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王三笑一個28歲的成年男人,懷揣着“吓死穆習習”這樣暗搓搓的念頭,睡了一個極其甜美綿長的好覺。

他夢見自己坐在午後的落地窗下看書,身邊趴着小臉紅撲撲的康天真,王八賢躺在一只粉紅色的瑜伽球上,亮出白花花的肥肚皮,指揮着熊大和熊二掰手腕,廚房裏傳來龍井蝦仁的香氣,他擡起頭去,看到穆習習從廚房探頭出來,高高的廚師帽子歪戴在腦袋上,小小少年三分俊朗七分俏皮……

睜開眼睛,王三笑擁被而坐,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向外面,只見天上地下一片雪白,竟是在夜裏下了一地的雪。

——他的夢裏連穆習習都有,卻竟然沒有魏琮。

熊二來敲門:“三少,外面下雪了,還出門嗎?”

“出去踏踏雪,”王三笑想到某個在“海南”的小屁孩,不由得笑起來,“順便陪我孫子好好玩一玩。”

熊二瞬間五雷轟頂:“你孫子???”

王三笑嚴肅一點頭:“是的。”

中午,簌簌的大雪停了下來,路上的行人很少,王三笑帶着黑貓耳罩,雙手攏在袖子裏,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逛,聽藍牙耳機中傳來熊大的聲音:“穆習習在昨天那個粥道館吃午飯,和趙良一起。”

縣城很小,王三笑拐了兩條街道就到了粥道館,一眼瞥去,就看到穆習習坐在收銀臺附近的桌子,他噙着笑意,摸出手機,裝作打電話的樣子,信步走進飯館。

穆習習耳朵極尖,幾乎在他一進門就聽到了他的聲音,擡頭一看,瞬間冷汗流了下來,他知道王三笑要來蕭縣,沒想到他竟然來得這麽快。

趙良擡起頭來,疑惑地看着他:“你怎麽了?”

穆習習精致的小臉上,肌肉抽搐了兩下,手指悄悄指向收銀臺,用氣聲一字一句地說:“王……三……笑……”

趙良擡眼看過去,鎮定地垂下眼眸,低聲:“你怕他?”

“我昨晚跟他說,”穆習習哭喪着臉,“我說我在海南……”

“……”趙良笑起來,“他不會跟你一個小孩計較的,不過我們小心點兒,別讓他牽扯進來,不然魏總那邊沒法交代。”

王三笑單手撐在收銀臺上,一邊點單,一邊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飯館,穆習習連忙俯身,将臉埋進大碗裏拼命喝粥。

這小屁孩……王三笑眼角夾着一絲促狹的笑意,仿佛沒有看到他一般,淡然地轉回臉,對收銀小妹和氣地一笑,小妹頓時臉紅了。

“他他他……他是不是在勾引收銀小妹?”穆習習抓狂地問趙良,“他……他不是和我七爺……難道他是雙性戀?”

趙良無語地看着他,心想我的小少爺,我只想安安穩穩賺走傭金,這種豪門八卦請不要找我分享。

王三笑點了一份家常豆腐、一份翡翠蝦仁、一碗排骨湯,兩碗米飯,坐在門口的桌子慢慢吃了,他吃飯向來狼吞虎咽沒個吃相,這次竟然慢條斯理,一頓飯吃了快一個小時。

有他坐在門口,穆習習硬是給沒敢出店門,為了消磨時間,他把香菇板栗裏面的青椒丁都全吃了。

趙良放下筷子,無奈地說:“我們還要繼續坐着嗎?”

“我……我不敢出門,”穆習習已經快要鑽到桌子底了,哀怨道,“他為什麽吃飯這麽慢?”

