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說着,卻又話鋒一轉,“不管怎麽樣安才人到底算得是你半個主子,你若往後再說這般的話,我怕也不會護你。”

阿禾與阿苗同是在陸府一直伺候着陸靜姝的丫鬟,與阿苗的關系也很不錯,自然清楚她的性子如何。

收到陸靜姝暗示的眼神,阿禾便勸阿苗道,“小姐素來性子和善,阿苗你是最清楚的。安才人今次對小姐态度不佳,小姐不與她計較,說不得她自己卻是知了羞愧,下次便不再如此。若是那般,豈不也是好事一樁麽?”

阿苗聽了阿禾的話有些慚愧的看着陸靜姝說,“莫怪是小姐往日總說還是阿禾最知小姐的心,總歸阿苗蠢笨,又誤會小姐的意思了。”

陸靜姝欣慰的笑看着阿苗,搖了搖頭,“你也是為我好,我是清楚的,不會怪你。只是,這些話萬萬不可與別人亂說。這是後宮比不得府裏随意,說話做事都須謹慎些才好。”

前一世這兩個丫鬟,一直到她被廢被打入冷宮也沒有背叛過她。

甚至在她小産意外大出血的時候,也只有這兩個丫鬟還真心在乎着她的性命,冰天雪地裏去求章延、求太後讓禦醫來替她醫治。可惜她沒有能夠等到她們回來……

阿苗認真的點了頭,陸靜姝便又抿嘴笑了笑,“這會兒該是午膳時間了,也不知陛下過來用膳否,阿苗你且去宣執殿替我問問。”

章延和太後分別親自挑選的兩個宮女盈露和盈霜,這個時候才幾不可見的互相對視了一眼。而後,是盈露主動提出來,“阿苗姑姑初來宮裏,怕是很多地方不熟悉。娘娘不若讓奴婢陪着阿苗姑姑走一趟吧。”

陸靜姝臉上始終是柔柔的的笑意,她輕點了點頭,阿苗便與盈露一起行禮告退,去辦這事了。

·

宣執殿與鳳央宮距離不大遠,阿苗和盈露沒有花多少的時間便回來,只是帶回來的答複是章延中午不過來用膳。

陸靜姝聽罷沒有說什麽,只是吩咐廚下少準備一些吃食。

用過午膳小憩一覺,醒來之後,詢問了盈露和盈霜後,陸靜姝便點了幾個宮人一起盤點起了鳳央宮的東西。

殿內擺着的、庫房裏存放着的東西說起來都登記在冊,因而只須比對一下冊子即可,算不得是大工程。

陸靜姝做起事來很專心,她專注的瞅着冊子進行最後的清點比對。等到宮人們忽然都跪拜行禮,她才意識到什麽。陸靜姝擡起了頭,一下子就瞅見了正向她走過來的章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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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忙收起冊子放在了一旁,陸靜姝往前走了兩步,正準備行禮的時候,章延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伸手托住了陸靜姝的胳膊阻了她行禮的動作,章延看也不看那些宮人就道,“免禮吧。”同時手上一用力,這是要陸靜姝不必行禮的意思。陸靜姝也不矯情,順勢便起了身。

“這是在忙什麽?”章延掃一眼殿內,最後望着站在他旁邊的陸靜姝問了這麽一句,說話間,又欲伸手去攬陸靜姝的肩膀。

陸靜姝側了身子,躲過了章延伸來的手臂,也看向章延道,“臣妾這是讓宮人盤點鳳央宮的東西,現在差不多要忙完了。只是這麽忙了半個下午,衣服上落了不少的灰。”

後面的那句話,算是解釋了一下剛剛她的舉動。

章延微皺的眉頭松開,颔首道,“那你先忙着,朕去裏面等你。”說畢自顧自往內殿走了過去。

陸靜姝看着章延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便直接将最後的這點事情交給盈霜去辦好。自己則吩咐宮人準備好熱水送去偏殿,不只是身上落了灰,陸靜姝還感覺自己出汗了,只換外邊穿着的衣裳是不夠了。

·

陸靜姝收拾好自己過去內殿找章延的時候,看到的是章延坐在桌邊,一手拿着本書冊子,一手支着頭的模樣。他臉上的表情十分放松,不似大多數的時候總緊繃着一張臉的樣子,舒展的眉眼昭示着他的心情不錯。

章延沒有注意到她已經進來了,自顧自突然短促的笑了一聲,然後搖了搖頭和了書冊子。他轉過頭,陸靜姝便又看到了章延的笑容還停留在臉上的模樣。

“忙完了?”章延見陸靜姝換過了一身衣裳就知道她已經把事情都處理好了。他站起身,走向陸靜姝,這次沒有去攬她的肩而是牽了她的手。

這一次陸靜姝順從着沒有抗拒,任由章延就這麽牽着她往桌邊走過去,一邊回答着他的問題,“嗯,已經都處理好了,讓陛下久等了。”

章延在桌邊重新坐了下來,卻轉而問她,“将東西都清點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什麽有意思的東西麽?”

