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如之前一樣，李兆成仔細記錄着周卓這兩天來的飲食狀況，一周兩次的咨詢頻度使得他還有比較充分的時間從瑣碎的事情入手，更何況周卓的心理狀況恢複的程度就是在這些瑣事上體現。
周卓說完以後，陷入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兒他說：“李醫生，昨天我做了一個夢。”
李兆成感覺到了一點不同以往，但沒有擡頭看他，而是裝作漫不經心：“哦，什麽夢？”
周卓斟酌了一下：“我夢見了我的那個朋友，我和他在一起，然後他突然就變成了謝明江，然後……”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李兆成豎着耳朵也聽不清，他很敏感地問：“然後什麽？”
周卓擡起眼皮，發現李兆成在注視他，深吸了一口氣，下決心道：“謝明江壓着我，他——”
他的坦白時斷時續，讓李兆成欣慰的同時又心急，鼓勵他：“他什麽，周卓，講出來，沒關系。”
周卓神情複雜，幾次張開嘴，但又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李兆成放下筆，語氣平和：“雖然我是謝明江的朋友，不過我更是你的咨詢師，我保證，我們的談話內容他不會知道，并且我全然相信你的說法，不會參雜任何我的個人情感來看待謝明江，我會和你一起來解決問題。”
“……”
見他很遲疑，李兆成又說：“當然，如果你願意講出來，我們的咨詢就更有了一個突破，畢竟咱們還從來沒有真正涉及到你為什麽會有吃飯睡覺上面的問題，你說是嗎？”
周卓垂下眼皮，等了好一會兒才很小聲地說：“……曾經，謝明江和我……強行的……”
李兆成內心波動，但面上保持鎮靜，他始終沒吭聲，想讓周卓把這句話講全，講完整，但周卓也不吭聲了。
李兆成理解，也許講這樣的只言片語已經讓他費勁力氣，靜默了幾分鐘才佯裝不知地問：“我還聽得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是他強行的和你發生什麽？”
“……”
“發生什麽？他是對你施加肢體上的暴力，還是違背你意願和你有了性關系，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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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卓畏縮在那個椅子上，說話顯得困難：“後，後面的……他給我喝……喝一種藥。”
李兆成問：“他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周卓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李兆成靠到椅背上，總結道：“所以，謝明江給你喝了一種藥，然後強行和你發生關系，并且成功了，是嗎？”
“……是。”
“他強迫了你幾次，一次還是多次？”
“……一次。”
咨詢室一下子變得非常安靜，李兆成看周卓勾着頭，一動不動。
李兆成停頓了好一會兒，才開了口：“你剛才說你做了夢，夢中你是回到了他強迫你的那個時候嗎？“周卓搖搖頭，這才擡起眼皮：“不是，因為……我咬了謝明江，他就倒了……”
李兆成很意外：“也就是說你成功地把他推開了。”
周卓點頭：“嗯。”
李兆成雙手交握，放在桌子上：“你覺得你怕謝明江嗎？”
周卓愣住了，不知道怎麽回答，他以前的确害怕謝明江，但他現在也害怕謝明江嗎？
李兆成說：“你的這個夢境可能是對現實的一種映射，因為你內心深處對謝明江的恐懼，當然你在夢中阻止了謝明江，說明他在你心目中也不是不可撼動。”
“……”
“你可以試着反駁他，挑戰他，總之要和他多對話，建立一些聯系，而不要老想着回避他，你會發現他對你可能也是束手無策，搞不好甚至是恐懼的。”
周卓表情裏有一絲詫異：“真的嗎？”
“當然。”李兆成誠懇地點點頭，“因為你能在夢中推開他，也說明現在他在你這裏的形象多少得到了一些改觀，你不用去原諒他，也不用理解他，只要不懼怕他就行了，其實謝明江又沒有三頭六臂，他有什麽可怕的呢？”
周卓點點頭，似乎是接受了他這個說法。
李兆成不疾不徐地做着記錄，一面看似随意地問：“你第一次做這樣的夢嗎，周卓。”
“第一次。”
“白天發生了什麽嗎？什麽契機讓你做了這樣的夢？”李兆成頓了頓，問，“和你的那個朋友有關？”
事實上這個問題比前面的問題好回答多了，可李兆成等了好久，周卓也始終緘默不語，他沒有得到答案。