趙良看看腕表:“我們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

“可是……”穆習習幾乎要哭出來了,“現在出門一定會被他發現的。”

“發現就發現,難道他會和你一個小孩子計較說謊的問題嗎?”趙良諄諄善誘,“長痛不如短痛,三少很喜歡你,不會生氣的。”

穆習習雙手握拳,自我催眠:笑哥那麽善良和氣的一個人,一定不會生氣,我只要露出天使的笑容,甜甜地撲上去撒嬌,他肯定不會計較……做了半天心理建設,總算有了點骨氣,穆習習一狠心:“好!”

突然門口傳來一聲拉椅子的聲音,只見王三笑施施然将最後一口湯喝盡,站起來走了。

“……”穆習習頓時有一種一拳頭打進棉花裏的感覺。

看看時間,趙良帶着整個人都不好了的穆習習立刻出門,兩人剛從飯館出來,突然穆習習猛地一跳,頭發幾乎都豎了起來。

只見已經走出老遠的王三笑迎面走來,穆習習和趙良雙雙轉身,低頭,從兩腿之間看到王三笑的大頭皮靴從兩人背後走過,飯館內傳來他輕柔的聲音:“抱歉,剛才墨鏡忘在桌子上了……”

趁他還沒出來,穆習習一躍而起,拉着趙良撒腿就跑,連滾帶爬地鑽進車裏,從後車窗望去,看到王三笑單手插在褲袋裏,晃悠着腦袋上毛茸茸的耳罩,慢慢走遠,如獲新生一般撫平胸口:“好險。”

趙良覺得好笑:“以你的身份,怎麽這麽怕他?”

“為什麽不怕他?”穆習習反問,振振有詞道,“他可是我七奶奶!等到大事已成,我的吃喝拉撒可全得仰仗他!”

趙良發動了車子,在雪地中緩慢地行駛,輕聲道:“萬一大事沒成呢?魏家……外界普遍看重的是老三。”

穆習習嗤了一聲:“老三……能生出魏光耀那樣的傻逼就知道是個什麽水平,最近他生出那麽多事端,老爺子看見他就要犯心髒病。”

王三笑站在街角,目送一輛挂着本地車牌的黑色別克消失在視線中,輕輕一笑,過了一會兒,耳機中傳來熊大的聲音:“他們去了古玩城,有個叫聚寶盆的古玩店。”

聚寶盆?王三笑嗤笑一聲,不知聚的是誰的寶。

下雪天,古玩城裏門可羅雀,王三笑叼着煙,漫不經心地閑逛,目光在街邊一溜店鋪掃過,落在不遠處的聚寶盆,與其他冷清的店鋪不同,此店門前人頭攢動,顯然是生意紅火的樣子。

王三笑站在隔壁的店鋪前,随手買了一個南陽工的玉如意,笑問:“那邊什麽情況,怎麽這麽多人?”

“嘿,隔壁老楊不知怎麽搭上個北京來的大老板,在收玉器呢,”老板灰頭土臉地說,“出手特別闊綽。”

王三笑疑惑地舉起手裏的玉如意:“你這的玉器也不錯,雖然是仿的,但南陽仿古玉器工藝很高,以假亂真,怎麽不送過去?”

“那大老板是個倒了八輩子血黴的邪門棒槌,”老板憤恨地說,“南陽工、邳州工都不要,卻獨獨只認蚌埠工,周圍的蚌埠仿古玉全被他收去了!”

王三笑一愣:“只要蚌埠工?”

“是啊,只要蚌埠工,”老板湊到他的臉前,壓低聲音,“聽說這個大老板門路野的很,收了仿古玉賣到臺灣和香港,幾千塊錢的高仿轉手能賣幾十萬。”

王三笑吃了一驚:“那看他這個進出貨量……”

老板滿眼都是讴紅了的羨慕,擡手比了個7:“我留心着,他這一兩個星期,已經收了不低于這個數。”

七萬件?

