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大約是要被他此時的神情騙了。總歸,她已經被騙過一次。

宮人上前接過了陸靜姝手中的纨扇,而章延則怡怡然走到陸靜姝的身旁。章延并沒有在床沿邊坐下而是就這麽側着身子對着陸靜姝,站在她的旁邊。

反應機敏的宮娥說着吉利的話,有宮人與他們遞上了金剪子。

章延和陸靜姝分別接了過來,兩人再各自剪了一簇頭發。金剪子被宮人接過去的同時,章延将他手中的一簇頭發遞給了陸靜姝。

壓下莫名躁動起來的情緒,陸靜姝接過了那簇頭發,輕啓唇齒,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飛快的将手中的兩簇頭發打了個結,低着頭裝進了先前準備好的錦囊裏邊。

章延看着陸靜姝頰邊浮現兩朵雲霞,心情大好又莫名有種踏實了的感覺。

他向将錦囊剛剛遞給阿苗的陸靜姝伸出了手,陸靜姝看了看章延,一愣之下才明白過來他是什麽意思,将手放到了他手中。

陸靜姝被章延帶着站了起來,宮娥又道,“時辰已經不早了,陛下和娘娘早些安置吧。”

·

由着宮人替他們褪去外裳,梳洗之後,宮人紛紛退下,燭盞也被退得只剩下了一盞,房間內頓時變得昏暗許多。

相對無言的陸靜姝和章延并排沉默着坐在床榻邊,屋內的氣氛因此而生出一絲尴尬的意味。

無論是身為太子,抑或成為了帝王的章延身邊從未缺少過女人,對房中之事自然絲毫都不生疏。因而他自然而然地覺得,這個時候合該是他主動一些。于是,章延側過臉看向陸靜姝。

陸靜姝依舊垂着眉眼不知在看哪裏,她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不時撲閃着的模樣就好似是振翅欲飛的蝴蝶。

想要說出口的話一時梗在喉間,章延微愣,抿唇,繼而才重新張了張口說道,“時辰不早了,休息吧,明天一早還得去永福宮和母後請安。”

“嗯。”幾不可聞的一聲應答裏,陸靜姝扭頭看章延,見他看着自己,好似受了驚吓一般迅速扭過頭去。

章延始終看着陸靜姝,因她方才的動作而輕壓了嘴角,複略略沉吟思索,遲疑着問,“你……就有那麽怕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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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靜姝身子顫了顫,正欲回答,卻有一股突然的力道握住她的肩,逼着她不得不看向了章延。

恍然間四目相對,陸靜姝的身子又顫了顫。這一次,章延是真實的感覺到了。那輕顫從他的掌心、指尖一直傳到他的意識,讓他幾乎肯定了下來,陸靜姝真的是怕他。

章延想起過去與陸靜姝偶然或非偶然的見面,她與今天一樣,幾乎不敢正眼看他。

他不明白。

這是在做戲給他看?可剛剛,她明顯是真的怕他。若是做戲,未免太過真實……

章延有些糊塗。

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曾懂過,那一次落水,她根本就不該出現。如果她不出現,即使她不出現,她也一樣會是皇後……這個位置,早在他們第二次意外見面之後,他就決定了要留給她。

陸靜姝看到章延的突然之間變得陰晴不定的一張臉,心中疑問,卻繼續垂下眼繼而試圖垂下頭。

章延當然不會知道,不看他,是為了保證一定不會在他面前洩露端倪。何況,她一直都是這樣的,章延根本不會起疑心。

她身體會輕顫不是因為他看她,而是因為在她心底深藏的刻骨恨意和不甘只要一被想起,就讓她控制不住的顫抖。

想要複仇,想要讓他也經歷一遍她上輩子曾歷過的那些痛苦,明白自己的想法的時候,陸靜姝自己都覺得自己對章延的感情已經扭曲得不像話。

“看着朕。”帶着愠怒的聲音響了起來,章延竟是捧起她的臉,讓她避無可避。

陸靜姝也不明白了,他何必覺得惱。

“陛下……”

