道,趙良是老江湖了,我不信他看不出這事兒是有人在炒仿古玉。”
三人在路邊菜館随便吃了晚飯,便回到酒店,王三笑坐在窗臺上,給穆習習撥了個電話,“喂,小屁孩兒,作業做完了沒?叔叔物色到一幅很不錯的宋畫,晚上帶你去瞧瞧?”
“……啊?”穆習習詫異的聲音傳過來,接着哈哈笑起來,“我沒在北京呢。”
“哦?去哪兒了?”
“我……”穆習習猶豫了一下,笑道,“我……我去海南玩兒了,北京太冷了,我覺得海南還暖和點兒,對,海南暖和。”
王三笑臉上的笑容滲出點兒清冷,點頭:“嗯,我也覺得海南不錯,那你看樣子最近回不了北京了?”
“啊,是啊。”
“太可惜了,”王三笑唏噓,“我明天就要離開北京了,那我們的委托可能短時間內完成不了……”
穆習習一驚,急道:“你要離開北京?我七……魏總知道嗎?”
王三笑十分困惑地問他:“關魏總什麽事?”
“那個……”穆習習讪讪地說,“我只是還對魏總手裏那幅畫放不下來,我怕他這段時間把畫給賣了怎麽辦?”
王三笑目光漠然地看着小城高遠的夜空,心底冷笑:那貨還沒把本少釣上手,怎麽可能賣了他的命根子?
他對着手機遺憾道:“那也只能這樣了,古董收藏,聚散随緣,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強求不來的。”
“……唉,好吧,”穆習習嘆一聲氣,小聲問,“那你……你要去哪兒?”
王三笑垂下眼眸,唇角銜着一絲壞笑,聲音十分正直地說:“去安徽,蕭縣最近有個大新聞,我去湊湊熱鬧。”
“卧槽……”手機那頭突然爆出一聲驚叫,然後就沒了聲音。
王三笑假惺惺地連聲叫道:“喂?喂?習習,你怎麽了?”
“我沒事,”穆習習悶悶的聲音傳來,簡直像是要哭了一般,蔫蔫地說,“我……時間不早了,我得睡覺了,笑哥,我們下次再聊。”
“好的,小朋友早點睡覺發育好,”王三笑體貼地說,然後在挂掉電話的瞬間對着屏幕冷哼一聲,心想看我不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