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一天的最後,陳浮将穿着高跟鞋結果後腳跟被磨破了人按着頭塞進出租車裏頭,叮囑出租車司機一定要将這個精神有問題的“女士”安安穩穩地送回家裏!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中看着兩人,遲遲沒有踩下油門,看上去都不想載客了……

還是季遲在後邊接了一句:“不用在意,我和我男朋友鬧了點別扭。他一旦有什麽不高興的地方就開始滿追跑火車。”

陳浮對此的回應是将車門直接關了。

出租車總算開始行動。

而季遲與出租車司機的對話還在持續。

出租車司機已經從後視鏡中看清楚了季遲的容貌,美人總是吃香的,他同情說:“你真是不容易……”

“哦,不用在意,”季遲掏出了一顆糖來,“他很可愛,這是我們之間的一點小情趣。誰讓我總能拆穿他的謊言呢……嗯,他也總能拆穿我的。”

出租車載着人絕塵而去的同時,陳浮也驅車回到了自己家中。

他的手機裏有一條短信,是因為有事而提前離開的莎倫發來的致歉消息。這對于陳浮來說并不那麽重要,正如季遲之前所說的那樣,他想獵個豔,但又并不真正對這件事上心;就算這天晚上莎倫真的在舞會現場呆到現在,他們或許也根本不會發生什麽。

幾個小時的時間,辦公室的門正像陳浮離開時候一樣鎖得好好的。黑暗從門縫中透出,昭示着屋裏沒有任何等待着他的人和事。

但有一樣東西是離開之前所沒有的。

那是一個高高大大、到陳浮膝蓋部分,堵在辦公室門口的一個大禮物盒子。

禮物盒子的包裝紙和絲帶都統一用上了深淺不同的藍色。正上方的包裝紙上還畫了一個稍嫌有點扭曲的笑臉。

一看就知道出自誰的手筆。

看在這一次不是玫瑰花的份上,陳浮在開門的時候順便把這個大禮物擰進室內,然後找了個裁紙刀來幾下把外頭的包裝給拆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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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防塵罩最先出現在他的視線之內。

然後是防塵罩之下的手工房子。

那是一棟三層的別墅,在陳浮将外頭包裝拆開的那一瞬間,不知道觸動了什麽開關,手工小屋裏頭的照明系統一下子都亮了起來。

別墅外頭的游泳池和後花園,屋子裏頭小圓桌上的啤酒瓶和金融書籍,還有許多糖果。房間裏邊淩亂的雙人床和床底下的兩雙拖鞋,還有正挂在牆壁上的大幅照片。

照片是手工畫的。

那像是孩子的塗鴉。

是兩個男人坐在一起,整理着彼此的衣服。

陳浮:“……”

他翻了翻桌子,本意是找個便簽和筆,但手指先一步碰到了上午塞在裏頭的音樂盒。

他将音樂盒從桌子裏拿出來,打開放在一旁。激揚的音樂再次響起,曲折的線條同時親切地出現在屏幕上。

陳浮又翻出了便簽和筆。

他看着手工小屋在便簽上書寫:

“藍玫瑰是出了名的假玫瑰,呵。”

一張寫好,撕下貼在透明罩中花園的位置。

“客廳中懸挂大幅股市圖幹什麽?又不是彩票圖。一個梗玩了兩次,呵。”

又一張寫好,再一次被撕下貼在透明罩上。

“還有房子的藍色調,我就算再喜歡藍色,看着這從頭到尾的藍也要審美疲勞。來點創新。呵。”

再一張寫好,啪一聲貼在透明罩上。

不一會的功夫,手工小屋已經被陳浮從頭挑剔到了腳,密密麻麻的便簽貼滿了透明罩子,都将裏頭的內容給遮了個一幹二淨。

陳浮這時候才心情愉快地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對着眼前的情景咔擦一聲拍下照片,然後翻出季遲的號碼,把照片給對方發了過去。

這時候季遲剛剛回到住所。

他洗完澡卸了妝,漫不經心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就看見陳浮傳來的照片。

他:“……”