帶着顫抖的聲音,讓章延眼裏的情緒更加晦澀不明。他步步緊逼,又道,“說給朕聽聽,為什麽這麽怕朕。”

陸靜姝一動不動地看着章延,卻緊抿着嘴巴,什麽都不肯說。章延感覺到心底湧起的燥意,又覺得這事甚是無趣,自己也是無趣得很,何苦去逼她。

這般的想法冒出來,章延便收回了捧着陸靜姝的手,別過臉,視線卻不知該落到何處。

“陛下已經……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陸靜姝有些畏縮的音調,偏是讓章延心裏的燥意去了大半,他別了陸靜姝一眼,等着她下面的話。

意外的,陸靜姝笑了起來,如同沾滿了朝露的盛開芙蓉,清雅非常。章延意外的看着她的笑容,心裏生出新的想法,便又聽到陸靜姝繼續說下去。

“臣妾記得,第一次見着陛下,是十三歲那一年。陛下策馬從長安街頭過,臣妾當時沒有反應過來,差點就撞上了陛下的馬匹。”

說到這裏,原本清麗的笑容中似夾雜了苦澀。陸靜姝頓了頓,接着道,“如果不是陛下及時勒停了馬,臣妾卻不知道現在在哪裏了。臣妾大約一輩子都會記得陛下坐在馬背上,前傾着身子,歉疚笑着看着臣妾,說……”

陸靜姝還沒有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章延自己已回想起了當初他曾說過的話。他根本沒有忘記,他一直都記得。

“‘害得小娘子受驚,真是對不起,延魯莽了。’”

章延看着正沉浸在回憶裏的陸靜姝,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沒有想到,陸靜姝真的還清楚的記得,雖然……她說錯了一個字。

陸靜姝望着章延面露猶疑的模樣,深吸了一口氣,好似鼓起了更多的勇氣般,卻習慣性不再看着章延。

“臣妾在那之後便沒有機會再見陛下了,直到臣妾馬上便十五歲的那一年年節。上元節時,因往後卻不知有無機會再出去見識上元節帝都內的熱鬧街市,臣妾被允許出去玩。”

“臣妾好猜燈謎,那一次亦沒有錯過機會。有一個燈謎,很難,圍着的衆人都猜不出來。臣妾廢了好大的勁才想出來一個不太确定的答案,抱着試一試的心态說出口,卻乍然聽到一個很好聽的聲音竟給出了與臣妾一樣的答案。”

“是陛下……臣妾和陛下,同時猜出了同一個燈謎……”

章延感覺自己的嗓子眼仿佛是梗着什麽東西,讓他根本沒有辦法發出任何聲音,他想要思考又覺得無從思考。

他不明白,陸靜姝現在和他說這些話,說起這些過去是什麽意思?她那麽篤定的認為他不記得又是為什麽?

她……究竟想怎麽樣……

章延的心底瞬間劃過了一個猜測,這個猜測讓他心中一震,他甚至有些不敢去确定這猜測的真假。如果是這樣,那他豈不是一直都弄錯了?!

陸靜姝看見章延走神的樣子,便噤了聲沒有再說下去。也許她賭對了吧。選擇在這個時候主動與章延提起這些事情,她拿不準究竟好還是不好。

只是,陸靜姝很清楚,前世的她從來沒有在章延面前提起過這些事情,一次都不曾有過。

主動和章延說出來,最好的結果是讓章延改變一些想法,或者至少對他自己的一些想法産生懷疑;最壞的結果……不過是章延更加認定她是在故意算計他罷了,那和前世也沒有什麽不同了。

章延變得的臉色越來越差,陸靜姝又不禁懷疑自己是賭錯了。可無論這一步是好棋還是壞棋,她都得繼續走下去。

試探的喊了一聲章延,對方卻沒有任何的反應,陸靜姝不禁拔高了音量,似被驚吓到了一般,急促喊道:“陛下!”