王三笑眼中的笑意淡了一些,在蚌埠、南陽、邳州等這些仿古玉器的集散地,每天的交易額都大得驚人,低檔玉器用玉粉摻入不飽和樹脂在真空機裏壓縮,價格低廉,也很容易辨僞,中檔玉器在古玉原産地選料,用酸性溶液浸泡,再按不同年代的要求進行染色和抛光,最後成品與毛坯可謂天壤之別,難辨真假,而高檔玉器選用正兒八經的和田玉料,甚至複原了古代制玉的水凳、陀機等工具,仿造的古玉能讓國際大拍行的專家都打眼吃藥,這樣的一件玉器即使在本地都要幾千至上萬塊,以穆習習一個16歲的小屁孩,哪來這麽多錢?

聚寶盆中,穆習習端坐在太師椅上,手裏端一碗店鋪老板敬獻的祁門紅茶,抿一口,擡眼看向一個攜玉而來的古玩販子,從他的盒子中拿出一片龍紋壁,神情淡淡的:“這麽明顯的湖州工,你跟我說是漢玉?我跟你講,外頭對湖州工早已了若指掌,沒有傻大頭會上當,你給我這樣的貨色……”他将龍紋壁往桌子上随意一丢,嗤道,“尋思着蒙誰呢?”

被譏諷的古玩販子臉面上挂不住了,劈手将龍紋壁抓過來,轉身走出店門,恨聲罵道:“嫌我這不是真品,你當你收的那些都是真的嗎,媽了個逼的棒槌一個,在這兒裝什麽胖頭魚,操你娘的大傻逼!”

穆習習一笑,沒理會他的污言穢語,低頭繼續看另一個人的古玉,突然門外傳來一聲驚叫,他不悅地擡起頭去,卻倏地表情僵硬了。

只見王三笑穩穩站在門外,一手托着古玩販子的盒子,另一只手攙住那人的胳膊,溫文爾雅地笑問:“這位老板,您沒事兒吧?”

原來這人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叫罵,冷不丁和王三笑撞在了一起,幸而王三笑眼疾手快,托住了他的盒子,不然這一盒子玉器,可找誰說理去?

販子被穆習習夾槍帶棒一通刺激,現在心情巨糟糕,惡人先告狀:“你他媽沒做長眼睛?”

“長了,”王三笑淺笑着眨眨眼睛,“還很大呢。”

販子一把奪過他手裏的盒子,轉臉走了:“神經病!”

“嘿,怎麽還罵人呢,”王三笑仿佛很是委屈,轉臉看向聚寶盆店中聚集的人們,好奇地問,“哎,你們這是在買什麽?”

“卧槽他進來了!”穆習習揪着趙良的衣角,倒吸一口冷氣,顫聲,“掩……掩護我!”

趙良現在已經不覺得陪小少爺來安徽是個肥差了,這個小玩意兒玩起古董來有兩把刷子,可是一遇到王三笑就秒變耗子,簡直要給他折騰出精神病來!

他無奈地往旁邊跨了一步,背對着門,将穆習習擋在身體後面。

“趙……趙哥,”穆習習縮手縮腳,小聲道,“你再往左走兩厘米,我懷疑你太瘦了,擋不住我……”

他不顧旁人驚詫的眼光,縮在太師椅上,從人縫中盯着王三笑的身影,只見他在店裏悠閑地轉來轉去,唇角銜着一絲奇詭的笑意,仿佛滿是嘲諷。

“哎,這個唐三彩不錯,”王三笑自言自語道,擡腳往這邊走來。

穆習習屏住呼吸,驚恐地看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突然身體一滑,如同泥鳅一樣咻地滑下了椅子,整個人柔弱無骨地鑽進了桌子底。

王三笑的腳步停在桌子邊,擡手從桌後的博物架上取下一個唐三彩騎馬傭,饒有興趣地翻看,半天,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唉,是西安仿的……咦,這裏還有個一幅黃賓虹的大作……如果習習在這裏就好了,可惜這孩子去海南了……唉,就喜歡習習的誠實天真,比魏琮那個裝逼犯可愛多了……”

誠實天真的穆習習已經快要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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