他覺得自己也被貼了一臉的标簽,心情居然低落了一下。

然而就在照片發出去、将手機重新放下之後,在辦公室裏的陳浮又一一把透明罩上的所有标簽給撕了下來。

光線再一次鋪設出來,将房子中的一切照得纖毫畢現。

陳浮靜靜坐在椅子上。

他雙手交握。

他看着眼前的這一個陌生的屋子,在第一眼的時候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那不是過去,不是現在,那是未來。

旁邊音樂盒中的音樂還在流淌。

只呆了一個人的地方總是這樣寂靜。

時間不緊不慢地向前。自從上一次陳浮将戴滿批注的手工房子照片發給季遲之後,季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擊到了,居然消停下來,好一段時間都沒有消息——除了屋子外頭的玫瑰不分晴雨,每日準點。

陳浮的私人咨詢顧問并沒有做長也沒有做大的打算。

但生意總是這樣。當你一腳涉足進去的時候,就難免要被這一大潮流簇擁着向前前行。

這一次也是。

這一次找到他這裏的客人是由邁克爾介紹來的,是一位在華爾街中出名的慈善家。每一年,他都會将自己收益的至少一半作為專門的慈善款項投放到多家慈善基金之中。并且本人也是一位虔誠的基督信徒。

他們是在陳浮辦公室附近的一家教堂見面。

這家教堂最近來了一位新的神父,大約頗為帥氣或者專業能力強,以至于陳浮周圍的每一個街坊鄰裏都會或多或少地談論起對方,連完全不信這個教派的陳浮都有所耳聞。

教堂裏的彩色玻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老舊的桌子擦得纖塵不染。陳浮的客人正坐在桌子後雙手交握,喃喃禱告。

而穿着黑袍、胸前挂着銀鏈的神父正手持聖經,站在客人身旁微微阖目。

正好有光從聖像之後射入。

主的面容攏于慈和的光耀之後,一室寧靜。

陳浮:“……”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這個神父不太完美。

他之前居然沒有發現在衆多人口中出現的神父是這麽的可疑!

但他最近也真的被鍛煉出來了。他無視就在前一段日子才性轉扮演過女人這一角色的神父,繞到自己的客人身旁坐下,等待客人禱告結束。

并不長的時間,也就差不多五分鐘之後。

一直低頭合手的人擡起了臉。

那是一位年約五十的猶太人。他和陳浮握手,開口說:“感謝你願意體貼一位老人的特殊癖好。”

“這并不是什麽——”

“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試一試幾分鐘後的禱告。”黑衣服的年輕神父在旁邊插話,他溫和規勸,“那會讓你感覺到心靈上的洗滌與平靜。”

猶太老人微微一笑:“雖然我也很想說同萊特神父一樣的話,但是我們應該尊重每個人自己的信仰。”

“說得是。”季遲稍稍欠身,表達了自己的些許歉意之後就離開這裏,繼續去整理祭臺上的祭品。

陳浮同時說:“我們可以來聊聊您的期望……”

“慈善,更多的慈善。”猶太老人言簡意赅,“利潤的增幅,更多的利潤增幅。”

“或許有人覺得這兩者并不統一。但在我看來,它們泾渭分明。後者是我事業上的野心,前者是我生活上的期望。我希望你能處理好我私人財産的增幅,讓我能夠更從容地實現我生活上的目标,獲得一種寧靜的生活。”

“當一個人活到我這個歲數的時候,他多半能夠發現,心靈上的寧靜給人以無窮的能量。”

這一次的對話特別簡短。前後還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前來做禱告順便見陳浮一面的猶太老人已經離開。

而在他離開之後,這座教堂就只剩下了陳浮以及季遲。

陳浮沒有立刻行動。不出他的意料,在第三者離開之後,季遲已經來到了他的身旁:“真的不考慮做一下禱告?我覺得你正好需要這個。”他進一步解釋,“一點心靈上的寧靜。”

“我現在很寧靜。”陳浮淡淡說,“就算我要做禱告,我也不會選擇對着一個假神父做。”

“不不不,”季遲一連用三個‘不’否定了陳浮的話,“我經過了主教的批準,絕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神父。事實上我扮演的其他角色在絕大多數的時候也是貨真價實的。比如你上次見到我扮演教授——我确實有心理學的教書資格證。”