已有所決斷的章延被陸靜姝的聲音驚得以為發生了什麽,迅速回神。看着陸靜姝的時候,臉色卻不自覺緩和了許多。

“怎麽了?”話說出了口,章延才發現自己的語氣格外溫柔,不覺有些不自在。

陸靜姝搖了搖頭,笑着說道,“太安靜了,有點不習慣。”而後又問,“陛下……休息嗎?”

章延點點頭,擡手放下了帳幔,而後和陸靜姝一起躺到了床榻上。

看着陸靜姝故意往裏邊擠過去給他騰空間的樣子,章延不禁又覺得好笑,将她一下就撈到自己的懷裏邊。

懷中的人身子香香軟軟的,似乎是有些不安,想動又不敢動。将方才的思緒都收斂起來,章延湊到陸靜姝的耳邊,柔聲說,“從今天開始,你便是朕的妻子了,不用怕朕,知道嗎?”

陸靜姝默了默才輕點了點頭,乖順的模樣卻讓章延覺得十分滿足。

低頭看了看懷裏的人,感受着她的正貼在自己胸前的兩團綿軟,章延自覺自己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

翻身壓在陸靜姝的身上,緊盯着她的臉,望進她一雙濕漉漉的眸子,章延低下頭去,含住兩片溫軟還帶着馨香的唇瓣,含糊的說了一句什麽,奮鬥了起來……

不知何時,屋內的紅燭忽然滅了,外邊卻下起了綿綿春雨,潤物無聲。?

☆、請安

陸靜姝醒來的時辰和過去在陸府相差無幾,昨天晚上被章延折騰了一場,這會兒只覺得身體很是酸軟。不過,她現在正被章延抱在懷裏,而章延還在睡着。

遲疑不過一瞬,陸靜姝便動靜不小的掙紮了好幾下,看起來是試圖離開章延的懷抱,實則是要将他給弄醒。

沒有辦法,不弄醒章延的話她根本就掙脫不了他的雙臂。誰知道這個人為什麽睡着了還把她抱得那麽緊……

章延睜開眼,看到懷裏的人似乎是在試着起身。他沒有順着陸靜姝的意放開她,反而是幹脆收緊雙臂,重新閉了眼。

“時辰還很早,再睡一會兒。”宮人還沒有來催起身,就說明不會晚。

陸靜姝被章延抱得更緊,臉被迫貼在了他的胸前。

隔着薄薄的衣料,陸靜姝可以輕易聞到章延身上的松香氣息,感受到他的體溫以及聽到他的有力的心跳聲。

擡眼看到章延閉着眼睛的樣子,竟似真的要繼續睡,陸靜姝仰了仰頭,至少讓自己的臉不再貼在章延的胸前。

然後,陸靜姝才用小心翼翼的語氣說,“陛下昨晚沒有休息好嗎?雖然陛下今天不用早朝,但是陛下得陪臣妾一起去太後娘娘那兒請安。這是臣妾入宮第一次與太後娘娘請安,要是耽誤了辰時就不好了。”

“你若是待會請安還喊母後為太後娘娘,那大可不必去請安了。”章延沒有睜開就這麽眼睛說了這麽一句。

陸靜姝不意他會說這個,她自然知道自己該改口了。只不過,依她對太後的了解,她自己先喊出來這一句反倒是不好。

沒等到陸靜姝的應答,章延還以為她是沒有聽明白自己的話,便睜開眼睛去看她。

章延卻只看到陸靜姝垂着眉眼的模樣,不禁輕皺眉頭。原本攬着陸靜姝身子的手都松開了,章延自己先坐了起來,說道,“那就起身吧。”