陸靜姝被章延帶着挨着他坐了下來,正想要回答他的問題,陸靜姝卻發現被章延擱在桌上的書冊子……似乎是她剛剛盤點東西時候找出來的?桌上還放着一摞類似的書冊子。

盈露和盈霜說,這些書冊子是太後怕她有時候想找兩本書打發時間卻不好找,特別提前吩咐宮人送過來放在鳳央宮的。

當時,陸靜姝想着既然是這般,那便直接放在內殿好了,以後找起來更方便。

她剛剛忘記了這一茬,也沒有料到章延會拿了來看。她先前大致翻了翻,都是一些狐仙書生之類的故事話本。

“陛下……也看這種書嗎?”陸靜姝驚訝的問章延道。

章延瞥一眼那摞書,無所謂的說,“等得有些無聊就随便翻翻了,不過倒确實沒有朕以為的那麽無趣,約莫是因為朕沒有那種福氣……”

話說到一半,被章延硬生生的停住了,他斂起臉上的笑意,再轉回去了先前的問題,“果然是沒有發現什麽有趣的東西麽?”

陸靜姝笑了笑,“只是盤點了一下,臣妾倒是沒有多在意這些。母後對臣妾未免太好了,連書冊子都提前吩咐宮人送過來。”

“母後一向心細。”章延頓了頓,又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問陸靜姝,“早些妃嫔們與你請安可還算順利?”

陸靜姝清楚章延必定知道早間發生的事情了,她與章延訴訴苦也不是不可,只是不該是現在。

嘴角的笑容微滞,眼神微變,陸靜姝略略搖頭,而臉上神情的細微的變化已再看不見,“一切都順利,陛下不用擔心臣妾。”

章延神色不變的說一句,“那就好。”又站起身道,“母後先前派溫尚宮到宣執殿說晚上讓你我過去永福宮一起用膳,差不多我們也該過去了。”

“是。”

·

“不用麻煩了,你與朕同乘轎辇便好。”陸靜姝正想要吩咐宮人去準備轎辇,看穿她的心思的章延說了這麽一句,陸靜姝便沒有說什麽了。

轎辇不小,兩個人坐也不會擠,章延卻似故意貼着她一般湊得很近,還百無聊賴的把玩着她的一小撮頭發。陸靜姝竭力端坐着,可覺得自己的頭皮有些發麻。

章延瞧見陸靜姝的臉上現出了疑似為緊張的表情,頓時覺得新奇得很,仿佛惡趣味發作了湊到陸靜姝的發間嗅了嗅,很是不正經的問,“皇後身上是用的什麽香?”

見陸靜姝臉上的緊張之色果然更加明顯了,章延心情很好的彎了彎嘴角。陸靜姝很想別開頭卻只能壓抑着這想法,還得好聲好氣說,“倒沒有特別用過什麽香料,是臣妾身上的味道熏着陛下了嗎?”

“別的妃嫔身上的香味都沒有你的好聞,怎麽可能會熏着朕。”章延随意的一句話便算是解釋,他說話一貫的沒有譜,下一句又說到了別的事情上。

“明日,朕陪你回陸府。”

明明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偏偏從章延的嘴裏說出來,就似乎是在與陸靜姝讨論今天的天氣如何一般。而他的語氣又是十分肯定,這分明只是通知陸靜姝一聲,而不是詢問她的意見。

章延主動提出來陪她回陸府……這不合禮矩,可陸靜姝心裏首先劃過的是章延改變心意了的猜想,這個猜想讓陸靜姝的心猛跳了兩下。

“陛下……這樣……真的可以嗎?”陸靜姝的表情表明着她是怎麽被吓了一跳,這不是僞裝,而是真的詫異。

“只要朕願意,就沒有什麽不可以的。”章延終于松開了一直被他把玩在在手裏的那一撮陸靜姝的頭發,有些散漫的言語之中又散發着睥睨天下的氣息。

陸靜姝聽到章延這般的話,臉上的詫異之色已然不見,她兩眼晶亮看着章延,眼角眉梢都是清晰的笑意。

“臣妾謝過陛下恩典!”語氣是說不出的歡快。

身側的人這般欣喜的樣子讓章延的眼神中不自覺流露了寵溺之色,他擡手摸了摸陸靜姝的頭,只覺得掌心觸及到的青絲都順滑得很。

“馬上就到永福宮了,待會兒朕會與母後說好這事,你不用擔心。”

“嗯。”陸靜姝看起來有些緊張的點了點頭。?