陳浮:“……”

“所以,”季遲說,“其實我只是相較于正常人,換工作換得更頻繁了一點……更多的體驗了一下生活而已。”

陳浮:“……”

“來吧,雖然你不信耶稣基督,但依舊讓我們來一起做個叫心靈安寧的禱告。”季遲直接坐到了陳浮的對面,他握住陳浮的雙手,閉上眼睛微微低頭。

兩個人近在咫尺。

陳浮能夠聽見對方低聲的呢喃:“感謝神,因他有說不盡的恩賜。”

“所有有福的生命和根源的創造者啊,我崇敬你,因你借着福音顯露你自己給我認識。

你對我的憐恤何等廣大,你的忍耐,慈愛與恩典何等超奇。

我感謝你将救贖主賜給我,我深知在他裏面,我罪蒙赦,我疚被挪,我的窮乏變為富足……”

陳浮靜靜地聽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身前的人身上。

對方雙目閉合。

眼皮與長長的眼睫遮住了他湛藍色的眼睛。

他低垂着頭。

修長的脖頸連同額前的碎發一起垂下,在面孔出折射出小小的陰影。

那是靜谧的痕跡。

眼前的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這樣靜谧而寧靜。

好像用力呼出一口氣,就會将其如同泡沫一樣吹得四散逃逸。

陳浮慢慢也閉上了眼睛。

他聽見對方在自己耳邊反複念着聖經中的句子。

他感覺到對方的手握着自己的手時候的力道與溫度。

他的心似乎也跟着這樣不疾不徐、不緊不慢的聲音而緩緩平複下去,平複到來自于肌膚與肌膚相接觸而生的溫暖之所……

禱告結束。

陳浮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在同樣睜開眼睛的季遲身上一晃而過,接着又看掃了一眼教堂和教堂角落的忏悔室。

季遲注意到了,他說:“你想去忏悔室裏想想事情?直接去吧,我保證沒人會聽見你說了什麽——我也不聽。雖然按照規定神父要在另外一個屋子裏規勸你。不過反正臨時工作我們不用那麽認真,嗯……”

“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陳浮問,問完之後他又自言自語,“嗯,肯定不是,否則他一定會知道作為一個環保人士,我讨厭任何持之以恒辣手摧花的行為。”

季遲:“……”

“既然你每一次扮演角色都這麽認真。那你一定沒有想過什麽時間去扮演一下運動員吧?”陳浮又說,“考慮到你的體力,明顯不足以支撐任何運動行為……”

季遲:“……”

“而且假設你現在正在追求我。”陳浮又說。

“沒錯。”這一回季遲飛快接口。

“你有沒有考慮過,你之所以一直追不上的原因……”陳浮說,“是因為處男沒有那個讓人傾倒的性激素?”

季遲:“……”

他……他難得地心塞了一下,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應該認真獵個豔什麽的。

但他還是忽略了這個并不重要的問題。

他搶在陳浮的下一句吐槽之前迅速接話,若無其事地忽略了上面所有的吐槽:“別說我是你獨自你的蛔蟲。這個形容可不太美好,而我們都是成熟的大人了。我只是了解你而已。畢竟我們曾經是那麽親密的兄弟呢。”季遲回答,“你看,你的一些小動作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比如……”他自己也頓了一下,然後才接下去說,“比如其實挺想要什麽東西,但為了照顧弟弟,假裝自己一點也不想要它。”

陳浮:“……”

兩個人總是這麽了解彼此,連什麽話題能讓對方無話可說都知道得清楚詳細。

他笑了一下,然後站起身走向忏悔室。

季遲沒有動,他坐在原地,雙手相握。他還在說話,還在對陳浮說話:“而且就算不用在房間之內聽你說話,我也知道你到底在思考着什麽。”

“我們一定在思考着同樣的東西。”

他的聲音低下去:

“我們的媽媽。她會在天堂永享安寧。”

陳浮進入了忏悔室內。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裏,第一次嘗試着回憶一些……一些自己注定回憶不起來的東西。

他閉上了眼睛。

就像季遲所說的那樣。

他在心裏默默地想:

我的母親。

願您在天堂永享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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