聽到裏面的動靜,确定陛下和娘娘是起身了,宮人們很快就端着熱水和洗漱的東西進來伺候他們更衣梳洗。

溫尚宮一早就領着兩個小宮娥跟着其他的宮人們一起侯在了房門外,待宮人進來伺候的時候,她們也跟着進來了。她們卻和那些宮人們不一樣,溫尚宮是特地來收喜帕的。

陸靜姝瞥見溫尚宮讓身後的小宮娥将喜帕收好在木匣裏,含笑看着她的模樣,十分配合的紅了臉。那喜帕上有着幹涸的血跡,還有着昨夜她與章延歡愛過的證據。

那邊,阿苗卻已經同樣含笑與溫尚宮恭敬遞過去賞錢。

章延看到陸靜姝忍不住紅臉的樣子,嘴角微彎,先前的變得不太好的情緒,又在轉瞬間變好了一些。

·

在宮人的服侍下梳洗收拾好,章延與陸靜姝分別乘轎辇去往永福宮,陸靜姝被阿苗扶着上了轎辇,才剛剛坐好的時候,阿禾就遞過來了一個盛着棗、栗和腶修等物的金盆。

去往永福宮的一路上,陸靜姝都端着這個沉甸甸的金盆。轎辇在永福宮外停下,阿苗和阿禾扶着端着金盆的下來了的時候,另一邊的章延已經在等着她了。

他們到得确實很早,宮人說周太後這會兒還沒有起身,章延和陸靜姝就只能在外邊安靜等着。

直到周太後起了身梳洗好,陸靜姝才能夠将手中的金盆遞給宮人。端了那麽許久,手臂已經能夠感覺到發酸了,但這是規矩,陸靜姝并不抱怨。

才剛剛起身便聽說章延和陸靜姝早已經到她寝門外邊等侯着了,周太後的眼裏滿是高興和贊賞的意思。不恃寵而驕,自然是很不錯的。

如果之前沒有那麽多次的曾召過陸靜姝進宮陪她,周太後大約會覺得陸靜姝太過謹慎保守。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她便只會更加多幾分對陸靜姝的喜愛。

“才不過是新婚第一天,恁來得這麽早?”周太後被溫尚宮扶着出來,臉上是的笑容很是慈愛,某些事情她自然也已經聽溫尚宮說了。

“可不就是母後您的兒媳婦,生怕會耽誤了給母後請安的時辰,早早就吵醒了朕,要來永福宮與母後您請安麽?”章延笑着說了這麽一句,乍聽是宣洩不滿,但其中對陸靜姝的誇贊之意十分明顯。

陸靜姝就立在章延的身側,聽他這麽說,微側了頭看他又飛快的扭過頭,面上瞧着有兩分不好意思。

“兒子拜見母後,母後大安!”調笑過後,章延正正經經的與周太後行了禮。

周太後眼裏帶笑瞧着章延,對他這舉動的意思可明白得很,他這是特地與陸靜姝做示範呢。

陸靜姝沒有辜負章延的一片心意,學着他那般,只是她行了跪拜禮,說,“兒媳拜見母後,母後大安!”

