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開悟
酒店的條件不算太好,卻能由窗臺遠望青山與草原,盡收青海湖的美景。
整個過程我的爺也不跟我多說話。他只一味弄我,吻我的脖子與後背,我就一邊眺望風景,一邊手淫。
半個月來這地方沒下過雨,空氣微涼幹爽,搔得人鼻端發癢。我莫名地想到黎翹鑽進我車廂的那個雨天。那令我猶如開悟般心生錯覺——我跟這個男人确實有一點緣分,這緣分始于前世,展于今生,要一直延續到下輩子。
天亮時分,裹在黎翹懷裏的我接到吉良的電話。具體發生了什麽他沒細說,只說他即将出發來青海湖,還讓我趕緊回北京一趟。
白天黎翹與女主演有一場床戲要拍,導演提前清場,只留少數工作人員在內。但因我是黎翹的特別助理,得以在場內觀看。
導演一再好心提醒他多穿兩條內褲以防“情不自禁”,不想黎翹反倒輕松搖了搖頭,看似漫不經心地瞥我一眼說,我有職業精神,對着不是愛人的人,硬不起來。
我帶着火辣辣的臀眼與一種莫名其妙的驕傲回到北京,回到我住的那個臨近火葬場的小區。
到家那天恰逢天公不美,人與雨豎立,車與霧橫陳,街上哭喪的人特別多,沿路都能看見喪服白花,都能聽見哭聲嘹唳。
還沒摸出鑰匙進門,我就僵在了自家門口。就在我家大門上,濺着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已經發黑了。
正當我沖着門上那攤血跡發愣,一位平日裏還算相熟的鄰居不住朝我探頭探腦。她一見我以詢問似的目光對望回去,立馬欣喜地跳了出來:“哎呀,你總算回來了!出大事兒了!”
她這一嗓門嚷得倍兒亮,很快又有一些上了年紀的女人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好似鸨母開會。她們都親眼看見了那天這裏發生了什麽,也确實是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大概是早上九十點鐘的時候,我聽見小離她媽跟一個女人在門口吵架,也不算吵架吧,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橫,那女人一句狠話沒回。小離她媽一邊罵人‘不要臉’還一邊動手,又扇女人嘴巴子又扯頭發的,把人半邊的頭發都快揪光了,那女人也一聲不吭……”
“那女人有點年紀,但好看得跟仙女似的,原來大家還以為是老範在外頭養的姘,聽小離她媽嚷開了才知道,那女人是小離的舞蹈老師,把小離那孩子帶去上海比賽,結果卻沒好好地帶回來……”
“所以說人窮就得認命,不是自己的夢可千萬做不得,前陣子上電視多風光啊,小離她媽沒少在我們面前吹,好像全世界就她女兒漂亮,就她女兒有能耐……結果呢?被誰搞大了肚子都不知道,就在她那個舞蹈比賽前突然大出血,差點把命都丢了……”
“小離她媽也太厲害了,動手打不過瘾,還脫鞋打,把人的頭都打破了,血就濺在這兒呢!”那女人用手指了指我家大門,啧了兩聲,“鬧到後來警察都來了,她還不肯罷休,後來還去那女人教跳舞的學校鬧了,害得人家被學校開除了……”
範家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悄無聲息,一群女人繪聲繪色地講述這個故事,從這一張張喋喋不休的嘴裏,我大致能揣想出青舞賽決賽前發生的事情——範小離忽然肚子疼,可老娘皮認為她是像小時候那樣為自己不敢上舞臺找借口,硬是沒讓上醫院。疼得不行了的時候範小離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想來那個時候她自己也糊塗了,分不清是疼還是怕,結果這一拖就拖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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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那一夜範小離大出血不止,血壓急劇下降,腹部鼓得就像在河裏泡了好幾天的浮屍。待她被送進上海的三甲醫院,醫生進行會診與急救,好容易才從生死線上将她救回來。可因為送醫太遲,宮外孕大出血引起了缺血缺氧性腦病,人雖活了但卻沒醒,能不能醒誰也打不了包票,即便醒過來也有極大可能從此伴随智力障礙。
我聽得非常難受,趁她們口幹舌燥的時候插嘴問:“他們現在人在哪裏?”
