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将邁克爾家的小女孩送回對方家裏之後,陳浮直接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天在這個時候已經徹底暗下來了。可是窗外的雨還沒有停,依舊淅淅瀝瀝地打在玻璃窗上,在透明的玻璃上滑出一道一道曲折的水痕。
其中有一扇窗子是陳浮留着透風的,出門的時候沒有關,現在窗戶下面的一整塊地板都被由風吹進室內的雨水沾濕了。
陳浮走過去将放在窗戶旁邊的手工小屋挪到幹爽的地方,用布将這上面連同家具上面的水珠一起擦幹。然後他關掉了窗戶。
冰涼的風和雨一旦少了個宣洩的出口,嗚嗚的怪聲就由細微而變得宏大,好像因為被從室內驅趕,而正心有不甘地用力拍擊着自己面前的窗戶。
但做完了這一切,陳浮并沒有立刻從窗戶旁邊離開。
他就倚靠在大扇大扇窗戶面前,凝視着外頭在雨水中變得朦胧而模糊的城市,那些霓虹的燈光,好像也因此變成了另外一種黯淡的顏色。
他确信自己離開劇院之前看見的人還呆在原來的地方。他确信今天對方來找自己,也許只是單純地想要自己給他買一個蛋糕。
但他沒有停留,沒有購買。
來源于錯誤的開頭,只能獲得最終錯誤的結局。
也許今天晚上結束就好了。
陳浮這樣想。
他撥弄了一下旁邊的手工小屋。
今天晚上結束,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季遲不會再想着要扮演自己,不會再對一個……太過久遠的過去,有什麽期待。
罩在玻璃罩子裏的手工小屋不知道被陳浮觸動了什麽開關,屋子外牆上靠近天花板位置的一扇小窗戶突然打開,布谷鳥從中飛出,叫道:“晚上八點!晚上八點!吃飯休息!吃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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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假裝自己正是一只鳥的聲音,是季遲的。
陳浮的手輕輕一抖,讓透明罩中的手工小屋也跟着輕輕震了一下,一個相框從櫥櫃上“啪”的一聲掉到了地面,正面扣下。
陳浮拿起透明罩,他用鑷子将小小的相框從地上撿起來,本來想直接黏回去,卻發現相框中的照片并不是胡亂塗抹幾筆,而是認認真真畫了一個……一個芒果口味的棒棒糖。
陳浮将相框黏了回去。
他再放下透明罩。
當透明罩輕輕蓋下去的那一瞬間,布谷鳥的報時結束,小屋再一次熄滅所有燈火,暗了下去。
随着燈光的驟消,他再一次聽見,自己內心冗長而低沉的那聲嘆息。
大雨下了整整兩個半小時。
從一開始到現在,瓢潑的大雨始終沒有半點停下的架勢,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下到地老天荒。
坐在垃圾堆旁的季遲身上的衣服已經全濕了。
他的身旁不知什麽時候溜來了一只老鼠,正躲在垃圾桶下一邊躲雨一邊瑟瑟發抖。
路上已經沒有什麽行人了。
就算偶爾也人路過,也是裹着雨衣拿着大傘,在風雨中快速穿行。
季遲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躲個雨什麽的,事實上,從兩個小時前剛剛下雨的時候,他就在這樣思考了,但暫時沒能夠得出結論。
算了,反正全身都濕了。他再一次想。幹脆就等雨下完吧,等雨下完了……
一把黑色的大傘從旁邊斜到了他的頭頂上。
大雨在頃刻之間被阻隔。
觀察着垃圾桶中小老鼠的季遲怔了一下,他轉過臉,發現自己身旁站了一個穿長風衣的人。他擡起頭,發現這個穿長風衣的人是陳浮。
“怎麽又回來了?”季遲問。
“看你還在不在這裏。”陳浮回答,接着他吐槽說,“你就算想坐在垃圾堆上,不會随便找個地方躲雨嗎?大劇院的走廊之下不是也有個垃圾桶嗎,你直接坐在那邊不就好了?”
“你說得真有道理。”季遲承認,“不過都走到了這裏,懶得再走回去了。”
“……”陳浮又問,“你坐在這裏幹什麽?”
“等個什麽人把我撿回家吧。”季遲回答。
“每一年的六月二十八號都這樣?”
“沒有,二十二年前,還有今年。”季遲說,“第一次純屬意外。之後我覺得應該沒有人會選擇把我撿起來。今年我覺得也許會有人把我撿回去。”
“如果沒有呢?”陳浮又問。
“……”季遲歪了一下頭,“我也不知道。”
陳浮沒再說話。他彎腰将全身都濕透了的人從地上拉起來,把人藏在傘下往不遠的車子處快速走去。
他們回到了家裏。
陳浮在進門的時候就開始一件一件扯季遲身上已經濕透了的衣服。
季遲十分驚訝:“哦,哦,哦,等等,等等,你今天太熱情了,我是不是先去洗個澡?”