“地上涼得很,快點起來吧。”周太後免了陸靜姝的禮,看章延主動去牽她起來,只覺得這帝後和睦的場景舒心得很。

章延又與周太後說了一會兒話,宮人就來報說早膳已經準備好了。

依着婚俗,新婦進門的第一天除了要早早與公婆請安之後,還需要親自服侍公婆用膳;等到公婆用好了膳,新婦還須象征性地吃公婆的餘食以示恭孝。

永福宮裏服侍她的宮人很多,周太後沒想要陸靜姝真服侍她用早膳。等陸靜姝象征性的替她布了點兒菜,知道他們兩個起來都還不曾用過東西,周太後便要他們也都坐下來一起用膳。

章延不推拒,陸靜姝就是想推拒也推拒不了,只能順從的坐下來,然後一起和和美美的用起了這一世她在這後宮裏的第一頓早膳。

正當他們用早膳的這會兒功夫,宮人又特地來傳報,說瑞錦王爺來了與太後娘娘請安。宮人口中的這一位瑞錦王爺,正是章延的親弟弟章逸,周太後的第二個嫡子。

前一世入宮兩年多,陸靜姝和這位瑞錦王爺也沒有過多少的接觸,畢竟他們的身份關系就明明白白的擺在那了。

陸靜姝清楚的是,瑞錦王爺章逸的身體自小就不大好,據說是因早産了三個月才會這般的。

這個身體不大好沒有一點誇張,而是是真的不大好。章逸他不能走太多的路,也幾乎沒有辦法跑或跳,常年都需要服用藥物才能保性命無虞。

也正是因為這樣,章逸雖已封王,但周太後不放心他出去住,直到前世陸靜姝死的時候,他都還住在宮裏。同樣的,直到那個時候,這個瑞錦王爺,也還不曾婚配。

早在宮人來傳報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擱下了筷子。陸靜姝心思轉動的時候,章逸已經被領着進來了。

他的眉眼和章延有六七分相像,只不過因為他常年的病态,少了章延眉眼之間的淩厲之感。他的臉色蒼白,是十分明顯的病态的白,甚至他的呼吸,都給人孱弱的感覺。

也正是因為章延臉上的病态之色,讓他的一雙眼睛顯得格外明亮。那就像是,明明是身處無盡黑暗,卻依然可以看到遠處有光亮的感覺。

在看到周太後和章延時,章逸少有表情的臉上浮現一點笑意,而他的目光幾乎沒有一瞬都沒有停留在陸靜姝的身上。

與周太後和章延行禮了之後,又喊了陸靜姝一聲嫂嫂,與她也行了禮,語氣明顯帶着疏離之感。陸靜姝并不介意,只是含笑着點頭也與他問好。

因為章逸的身體問題,平日裏他的膳食都是特別去準備的,所以章逸沒有辦法與他們一起用早膳。

好在他們也差不多用好了,不至于讓章逸幹等着。用好早膳之後,周太後兩三句話将章延和陸靜姝給打發走了,獨留下了章逸與她再說說話。

章延和陸靜姝從永福宮出來的時候,永福宮的外殿已經有不少的妃嫔在等着與周太後請安了。

晚一點的時候,這些妃嫔還會去鳳央宮與她這位皇後請安,因而陸靜姝從永福宮出來也沒什麽旁的想法,就準備早些回去鳳央宮了。

章延雖不用上早朝,但也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他說自己去禦書房,陸靜姝也不問什麽,只是先送了他離開,而後自己才上了轎辇。

陸靜姝和章延走了沒有過去多久,太後就召見了那些來請安的妃嫔們,但沒有怎麽留她們就讓她們退下了。

其實往日裏太後也不會怎麽多留她們,基本上她們來請安,都很快就能離開。只不過,這一次有她們待會要去與皇後請安這一層事情在,免不了的有些妃嫔心裏要不大好受。

“往日裏,太後娘娘也不怎麽留咱們,可這一次,竟好似特別的快,咱們就從永福宮出來了呢。”

還沒有出永福宮的地界,便有妃嫔說出了這麽樣的話,語氣實在是不大好。其他妃嫔多是看她一眼,卻不搭理她,可也有搭理她的。

“安才人何出此言?太後娘娘待妾們素來和善,今次與往常也無什麽不同。”

剛剛語氣不好的人正是安才人安錦清,而後面這位開口的則是同為才人的陳夢如。她們同為從五品,皆無封號,等于是同階的身份。

安錦清最聽不得陳夢如這種話,立時冷哼了一聲,刻薄說道,“陳才人果然是性子溫婉賢淑得緊,真真是讓人羨慕又嫉妒。”