“你是問範家人嗎?好像是為了方便家裏人照顧,小離被上海的醫院安排搭飛機送回了北京,現在就在淮仁醫院裏。小離她爸媽倒也想得穿,逼人老師拿了十萬塊錢當醫藥費,自己去新馬泰旅游散心啦!”
來不及進屋歇一歇,我急急忙忙趕去淮仁醫院,向住院部的護士問了範小離的病房,就一步不停地把自己送進去。
病房裏人頭攢動,而我一眼就看見老娘皮坐在病床前。她穿着一件真絲刺繡的民族風長裙,散着頭發,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她的背脊挺得筆直,神态、氣質與她戴在腕上的青白玉十分吻合。
記憶裏老娘皮很少散開頭發,除了跳《醉死當塗》的時候。跳那支舞時的老娘皮無疑是她最美的時候,她的臉像古畫上才有的美人,她的頭發又長又黑又密,随着她折腰、翻轉的動作時常委在地上——她如此投入又如此嚴肅,好像她正以生命進行一場宣誓,好像她跳的不是《醉死當塗》,她跳的是善,是美,是自由,是永恒。
但此刻這張臉形容有些憔悴,頭發也稀薄不少,左半邊頭皮露出大片鮮嫩的粉色。
我覺得她仍然很漂亮。
一個年輕護士來換點滴瓶,跟老娘皮聊了兩句與天氣相關的閑話,一雙秀氣的眼睛始終在老娘皮臉上游走。我想她肯定不是頭一回見到這位年紀與自己長輩相近的女人,但明顯還是露出了被驚豔到了的表情。
“您女兒跟您長得真像。”小護士似乎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不妥,又慌慌張張補上一句,“主任說恢複得挺樂觀的,您放心,很快就會醒的。”
這裏的護士都以為老娘皮是範小離的親媽。老娘皮也不否認,她以微笑置之,随後擡臉看見了我。
在我開口前,老娘皮先接了一個電話,聽她們談話的口氣像是房産中介。老娘皮這人何止不擅于坐地起價,簡直直白到了骨子裏,她說自己急着用錢,希望對方能盡快找到買家。
挂了電話以後,老娘皮也不看我,她絞幹了熱毛巾,給範小離擦了擦胳膊。
“我見你的頭一回就覺得,你這丫頭的骨骼生得好,天生就是跳舞的好材料,可你偏偏也懶,這點你駱冰哥比你強……”老娘皮将那條細白的胳膊擱回床上,擡眼看了我一眼,“其實你的駱冰哥小時候也跟你一樣,以為自己花花腸子比誰都多,所以我就想了個法子治他,我罰他光着膀子在大雪地上掰腿,他凍慘了,一直哭,一直罵,到後來眼淚全都凍在了臉上,一張小臉跟像鑲上了寶石似的,一碰就揪心的疼——你問問他,是不是這樣?”
“老師……”我喊了老娘皮一聲,便已哽得說不出話。
“後來我問過她要不要上醫院,只怪我一直都是這樣的急脾氣,這丫頭被唬怕了,非咬着牙就跟我說沒事兒了,不疼了……”視線重新垂落于範小離那張眼眸緊阖的臉,老娘皮俯下身,輕輕伸手撩了撩她的額發,“其實一定是疼壞了吧,她那時滿頭的汗,一張小臉兒煞白煞白……”
“老師……醫生怎麽說?”
“不管醫生怎麽說,我不信這麽聰明漂亮的孩子醒了就傻了,花多少錢也得讓她重回舞臺。”老娘皮再次挺直了背脊,她在對小離說,又似在對我說,她說,跳舞的人還有什麽苦吃不得,跳舞的人從不放棄。
老娘皮問我,有人來請我出任戲劇《遣唐》的舞美指導,是你托的人吧?
我不知這個時候她怎麽會提起這茬,點了點頭。
你不在北京的時候,那人又來找了我一回,多多少少跟我說了一些你的事情。老娘皮望着我,又問,我現在答應不晚吧?
這是大悲大苦中唯一的好消息,我忙不疊地點頭,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又被老娘皮打斷了。
老娘皮跟我談了一個條件,她會出任《遣唐》的舞美指導,可她希望我答應顧遙,出演那部舞蹈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