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卷一:上京篇 莫名其妙就變成鬼了
東市,向來是整個都城最熱鬧的地段,往常這個時候,往往會聚集很多人,他們三五一群,或站在街口看人鬥蛐蛐,或大馬金刀地坐在茶館的凳子上侃大山。今日裏卻是有些不同,街道上人煙稀少,偶爾一兩個,還是形色匆匆的。你問他們幹什麽去?瞧熱鬧去呀!東市口有人要被斬首!有百來號人呢。大興近五十年來,像這樣的“大場面”還未曾見過。
“是誰呀?”有人在悄聲交談。
“誰知道呢,反正是個大人物。”
說到這裏,幾個人對視一眼,均憶起了前段時間發生的大事。
巫蠱之禍。
本來只是從平城王世子的房間裏搜出一個木制的偶人,不成想最後竟引發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流血大案,涉案範圍之廣,人員之多超乎想象。這幾日,不斷有官員死于獄中。而今日,就是要處決最後的主犯。
平城王世子。
明明是正午,天卻一直陰沉沉的,不時劃過一道響雷,炸開雲層,直指人心。
刑場四周,已經圍了四五層的人,後來的幾乎看不見裏面。人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臉上全然是事不關己的神色。
而作為人們議論中心的這位可憐的世子,就跪在刑場正中的地方,他雙手被縛,身上的囚服早已看不出本來的模樣,露出的脖頸幾條傷痕清晰可見,深可入骨。哪怕是處于最狼狽的境地,他也依舊跪得筆挺,身後的綿綿不斷的哀嚎,半點都沒有影響到他。
“你……可還有話說?”
“仰之,我會看着你的……”慕鶴軒目光缱绻,溫柔地說着,仿佛面前這個,是他最親密的戀人。可不是麽?本來就是枕邊人呀。仰之,會看着你的,就算我死了,也舍不得将眼睛拿開,我等着看你如何衆叛親離,如何和我一樣,摔得粉身碎骨!
靜靜地望了一會,他便不再理他,擡頭看天,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要收不住了,“我慕鶴軒八歲上戰場,十四歲征西厥,十六歲破句麗……這是個什麽世道……老天爺!這是個什麽世道啊——!!”
“你……”趙頫雙唇蠕動,正要說些什麽,就見慕鶴軒的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那一眼看得他脊背發涼,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飛白……”
“時——辰——到——,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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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頭落地,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太快,還未曾反應。趙頫只好眼睜睜地看着血箭從慕鶴軒的脖頸噴射而出,落在自己的袍袖上,臉上,狼狽不堪。而那顆人頭,竟徑直滾至他腳邊。
“啊!”他低頭,發出短促的驚叫。
死不瞑目。
傳言中,死者最後一眼看到的是誰,鬼魂就會緊緊跟着那人身後,至死方休。
“哥哥啊!!”
來人竟是慕鶴昂,慕鶴軒的庶弟,是個妾生子。只見他一身白衣,腰上圍了粗麻,突破重重包圍,來到刑場入口,踉跄幾步,就跪倒在地上。瘦弱的身軀仿佛風一吹就倒,他也确實倒了。
“小昂!!”趙頫暴喝一聲,也顧不上自己滿臉血污,就跑過去扶起男子,把他緊緊抱在懷中,“小昂,小昂,你醒醒!你不要吓我!”一邊喊一邊掐他人中,掐了好一會兒,懷中男子這才嘤咛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哥哥…哥哥…對不起…是我害了你……”男子眼神呆滞,還是一副被打擊傻了的樣子。
慕鶴軒再有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正飄蕩在空中,恰好就看到這樣一部好戲,他昔日的好戀人摟着他的好弟弟,情意綿綿,絲毫不顧那倒了一地的無頭屍體。他很快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變成鬼魂了?甚好,甚好。本以為身死魂滅,沒想到還能以另一種形式“活”着,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脖頸,自然什麽都沒感覺到,不過看情況,自己應該還是完整的。原來斷頭鬼的腦袋并不是可以随意取下的…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要說這場鬧劇因何而起?可不就因為那個木偶娃娃。自己平日裏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癖好,那就是愛刻些小玩意兒來消遣。知道這個的只有寥寥數人,趙頫就是其中之一。某天,他說希望自己刻一個給他當生辰禮物,自己不疑有他,也就答應了。至于他要求自己刻上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符號,他說是梵音密語,意為“生生世世,白首不離。”
呵呵,呵呵……
本來自己是決計想不到這其中有他那好弟弟什麽事。可是那日在天牢,他以為自己昏睡,毫無顧忌地講出了所有的秘密。
他親耳聽見他的好弟弟說,“我和你無仇無怨,可誰讓你擋到我的道了呢,你不死,我就給死。”還聽到他說,“我很讨厭你,你憑什麽生出來什麽都不做就擁有了一切,而我卻要靠自己。”更聽到他吩咐獄卒好好“關照”自己,讓自己“舒舒服服”地走。
慕鶴軒簡直驚呆了,什麽叫我不死他就得死,就因為讨厭自己,就要置自己于死地嗎?某種程度上,慕鶴軒是個有些天真的人,他知道人心險惡,卻從來沒有主動規避,他文武全才,卻只願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現在,他才有些明白“不為刀俎,便為魚肉”的深刻含義。在他的印象中,慕鶴昂是個整日裏畏畏縮縮,從來不敢拿正眼瞧自己的人,卻不想他多年的小綿羊形象都是裝的,真是使的一手好手段!
只是巫蠱?厭勝?未免太小瞧自己了吧。我慕鶴軒征戰多年,就算入京當了質子,會學這些婦人才用的把戲?偏偏所有人都信了,父王…皇上…父王甚至動用先皇手谕保全家人一命,獨獨舍棄了自己。
慕鶴軒不甘心,他的人生還沒有真正開始,就草草收場。他心裏的憤恨,幾乎要灼傷了自己。
就在這時,刑場上又生出變故了。幾個暴民不知道受了誰的蠱惑,突然拿了一把柴刀沖上來,對着屍體一陣亂砍,其他的人受了影響,也蜂擁上前。一時間場面無人控制。
趙頫護着慕鶴昂左右閃躲,尚且挨了幾記。
“住手!住手!”刑場人手不夠,還是抽調了金翎衛的兵力才堪堪鎮壓下來。
然後慕鶴軒就看着那些兵士,将殘肢收集起來,整齊地攏在一邊,将自己的人頭以及其他“主犯”的人頭依次挂在城牆頭上示衆。這些士兵看上去頂多十六七歲光景,瞧見這些可怖的場面,吓得臉都發白了,有的腿肚子還在瑟瑟發抖。
這些大概是新來的。真可憐,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