但李兆成依然覺得心滿意足，因為今天這個看似平常的咨詢活動并不平常，可以說是收獲了重要的成果，他平靜地做着記錄，過了好一會兒，周卓突然問了他一個很莫名的問題——
“李醫生，你說我這樣的，會變成同性戀嗎？”
李兆成不确定自己聽到了什麽，不得不停下筆擡頭看周卓。
周卓顯得很局促，試探地重複到：“沒有喜歡過男人的人，會喜歡上男人嗎？”
李兆成放下筆：“這個問題太大了，我應該回答不了。首先，喜歡同性也不一定就是同性戀。其次，性向是比較穩定的，不會輕易改變。我個人認為，你如果不對自己施加長期的心理暗示，是不會喜歡同性的。”
“當然，這也只是個普遍情況，每個人會不會喜歡同性，喜歡同性的契機都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得綜合考慮這個人的成長，經歷等很多因素。”
這次的交談無疑有了質的飛躍，李兆成對周卓總結完談話的所有內容以後，他沖周卓笑了笑：“你今天配合的很好，回去以後還是按照我說的去做，不要怕謝明江，試着和他說話。”
周卓點了點頭。
周卓不去上課，陸杉也就安安心心地在辦公室上班，學生期末考試結束，他們這個周末也要放假了，陸杉點開郵箱慣例性地查看投遞的簡歷，居然有一間大公司答應給他一個面試實習生的機會。
他興奮不已，這次他上教務系統把自己的碩士成績打印出來，又上學信網打印了學籍記錄，做了一點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的準備。
下了班，他百無聊賴地去食堂吃了個飯，出來往出租屋走去，走近發現路燈下站着一個人。
陸杉仔細一看是邵琳佳，邵琳佳穿着貂皮大衣，提着一個最新款的迪奧的包，看見他簡直有點不敢認：“小杉？”
陸杉走過去，邵琳佳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張口就是：“你不是說你有錢，怎麽這副樣子？”
陸杉還沒來得及說話，邵琳佳就抱住他，又是哭又是拍他的背。
陸杉努力安撫她，估計她看了自己的住處更接受不了，只說：“我挺好的，衣服穿暖和就行了，沒差，咱們去學校外面的咖啡廳聊吧。”
邵琳佳擡起頭，眉頭緊鎖：“你穿的這叫衣服嗎？這叫破布！能暖和嗎？”
“……”
她執意要上陸杉的出租屋看看，陸杉只得把她領上去，他在前面開門開燈，邵琳佳跟在後面往裏面張望。
她粗粗掃了一遍，就氣得發抖，嘴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
陸杉關上門，察言觀色地指着床，小心翼翼地說：“媽，坐床上吧，床上舒服。”
邵琳佳一聲不吭，坐下了。
陸杉拉過椅子一坐：“是戴鵬跟你說我在這兒，是吧。”
邵琳佳擡起眼皮，盯着他看，看了兩秒，突然拉住他的胳膊：“走，現在就跟我回家。”
她說着就站起來，陸杉用另一只手抓住邵琳佳的胳膊，穩定她的情緒：“媽，別這樣，咱們談——”
“談什麽談？”邵琳佳回過頭，恨鐵不成鋼地說，“你自己是不是不照鏡子，看不見自己什麽樣兒？”
“……”
“我看你這樣我都覺得我這個母親當的特別失敗。”
陸杉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邵琳佳點着頭，心情複雜地仔細看這屋子的細節，視線落在牆角的紙袋上。
女人的直覺讓她注意到它，邵琳佳甩開陸杉的手，兩三步走過去。
“媽——”陸杉追過來，邵琳佳已經搶先看清楚了，鞋盒上都寫碼數，這個碼數陸杉穿不了，顯然不是他買給自己的。
除了陸杉走時候拿走的，整間房子裏就這麽個東西還勉強值幾個錢，還不是他給自己買的。
邵琳佳越看越生氣，轉頭就給了陸杉一把。
陸杉站在那兒，紋絲不動，低着個頭。
“周卓有什麽好，你跟我說說他有什麽好？怎麽就把你弄成這樣了？”邵琳佳氣急敗壞地質問陸杉。
陸杉沒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
“我和你爸爸把你捧在手掌心二十幾年，你現在為了他這麽糟蹋自己，你對得起誰？”
邵琳佳擡頭和陸杉對視，她前思後想，終于說：“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她掰正陸杉，語調低沉：“你喜歡的這個周卓，你爸爸都去查過了，非但就是高中畢業，還是坐過牢。你知道嗎？他殺過人！”
“……”
陸杉一僵，依然只是沉默。
邵琳佳看他直視的她的眼神雖然有波動，但沒有十分震驚。
邵琳佳心裏一沉，感到絕望：“你知道？”
陸杉也有了疑惑，但依然只是說：“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