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緣分
這時候天色已晚,但其實公交車還是有的。
舒斂卻并不往站臺去,拖着虛虛顫顫的雙腿來到車站旁的M記裏坐下,摸出手機開始翻電話簿。
外頭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這一冷靜下來,才發現剛才的“荒唐”似乎荒唐了許久。
手指在觸屏上點了點,電話撥打出去,響了兩聲裏頭便傳出應答:“喂喂喂?傻逼有話快說,忙!”
“……”舒斂沉默一霎,低聲罵回去,“你才傻逼,把你那傻逼游戲關了,火車南站來接本宮。”
“接個屁啊,我的車都被我爸沒收了,你就不能……”
“半小時,M記。”舒斂懶得聽他瞎逼逼,扼殺了這通電話的生命,反正他不信,這個人會不來。
——而這盛世如他所願,電話那頭的人半個小時後準時出現在他眼前。
“小王八蛋……”來人滿臉無奈地坐到他對面,雖口中不快,卻不難看出來時的腳步很急,以至于此刻還有那麽點胸膛起伏,毫不客氣地奪過他面前的可樂杯,掀開蓋子灌上幾口,滑入嘴裏的冰塊被嚼得“咔咔”作響。
舒斂忍俊不禁,終于好聲好氣地喊他一聲:“哥。”
這個人是舒斂的哥哥,隋卞。準确來講,是他異父異母的哥哥;直白來講,是毫無血緣關系的哥哥。
這一層莫名微妙的關系并不與任何種類的倫理劇情相關,僅僅是一場意外帶來的結果,當然,也可稱之為緣分。
事實真相是,隋卞出生在格外富貴的人家,是隋家捧在手心的小少爺,上頭有着一位哥哥和一位姐姐,都比他年長上好幾歲,因而從出生起便是萬千寵愛集他一人身。
但所謂樹大招風,隋家有錢有勢,自然也會有仇人與對手,商場上你來我往得較量多年,不知是惹到了哪個心腸惡毒的,對方打擊報複的心思就轉到了這位小少爺身上。
因而毫無預兆的,當時年且6歲的隋卞就那麽失蹤了。
都說禍不及妻兒,可遇上小人誰也沒有辦法,且事已發生,隋家人再怎麽着急也了無用處,只好心急火燎地發動一切人脈尋找孩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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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來不及尋到任何消息,躲在暗處的對手竟悄悄地将染了血的小孩衣裳丢到了隋家別墅的大院外。
隋母望着那件小衣裳,當時兩眼一翻便昏了過去;隋父身為一家之主不得不竭力冷靜下來,将衣裳緊緊攥在掌中,希望這只是一場鬧劇。
然而衣裳上的血跡的确是隋卞的——鼻血。
小孩子吃多了零食上火,一不小心染紅了衣襟,剛上小學的隋卞正十分茫然地坐在面包車內,低頭望一望自己的高級小外套,擡起頭來字正腔圓地背誦起課文道:“我胸前的紅領巾,更加鮮豔了——”
“……”綁匪覺得這個孩子有病。
索性扒了他的外套丢去吓唬吓唬隋家人,然後開車出城,把隋卞随随便便地丢在了鄰城的某一條路邊。
舒斂就是這麽遇見隋卞的。
隋卞酷酷地擡着下巴,努力擺出一副“我是少先隊員,爾等學前班臣民速速避讓”的高貴表情,嘴唇上挂着半幹涸的鼻血,用餘光死死盯着舒斂手中的棉花糖。
5歲的舒斂被這王者一樣的氣勢所驚到,護着棉花糖往後退一步。
“哎呀這誰家小孩兒啊?”舒母突然丢下自己的孩子,心疼地走到隋卞身前去,蹲下身捏着他的小下巴關切地看一看,“是流鼻血了吧?傻孩子,也不擦擦,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呢?”
舒母掏出紙巾,溫溫柔柔地替他擦拭幹淨。
舒斂趕緊地把棉花糖往嘴裏塞。
臉上不挂血的隋卞看起來更酷了,望着已被啃得黏糊糊亂糟糟的棉花糖,高貴地說出三個字:“我有錢。”
舒斂驚呆了。
而這三個字一說就是十四年。
“我跟你說多少次了,我有錢!”隋卞恨鐵不成鋼地拍一拍桌子,M記裏的人紛紛把目光掃過來。
舒斂覺得丢臉死了,拿起書包趕緊讓他出去說話。
突然一下從座上站起身來時,腿軟得差點跌坐回去,虧得是扶了一下桌板才讓自己緩過來。
——那會的一場情事的确是做得太痛快了,加上場地帶來的心理刺激,別提多帶勁兒,簡直把人滿足得不要不要的。
隋卞痛心疾首地扶額,扶傷員似的,動作誇張地把舒斂給扶出M記。
回到車上,隋卞繼續讨伐他:“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啊?沒錢管我要啊!好好一個大學生,你為什麽要去賣!”
