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23
金曰從革。
深秋裏,萬物盡是一片蕭瑟肅殺之意,前些日子有人來回,說是臨近的高山上已開始下起了雪,踮了薄薄的一層,想來再等半月,就該遍地銀裝了。楚窈不禁想起在衛地的日子,這會子,早該點了銀絲碳,窗外的梅花也該漸漸打花骨朵了,衛地的冬日總是比其他地方來得更早些。
許是離了母親太久,文淵三兩日便要病上一回,叫楚窈急得諸事不管,只一心照看起他來。這樣一忙,楚窈便也少念了趙怡幾回,只是每兩日一封的信還照常往來。
冬日漸近,同胡人僵持了兩個月的戰事也勝了,前陣子夏雲景就來了信,同楚窈說可以回衛地去了,不日便可往南地去,又問何日派人來接楚窈合适。蓋因文淵病了,楚窈沒得法子,便寫信給夏雲景推了,只說這會兒上路,于文淵不好,不如夏雲景、趙怡二人先回南地,自己等到來年開春再走,那時文淵也大了,便不容易生病出事。楚窈等了好些日子,夏雲景的回信都不曾來,楚窈也沒催,也有些忙得忘了的意思。
這幾日文淵難得身體好起來,趁着風不太大,日頭也不太烈,楚窈就叫人在園子邊兒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絨毯在地下,抱了文淵出來曬太陽,也免得在屋子裏憋悶的太久,原本沒事,也要悶出事來了。
前兩個月在衛王府時,楚窈還想着吃蟹賞菊,如今這時節,若要賞花,只怕還要等上十幾日工夫。
“姐兒您快看,孫少爺擡頭了!”花影跪坐在楚窈身邊,原是來以備楚窈與文淵的不時之需的,這才過了一會兒,就親自動手,拿了一個大紅的小波浪谷開始逗弄起文淵來,“孫少爺,看這裏,看這裏。”
文淵聽見響動,就尋着聲去找,花影就把撥浪鼓從文淵一側慢慢移到另一側,文淵便使勁擡了頭去看,眼睛随着撥浪鼓在移,嘴也還在不停地動着,叫花影笑了好幾回。
楚窈見花影逗得起勁,也不惱,只笑着坐在一邊看着,只在文淵看過來時,才伸手把他抱了起來。
文淵靜靜地躺在楚窈懷裏,手指把楚窈攥得緊緊地,眼睛卻還不住往花影搖着撥浪鼓的手看過去,偶爾露出濕漉漉的小眼神,叫楚窈花影兩個歡喜得不行,就是一邊站着伺候的其他丫鬟婆子,也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不時誇上兩句,在楚窈面前博個好印象。
“小兒二月正是擡頭的時候,看孫少爺這樣活潑,日後也必能平安長大,”說這話的是馮瑛派到楚窈身邊的雲夫人。雲夫人是黎國宮裏的老宮人,原先是侍奉黎國先皇後的,因二十五歲時自梳了,就沒放出來,後來到了四十被恩放出宮,因家裏父母都沒了,又不願意叫侄兒侄女奉養自己,卻也沒得旁的去處,就被馮瑛請回了府裏供奉,在楚窈進了馮府之後,頭一個被派到了楚窈身邊,照顧楚窈、文淵一應飲食起居。而雲宮人也是兩個月前楚窈記入族譜前,在祠堂外唱禮的夫人。
楚窈與雲夫人相處時日漸長,對她也越發信服,如今文淵身邊的大半事情都是交給了雲夫人在負責的。
聽了雲夫人這話,楚窈心裏高興,面上卻也只是淺笑,儀态齊備的對雲夫人道,“承夫人吉言,若他能平安長大,也是他的福氣了。”
楚窈這話,也算是一語雙關,她一面深信文淵能平安長大,繼承夏雲景的地位,又一面擔心出了什麽變故,叫文淵不慎夭折,畢竟文淵如今也只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娃娃,七八歲的孩子尚有早夭的,更何況是文淵這樣的年紀。不過雲夫人卻不知道這麽多,只當楚窈是頭回養孩子,有些擔心罷了,便只是笑笑,沒再說話。
楚窈晃了晃文淵緊緊抓着的自己的手,吸引了文淵的注意力過來,也不由心裏一舒,大抵是原先不曾經歷過,便有些焦慮,自己緩緩,也就是了。
花影逗累了,便坐着休息休息,又給楚窈倒了杯茶過來,楚窈才飲了一口,就看見淺川急急忙忙的從外頭進來,楚窈有些好奇,把杯子給了花影,“淺川,你這慌慌張張的,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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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川過來,對楚窈行了個禮,又對一邊的雲宮人點了點頭,才道,“姐兒,前頭有人來傳旨,老爺叫您快去呢。”
楚窈聽了,有些疑惑,卻也沒耽擱,把文淵交到了雲夫人手裏,便站了起來,回去換衣裳去了。
“爹爹可透了話?”楚窈一邊走一邊問淺川。
淺川鼻翼上沁出絲絲汗意,她認真想了想,“老爺臉色不壞,也不意外,想來不是壞事。”
楚窈點點頭,親點了一套衣裳,整理了妝容,便去了,半路上遇上接替雲容位置的新大丫鬟,名字也是喚作雲容的,急匆匆趕過來,“姐兒,老爺請姐兒您快些去呢。”
楚窈有些奇怪,“竟這樣急?”說着,又看向淺川,“你呀。”
雲容見淺川低了頭,就知道這其中有什麽內情,便笑道,“原是有天使傳旨,老爺方叫了淺川來尋姐兒您,方才又有了貴客臨門,老爺才遣了奴婢再來請您。”
“哦,”楚窈拍了拍淺川的手,問道,“貴客?”