“——我就是讓你去洗澡!”陳浮已經将季遲的外套都差不多扒光了,他将人推入浴室,沒好氣說,“身體不好還敢淋雨,明天要是再發高燒我看你怎麽辦。”
說着浴室的門被陳浮砰地一聲關上了。
被關在浴室裏的季遲連忙用力敲敲磨砂玻璃門:“等等,別把我的衣服丢掉,我口袋裏有東西!”
“什麽東西?”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陳浮已經擰着眉頭看季遲那些發出臭味的衣服了。
“棒棒糖!”浴室裏的季遲理直氣壯。
“……”陳浮。他将對方口袋裏的手機錢包連同棒棒糖等東西全部掏出來放在一旁,然後将衣服打包塞入塑料袋,一股腦兒丢進大垃圾桶中。
淅淅瀝瀝的水流聲從浴室中傳出,磨砂的玻璃門後似乎氤氲起了熱水蒸騰而出的白氣。
陳浮翻了翻自己的辦公室,沒有翻到感冒藥,他對呆在浴室中的季遲說了一聲“我下去一下”。
浴室裏似乎傳來了兩句含糊的回應,陳浮沒怎麽注意聽,拿好了東西就直接往外走去。
作為一條繁華而非僅僅金融繁華的街道,這條街的附近什麽店鋪都有。
這也是陳浮一開始将自己的辦公室設在這裏的最重要原因。既然沒有多少事業上的野心,那麽剩下的當然一路向方便看齊。
沒有花多少功夫,走過兩三家店鋪,陳浮就将自己要的所有東西都買齊了。
大雨在這時候漸漸停了,只剩下零星的一兩點還從天空中飄落,在處處水窪的地面撿起一圈小小的漣漪。
陳浮重新回到家裏的時候,距離他離開家中的時候僅僅過去二十分鐘。
他打開門,正好看見裹了一身浴袍的季遲盤腿坐在沙發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那個手工小屋。
季遲聽見開門聲,一轉頭就和陳浮對上了視線,他說:“你出去買東西,買了我的內褲嗎?”
感情剛才浴室裏含糊的那一聲說的是這個。
陳浮都已經習慣季遲的說話方式了,對于這點小小的直白他都懶得吐槽,直接将自己買的藥和食物放在桌子上,說:“先吃晚飯,然後吃你的生日蛋糕,最後吃藥。”
“你的衣服我找一套全新的給你。”陳浮說着就往樓上走去,“從內衣到外衣。”
他的衣角被一只手拉住了。
陳浮轉回頭。
季遲沉默片刻,努力用一種正常人的、屬于自己的說話方式說話。這對他而言太過陌生,所以他慢了半拍才将每一個字都準确地說出口:“一起吃個晚飯?”
陳浮走了回來,他坐到季遲對面。
他看着對方,他聽見對方在說:“其實我以為你今天晚上不會出現。”
“嗯。”
“那你為什麽會出現呢?我以為你打定主意了割舍所有的過去。”
“……”
“你看,做事半途而廢是沒有結果的。”季遲又說,在最初的假裝能夠正常說話之後不過兩三句的功夫,他又變成了那個有點神經質的他,也許這才是現在的他,二十六歲的他。
“對。”陳浮承認這一點。
“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圓點。”季遲無視陳浮買回來的晚飯,徑自拆了自己的生日蛋糕。他品嘗了一口,甜味一直從味蕾蹿到心髒……就跟,他記憶裏的味道一模一樣。他忍不住多吃了兩口,蛋糕白色的糖粉黏在了他的唇角,“你一直在逃,我一直在追,估計還要持續好久好久好久……”
陳浮突然伸手環住對方的脖頸。
他的手臂繞過對方的後頸,手掌按着對方的後腦。
他向前傾了身。
他的嘴唇碰觸到對方的嘴唇。
如同蜻蜓點水一樣的輕觸,已足夠叫對方将所有所有的話再一次吞回自己的肚子裏。
而他也嘗到了手心中人的味道。
那是蛋糕的甜味。
不膩,但甜中帶苦。
兩人的接觸并沒有太久。
就像僅僅只是一低頭的時間,陳浮已經放開了季遲。
他簡單明确地說:“我們可以在一起,但我現在不愛你,你現在也未必愛我。”
“而一個錯誤的開頭……”
他看着季遲,平靜說:
“很難在最終得到能夠讓雙方都滿意的結果。”
“……”季遲。
“我不在意。”季遲點着雙手的手指,他沒有感覺,他也這樣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