陳夢如被安錦清的話弄得臉色一白,她又不善辯駁,只能閉了嘴巴不再說話,暗自吞下心裏的苦楚。

“陳才人不必覺得難受,安才人不過是心裏苦,着急着需發洩罷了。”陳夢如循着聲音看過去,心中驚訝竟然是李貴嫔李佩舒在寬慰她。

李佩舒是除了皇後之外目前後宮之中品階最高的妃嫔。她在陛下尚為太子時便是太子良娣,跟着陛下入宮之後,李佩舒被封為從三品的貴嫔,在妃嫔中的地位一直很穩固。

這次開口的人換成了李佩舒,安錦清自然不敢像對陳夢如那般對她,心中雖恨但也只能乖乖閉嘴。

見安錦清憋悶的樣子,李佩舒的眼中劃過了一抹夾雜着算計之色的笑意。?

☆、難堪

妃嫔們都是從永福宮直接過來鳳央宮的,因而進得殿內時,小太監的傳報亦是一聲接着一聲。

這是她們第一次與皇後請安,如今妃嫔之中品階最高的也不過是一個李佩舒。李佩舒都老老實實的來了,其他人可沒有誰敢胡鬧。

前幾年太後時不時就召陸靜姝入宮的事情,這後宮裏的妃嫔也沒有誰是不知道的。這之外,無疑地,她們會在那種時候派宮人去窺探些消息。

皇後娘娘不但是陛下的救命恩人,還深得太後娘娘喜歡的事實,她們自然個個都清楚得很。再論起來出身,左相嫡長女的身份,是又一個她們需要忌憚的。

有了這些對她們極為不利的先決條件,在最初的時候,只有不是無腦,誰都不想成為那個被皇後首先拿來開刀立威的人物。可後宮裏面,總能有那麽一兩個無腦的妃嫔……

李佩舒站在妃嫔們的最前方,聽到小太監傳報一聲“皇後娘娘到——”,便垂下頭去,讓人既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看不到她眼中的情緒。

領着其他妃嫔一并跪拜了下去,身子伏下去,額頭貼在平放在地面的兩只手的手背上,李佩舒語氣恭敬說道,“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大安!”但淹沒在了衆妃嫔的請安聲中。

陸靜姝在主位上端坐好,在內殿時,章延派給她的宮女已帶着她“認”了一回這些妃嫔。略掃了一眼下面的妃嫔們,陸靜姝很快便道,“免禮。”語氣溫和,聽起來軟綿綿的,更不說什麽震懾力之類的效果了。

妃嫔們恭敬的謝了恩陸續起身之時,陸靜姝又吩咐了宮人與衆妃嫔賜座,語氣語調與先前無一二差別。

李佩舒被宮女扶着,依舊是在最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這才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陸靜姝。

方才光聽着這位皇後娘娘說話,李佩舒雖感覺這個人性子也許是個溫軟的,但她素來不覺得這些表象可以用來認定一個人的本心。

這會兒看着陸靜姝嘴角的笑容和她柔柔的目光,再加上陸靜姝身上散發出來的恬淡氣質,李佩舒倒是有了兩三分的懷疑,說不得這個皇後娘娘真的性子溫和。

據她所知,陸丞相和陸夫人伉俪情深,府中并無姨娘侍妾。陸丞相的兩個女兒陸靜姝與陸靜好,關系也很不錯。

陸靜姝在這般的環境中長大,對內宅之中的許多事情怕都不怎麽清楚,要說性子怎麽地厲害,李佩舒是不怎麽相信的。

沒有真正經歷過,有些事情、有些道理,便怎麽都不會懂。

李佩舒心中暗忖着這些,卻一點兒都不着急。這位漂亮年輕的皇後娘娘才剛剛入宮,而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人被選進宮裏服侍陛下,她根本就不用急。