雲容點點頭,跟在楚窈身後,小聲道,“是公主殿下,”雲容頓了頓,又道,“姐兒知道的,我朝皇室以韓為姓。這位公主是貴妃所出,單名一個玉字,封號卿珏,極受聖人寵愛,有第一公主之稱。天使傳旨本是要賜您封號,想來是這位公主心裏好奇,便想來親見您一回。”
卿珏公主韓玉?不就是後來的元華貴妃韓氏嗎。楚窈心裏想着,唇邊便不由勾出了一道恰如其分的弧度,“這樣尊貴的公主,特來見我一回,倒是我的榮幸了。”
“果真是個美人,難怪馮大人定要認了你回來呢。”
楚窈擡頭看向長廊盡頭,一個妝扮華麗的少女正俏生生立在那裏,看着自己的眼神,卻是楚窈許久不曾見過的驚豔與欣賞。楚窈領着衆人上前,便要對韓玉行禮,被韓玉止了,韓玉正要開口,就聽見後頭有侍女氣喘籲籲的追了過來。
“公主,公主,您,您……”幾名侍女看見楚窈,便忙住了口,一同給楚窈行禮,“馮小姐長樂。”
“請起,”楚窈客氣的說了一聲。
韓玉見狀,便拉了楚窈得手,橫眉看着追趕過來的幾名侍女,“本宮不過是先來尋美人,你們急什麽,又不會丢了。”
幾名侍女看樣子是早知道自家公主的脾性,不過因着楚窈是頭回見的,臉上難免帶出些尴尬來。
楚窈見了此時的韓玉也有些好笑,上輩子認識韓玉那麽些年,只知道韓玉嬌蠻任性,自持身份,不肯向人低頭。何曾見過她這樣鮮活好玩的樣子,又是新鮮,又是奇怪。便沒把韓玉說的那些話放在心上,反替幾名侍女說話,“她們擔心公主您,也正是她們的忠心呢。”
“她們也只得這麽點好處了,”韓玉說着,臉上便擺出些嫌棄來,眼裏卻透着些高興,倒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那打頭的侍女見狀,便行了個禮,“奴婢等謝公主誇贊。”
“哼,”韓玉別過頭,把楚窈上下打量幾眼,“美人你生得美,聲音也好聽,想不到性子也好,不如随我回宮去吧。”
這“初見”韓玉,不過片刻工夫,楚窈便有些頭疼,這主子奴婢真不愧是一家子的,就連性子也是差不多的。
楚窈對韓玉笑笑,“公主,這可不合規矩呢,更何況,民女孩子尚且年幼,還離不得民女的。”
楚窈這話,若換個人,只說前一半也就夠了,畢竟是規矩所在,不過楚窈直覺韓玉更喜歡直接的,便把後一半也說了,只賭一賭韓玉此時是規矩更大,還是樂趣更高。
果不其然,楚窈賭對了。
其實韓玉方才那話也只是那麽一說,并沒真想叫楚窈一塊兒進宮的意思,反倒是楚窈如今的回答,叫韓玉有些感興趣,“你可成年了?怎麽就有了孩子了?”
一時又搖頭晃腦的把楚窈上下看了幾眼,才道,“都說美人生了孩子,就要變醜,也不知道美人你變醜了沒?”
“民女自然成年了,”楚窈挑了挑眉,“民女只聽過女子成了母親之後會更美,倒沒聽過公主這話呢。想必那變醜了美人,都是被磋磨的失了顏色的吧。”
“妙解,妙解,”韓玉不由撫掌大笑,“美人不止是美人,還是個妙人兒呢。可惜美人兒你已嫁做他人婦,不如美人兒舍了那舊人來跟我吧。”
韓玉說這話時,靠楚窈極近,楚窈可以清楚的看見韓玉眼裏的興味,這叫楚窈有些不舒服起來,心裏暗暗後悔,早知道,就不去招惹她了。
看在韓玉眼裏,就是楚窈因自己的靠近一怔,便随即拉遠了距離。韓玉不由笑了笑,舌尖舔了舔微微發幹的嘴唇。
“只怕民女跟了公主,就要磋磨變醜了,這賠本的買賣,民女可不敢做呢,”楚窈說着,看了看身邊的雲容,又道,“民女還要去前頭見爹爹,不知道公主是?”
“自然是随美人兒一塊兒了,”韓玉揚了揚頭,牽了楚窈的手,轉身走了,邊走還邊給楚窈介紹起馮府的園子,活像是馮家的主人,倒是楚窈成了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