“滾你的!”舒斂終于忍無可忍,一書包往駕駛座上這人砸去,“你才去賣呢,你有病吧?”
隋卞戲感十足,手指顫抖地指着眼皮子底下、某人脖子上的那排深深牙痕:“太傷哥的心了,你瞧瞧……你自己瞧瞧……啧啧……不忍直視!說吧誰啃的?坐個火車都能啃起來啊?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欲求不滿啊?”
“……”舒斂無言地轉過後視鏡來,往那地方瞧一瞧。
這人還在吐槽:“激烈啊!你這要是放到那個什麽A什麽O的文裏,活脫脫就是個信號素大放異彩的小淫娃啊!不!你就是個信號源!你是個信號燈!你是個信號塔!”
“你TM還移/動電/信呢!”舒斂終于忍不住爆粗口。
隋卞悲傷地揩一把淚,心碎地系上保險帶,把車發動起來:“小斂啊,事已至此,哥就想問你一句,戴套沒?”
舒斂一愣,仿佛又感受了身後那地方的濕潤。
“沒?!”隋卞原地爆炸了。
“戴了!戴了!戴了!”舒斂趕緊說謊,暫求明哲保身。
隋卞臉色稍微好點了,卻仍沒收住那一番苦口婆心:“聽哥一句勸,平時要注意安全,多少給自己留點規矩,留點底線,知道了嗎?”
“是是是,知道了……”舒斂頭疼。
早知道這個人今日的細節捕捉能力如此強,會給他來一個現場炸裂,他一定不會打那一通電話。
哪還顧得什麽“末班公車傳說”,又或者高價打個出租,都好過跟他一起丢人現眼。
——幸好,這會兒在車上了,再沒了M記那些看熱鬧的人。
舒斂放松身體,把副駕座的椅背放低一些。
隋卞又忍不住嘴賤了:“瞧把你給累的。”
“……”舒斂偏頭望向他,喊一聲“哥”,幽幽道,“你這張嘴遲早會害你被人艹哭。”
“你懂個屁,你哥我是全宇宙最強Alpha。”
“我說,你能不能別再進隋意姐的書房?”
“她的書房就是我的書房,我的書房還是我的書房,你懂個屁。”
舒斂懶得跟他較量嘴皮子了,趕緊地換個話題。
“你不是說車被你爸給沒收了嗎?”
隋卞邪魅一笑:“是收了,不過我就随口一說而已。反正他收他的,他收了我不知道買啊?就他有錢啊?”
“……”
不,你們都有錢,舒斂的心這樣回答道。
街燈明亮,一路向着X大大學城校區駛去。
舒斂閉上雙眼養神,直至此刻,終于有了那麽點事後餘韻的舒坦。
果然,做這種愛做的事情還是要在溫軟舒适的地方才好,否則吃得再飽,善後都不那麽令人滿意。
天知道他那會在M記坐着的時候有多累。
“哥,謝謝你來接我。”舒斂未睜開眼,笑着輕道一句。
不是他矯情,而是隋卞與他本是校友,且年長他一屆,因專業區別而并不在同一個校區。
隋卞接他這麽一趟,從自己的校區跑去火車站要小半個點,從火車站跑來大學城校區又是半個點,等他到了宿舍再回自己所在的老校區去,那還得半個點——就是這麽畸形又奇葩的三角路線。
隋卞“哼”了一聲,放起了音樂。
舒緩低沉的溫柔男聲似乎帶着那麽點催眠的作用,過不一會兒,副駕座上之人便在這途中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似乎聽到隋卞在叫自己醒來。
舒斂舍不得睜開眼睛,嘟囔道:“哥背我上去吧,累。”
“累不死你,下次再在外面亂來試試?”
“哥你閉嘴吧……”
隋卞車也懶得鎖了,背着他走進宿舍樓門。
正逢有人出來,一身西裝革履,像是老師,又不像是老師,不太相協調的畫面引得隋卞多看了兩眼。
舒斂趴在隋卞肩頭繼續打瞌睡,擦肩而過,不曾留意。
然而對方卻将他入目,隐約間,似乎挑了挑眉,又似乎彎了彎唇。
——至少當時的舒斂并沒有想到:人生哪,該碰到的,遲早還是會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