被宮女扶着坐好之後的妃嫔們與李佩舒一樣,第一件事都是打量坐在主位上的陸靜姝。她們聽着那聲音就感覺這個人應該不是個厲害的,看到陸靜姝的樣子就覺得該是這樣。

先前被李佩舒咽了氣的安錦清坐得離陸靜姝不近不遠,這會兒更覺得憋悶得慌。在安錦清看來,如果不是因陸靜姝好運氣地救了陛下一次,這皇後的位置未必輪得到她頭上。

底下的妃嫔們怎麽心思各異,對這些人的了解不算少的陸靜姝心裏能猜準個七七八八,她卻不是特別在意這些人的想法。

“皇後娘娘真真是年輕又貌美!往常總聽人說,時常看着年輕漂亮的,自己也會跟着變得年輕起來,臣妾往後卻怕是要時常賴在皇後娘娘這兒讨茶喝了。”

先前的心思轉動亦不過稍傾時間,李佩舒率先開口,沒有讓這殿內陷入無言的尴尬裏面。既讨好了一把陸靜姝,同時也算是與陸靜姝示了個好。

安錦清聽到李佩舒的話當即便不屑的哼了一聲,她周圍的幾個妃嫔都聽見。

膽子小的那個臉色瞬間便白了白,其他的則是垂目斂眉當作什麽都不曾聽到,她們樂得有人出頭來試探試探這個皇後娘娘到底有幾把刷子。

沈荷風就坐在安錦清旁邊,所以這一聲冷哼她是聽得十分清楚的。看一眼陸靜姝但笑不語、一變未變的模樣,顯然是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她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附和李佩舒道,“李貴嫔說得是。妾才疏學淺,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詞兒。只是,第一眼看到皇後娘娘的時候,妾腦子裏冒出來的唯一的想法便是皇後娘娘真是個天仙般的人物,令人見之忘俗。”

安錦清瞥了沈荷風一眼,又見這麽一番話捧得陸靜姝笑得眉眼彎彎,竟直接嗤笑出聲。

如果說方才的那聲冷哼,安錦清還壓低了音量,這一聲嗤笑卻是實實在在的讓整個殿內的妃嫔都聽得很清楚。

妃嫔們看着陸靜姝都已經張了嘴要說話了,卻被安錦清這聲的嗤笑硬生生弄得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陸靜姝先前的笑容還凝在臉上,臉色卻明顯得很不好,不少妃嫔都看起了安錦清的好戲。

李佩舒睇一眼沈荷風,心道她倒是個會找準機會賣乖的。不過,對于成功激怒了安錦清,李佩舒還是很滿意的。所以李佩舒也就是看了一眼沈荷風,并沒有計較她多少利用了自己的舉動。

安錦清反應過來剛剛的沖動,見陸靜姝變了臉,顯然是聽到了她剛剛的嗤笑。如果不是因為沈荷風的話她也不會這樣,安錦清想到這立即偏過頭去瞪了沈荷風一眼。

陸靜姝還是沒有說什麽,但臉上的笑已經不見了,臉色依舊是不大好看。她緊抿着嘴巴冷冷看着安錦清的樣子,似乎是在壓抑着什麽沖動。

“安才人這麽兇的瞪着妾是為何?莫不是妾剛剛與皇後娘娘說的話,讓安才人覺得不喜了?可是,妾說的都是妾的心裏話。”

沈荷風把自己的語氣控制得很好,這麽幾句話說出來,竟似乎是真的不明白安錦清是什麽意思一般。甚至,連她說出來的那句顯然會加深安錦清與陸靜姝之間嫌隙的話,都并不讓人覺得她是有什麽惡意。

安錦清在心裏連聲提醒自己不可以再繼續中沈荷風的圈套,她斂起了方才臉上的神色,擺出溫順恭謙的模樣,離開了座位與陸靜姝告罪行禮。

“妾對皇後娘娘一片赤誠,絕無二心,更不會對娘娘有偏見。妾方才在娘娘面前失儀,是妾的不對,妾願領責罰。”

“只是,妾不得不與皇後娘娘解釋一句。妾方才之所以會不自覺失了儀态,全然是因為沈寶林說自己才疏學淺。沈寶林的才氣,是連陛下都誇贊過的,又如何會是才疏學淺?”

