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周卓還想抓她,但是也不敢冒然伸手,他就那麽看着叢悅領着孩子朝巷子裏面走,走得不快,不過她沒有回頭。

以前他還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牽她,牽她漫無目的地跑,但是現在他已經喪失了那麽做的立場和能力。

他沒辦法幫她,他什麽也做不到。

周卓正若有所思着,看到水泥地上一個人影靠近,他沒回頭,也知道那是謝明江。

謝明江對他好整以暇道:“哎呀,真是一對苦命鴛鴦。”

周卓轉過臉,看着他,面無表情。

謝明江見狀,一愣。

他本來站在路邊上看,他聽不清楚那兩個人究竟在說什麽,但是他能感覺出來依依不舍,最後周卓一把抱住叢悅的時候,他簡直有無法抑制的怒氣。

所以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可是對上周卓那雙眼睛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說這樣的話除了給自己和他添堵,也沒有什麽別的意義。

謝明江愣神的片刻,周卓開始往回走,一言不發地到了車門口。

謝明江這才反應過來,他開了鎖,見周卓很快上了車,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也上了車,系好安全帶,聽周卓開口說:“我想去我原來的家看看。”

謝明江說:“行。”

周卓原來住的那個小區還在,只是他爸早就不在那裏住,他們也只能在樓底下的花壇旁邊幹坐着。

謝明江看這個小區是挺破,連最常見的那種運動器材也沒有,這個點天色黑了,全靠昏暗的路燈撐一點亮光,什麽東西都很幹枯模糊,沒什麽好看。

他掏出煙盒,遞給周卓,周卓默不作聲地接了,堪稱柔軟,他有點意外,自己也叼上一根,拿着打火機湊過去給周卓點上。

抽了兩口感覺舒暢,謝明江大發慈悲地說:“你媽媽的墓地想不想去?”

與其坐在這兒看點物是人非的景色,還不如去吊唁一下去世的親人。

不料周卓很幹脆地說:“不去了。”

謝明江也就再沒吭聲。

兩個人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兒,眼看飯點要過,謝明江叫他上車,兜兜轉轉地找飯館。

他也不知道哪家好,單從外觀上挑選,結果不是太土就是太俗,除了整修的金光閃閃的所謂大飯店,就是低矮的大排檔,好不容易找了一個風格婉約的,原來是做杭幫菜的館子。

也好,口味比較淡,謝明江挑了個幾乎水潭中央位置,看包間周圍拿輕紗一攏,很有意境,來了點胃口,興致勃勃點了幾個菜。

周卓坐在那,拿着手機看。

謝明江不知道他的手機是不是能連網,但看他就是單純盯着屏幕不滑動,似乎所有想看的內容都集中在那一頁,他有些好奇。

服務員點完了菜,問:“兩位先生要點什麽飲料?”

謝明江也就問周卓:“想喝什麽?”

周卓顯然還沒有回神,但是他莫名奇妙地來了句:“voss。”

謝明江微微一愣,轉而對服務員說:“你們這裏有沒有voss?”

這下周卓有反應了,他接着的謝明江很快地說:“我喝開水。”

他要喝的那個東西也是水,謝明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喝那個,但既然他說了,謝明江是願意滿足他提的這個要求的。

他直接沖服務員說:“就來voss。”

服務員有點尴尬:“不好意思先生,我們這裏沒有。”

周卓又說了一遍:“我喝開水就行。”

謝明江看了他一眼,錢包裏抽出一百塊錢,遞給服務員:“沒有就出去買,剩下的錢算你的。”

周卓怔了怔,沖服務員擺手:“你去下單吧,我……我喝蘋果汁。”

謝明江覺得他簡直有點柔軟了,等服務員一走,周卓居然朝着他幹巴巴地說了句:“C市又不是A市,這麽好的飯店都沒有,你讓服務生到哪裏買去?”