即便沒有說出來,衆人也都懂安錦清沒有說出來的那句話。陛下誇過沈寶林有才氣,偏偏沈寶林要說自己才疏學淺,這分明是對陛下的話有異議。

沈荷風沒想到,素來無腦的安錦清竟然能搬出了這等子理由為自己辯護,同時還讓她門前失火。

也不知道安錦清是瞎貓碰到死耗子,還是一直都藏着深,要是後者那可就麻煩了,李佩舒和沈荷風皆想到了這一茬。

“娘娘……妾……”沈荷風的話沒有說完,臉色好轉的陸靜姝打斷她的話說,“想必沈寶林并沒有安才人說的那個意思,沈寶林不必如此。”

見陸靜姝的臉色又好轉了,衆人不禁又想她這是相信了安才人的話不成?到了這個時候,有好幾個妃嫔已經認定這個皇後娘娘也實在太好拿捏了。

“姐妹們都比本宮更早服侍陛下,定然都明白陛下希望姐妹們能夠和睦相處,本宮也是這麽個意思。往後,還需要靠諸位姐妹們一起協助本宮伺候陛下,孝敬母後,本宮希望往後能與姐妹們好好相處。”

陸靜姝都已經這麽說了,沈荷風便也放棄了解釋,可心情卻比開始時要不好上許多。李佩舒見沈荷風最後沒有撈着什麽好,心情卻比先前更加舒暢。

“皇後娘娘是臣妾的主母,臣妾定然事事都遵從皇後娘娘的吩咐,竭盡所能為皇後娘娘分憂解難。”李佩舒嘴角微彎,語氣恭謙說道。

讓宮女将她先前準備好的給衆妃嫔的見面禮送上來,再分發給了諸位妃嫔後,陸靜姝才算是徹底打發走了這些人。

上輩子雖然只能說是在後宮待了兩年多,但對于但凡是稍微活泛些的妃嫔的底陸靜姝都清楚得很。李佩舒、沈荷風、安錦清,她很明白這幾個人裏面可沒有一個好心的。

不過,也沒有什麽關系。反正這幾個人剛才的話,她一個都不會信,以後也是一樣。

比起這些人,令陸靜姝更加上心的反倒是幾乎沒有開口過的陳夢如。

前一世後宮裏面那麽多妃嫔,也就只有一個陳夢如是真的對她沒有二心的。這一世,陸靜姝說什麽也不會虧待了她。

初次與衆妃嫔見面,陸靜姝覺得很滿意。她生來就面善,前一世也确實一直都是個性子和善的,這一世,這些便會是她最好的僞裝。

她不能輸。

·

章延雖是去了宣執殿,沒有陪着陸靜姝見這些妃嫔,但他安排了宮人注意着鳳央宮的動靜。不僅是如此,他還讓宮人等妃嫔們走了之後,便來宣執殿将鳳央宮發生過什麽、誰又都說了什麽一五一十禀報與他。

剛剛交待完夏川一些事情,章延安排的宮人正巧過來禀報。聽罷這些事情,章延便又陷入了沉思。

他來宣執殿,便是為了安排人重新去查當年的事。章延說不清,但他心裏隐隐有一種預感,當年事情的真相或許确實一直都被人故意藏起來了。

☆、恩典

阿苗過去便是個十分忠心的丫鬟,跟着陸靜姝入了宮以後,更較以往護主。她不笨,那個安才人對陸靜姝的不尊敬,她都看在眼裏,氣憤不已。

見陸靜姝竟似真的毫不在乎,阿苗到底忿忿不平,“小姐,安才人對您那般,就真的放過她麽?往後,要是……”阿苗咬了唇,沒有将後邊的話說出來。

“坐上了皇後的位置就是這後宮的當家主母,我若是事事都計較得厲害,反而會到處樹敵。我既是主母,忍她一時又如何?”

見阿苗氣鼓鼓的樣子,陸靜姝有些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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