謝明江本來還在收拾錢包,動作頓住,擡起眼皮瞧着周卓。

結果周卓沒和他對視,又低頭看手機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氣氛使然,謝明江覺得不太真實,他大鳴大放地盯着周卓,看他拿起手機,似乎發送了一條短信,因為響了提示音。

他真想問他發給誰,不過還是忍住了,開始收拾碗筷。

這頓飯吃的不算便宜,但吃的謝明江心滿意足。

他找賓館的熱情也高漲起來,兩個人開着車,一直走到了市郊邊緣的一個度假村,旁邊就是高速,回家方便景色也好,謝明江痛快地要了頂層的兩間房,那兩間房陽臺挨地挺近,都出來看風景的話還可以聊天。

謝明江不想承認自己有種不切實際的期待,但總感覺在白天與叢悅的會面中周卓與什麽告別了,又或者是久別回家激起了他內心深處柔軟的部分,連帶着對憎惡的人或者事都能可親一點。

他洗完澡,換了一套幹淨的毛衣運動褲,叼了一根煙坐在陽臺上,一面抽一面狀似無意地觀察着隔壁的燈光。

其實這裏的晚上因為人煙稀少,植被變多而顯得格外冷,冷風從四處席卷而來,謝明江很快抽完了一根煙,他索性走到最靠近周卓房間的陽臺護欄旁邊,叫了一聲——

“周卓?”

名字叫出口的時候,謝明江一滞,才發現其實自己不怎麽叫他名字,感覺不太自然,他清咳兩聲緩解尴尬。

對面沒有應答。

謝明江等了一會兒,又叫了一聲:“周卓?”

那邊依舊沒有聲音。

謝明江看夜風試圖掀起陽臺旁邊被束緊的窗簾,他突然有了一種很糟糕的預感,随即轉頭快步走到房間外面,敲周卓的房門。

他連敲三下,無人應答,謝明江下樓去到前臺,見老板娘正坐在收銀臺後面看電視。

他問:“老板娘,你剛剛有沒有看見和我一起的人出去。”

老板娘擡頭茫然地思索了兩秒,說:“出去好一會兒了,怎麽了?”

謝明江心往下一沉:“他拿了什麽嗎?他有說他去哪兒嗎?走了多久了?”

老板娘說:“就來的時候那樣,空着手,什麽也沒有拿,他就出去了,大約……半小時。”

謝明江不自覺地攥緊拳頭,手心冒汗:“半個小時,他能走去哪兒?”

老板娘眼神還瞄着電視機,有點心不在焉:“哎呀,那可能性多了去了,近的話門口溜達溜達,遠的話都上高速了。”

聽到高速這個詞,謝明江腦子嗡地一聲,他也顧不上再說別的,直接就往外面沖。

外面比在陽臺上感受得要冷很多,風也刮得兇,謝明江逆風而上,想辦法往高速路上走,越走他心越虛,最後開始跑起來。

高速路上意外地沒有車,但謝明江一想到可能會遇上迎面而來的車,就能讓他出一身冷汗,他跑地飛快,直到看到路燈遠遠照着一個模糊人影,就在路的最中間,緩慢往前移動。

謝明江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吼了一聲:“周卓!”

他沖過去抱住了周卓,一把将他擄到邊上,這個時候,遠遠有一輛車出現在地平線上,在謝明江的視野裏穩步開過來。

周卓突然掙紮得很厲害,要往馬路中間去,謝明江強力箍住他,往旁邊一倒,兩個人直接就從高速路低矮的防護欄上栽過去,順着草坡翻到了草堆深處。

草堆裏還有石塊,謝明江把周卓護在懷裏,他感覺後背火燒火燎疼,但他顧不上,緊緊按住周卓的頭,把他按到自己胸膛裏。厲聲道——

“你幹什麽?!”

周卓很平靜地說:“我去死。”

謝明江咬住下嘴唇,他另一只手胡亂在周卓脊背上摸了一番,感覺他應該沒有被擦傷,他想說點什麽,但又什麽也說不出來。

周卓沒有動,就趴在那兒:“我想去死了,謝明江,你為什麽不讓我去死?”

謝明江還是不說話,過了幾秒鐘,他感覺脖子裏有一點濕熱的水汽。

他心裏大為震動,感覺五髒六腑都疼起來了。

謝明江喉頭聳動着,試圖讓自己心平氣和地說:“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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