☆、回府

陸靜姝原以為如陛下陪她回陸府這般不合禮矩的事情,即便太後娘娘最後會答應,也定然需要章延費上一番口舌。

出乎意料的是,周太後只聽章延提了出來,沒有任何不喜的表情更勿論反對的話。更有甚者,周太後還說,晚些讓宮人送些東西過去鳳央宮,要陸靜姝明日帶回去給陸丞相和陸夫人。

不說陛下陪她一起回陸家是多麽大的殊榮,哪怕只是允許她回陸家一趟,都已經是極大的恩典。這皆是因為,本朝并無女兒出嫁後特地回門的婚俗。

陸靜姝猜想,興許周太後知曉了白日妃嫔請安時的情況,而又覺得章延提出的恰好能彰顯陛下和太後對她的庇護,到底可以給那些妃嫔敲敲警鐘。

總歸,事情是順利的定下來了。

用過晚膳,周太後很快就打發章延和陸靜姝走。乘着轎辇回到鳳央宮,這會兒還在很早。章延牽着陸靜姝從轎辇上下來,兩人并肩往裏邊走去。

“以前在陸府的時候,有散步消食的習慣嗎?”

章延突來的問題讓陸靜姝微愣,卻仍舊點了一下頭。

上一世的章延與這一世的章延到底有些不一樣。至少,前一世的章延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她的任何事情,更不要說細微如這般的小習慣。

陸靜姝恍然覺得,命運真是愛捉弄人。

前一世的她那麽愛章延,那麽為他付出,換不來他的真心一瞥。如今,她不想要了,章延似乎又對她好起來了。

如果是過去,她大概會章延這麽一句話而欣喜若狂,可現在,也不過是如此。這樣的好,她已經看不上了。

這般的想法在陸靜姝的腦海裏沒有停留片刻,她更在意的還是章延主動提出去陸家究竟是為了什麽。哪怕再怎麽閑,章延也沒有閑到陪她回陸家的地步,那便必定是有什麽特別的目的。

陸靜姝想起自己先前猜想過的,章延落水的事情很蹊跷是不必提,她會救他完全便是偶然。

假使真的是因那件事情而導致章延對陸家心生嫌隙,只能說明,多年之前在章延被救之後他必定好好查過這事情。非但查了,大概還查出了與陸家有關的東西,她原本的偶爾出現,說不得也變成有別有用心。

查出了這些的章延上一世,就那麽一直瞞着她、欺騙她,裝作全心全意信任着她的樣子。于是,她便以為章延是真的相信她沒有任何居心。

因為清楚如果不是愛章延愛到盲目的地步,上一世的她不會過得那麽悲慘。最主要的原因在她自己身上,所以重生之後不再愛章延的她想的不是複仇,而是希望家人這輩子都能夠好好的。

可惜她只是一個俗人,哪怕最初沒有想要特別的恨誰,那些恨意卻早就在她慘死之時融入她的骨血。不過不着急,這些都可以慢慢的讨回來。章延也好,裴蟬嫣也罷,都遠遠沒有她的家人來得重要。

“在想什麽?怎麽走神了?”

章延見陸靜姝神情恍惚只是跟着他在走,便發覺到她竟然走神了。這樣還不算,他們又走了好一段路,陸靜姝卻還沒有回神,章延覺得自己未免被忽視得太厲害了一些。

陸靜姝跟着章延停下了步子站在那,她轉過臉,還沒有完全回神的樣子,卻看着章延似喃喃般說道,“臣妾在想,陛下現在雖然對臣妾這麽好……但等到有一天,臣妾老了、醜了,到了那個時候,是不是臣妾只能回想着過去,想着陛下也曾經對臣妾那麽好過?”

章延低頭對上陸靜姝的雙眼,她似乎自己想象了一下自己落到那般的境地,覺得太過凄慘,眼裏流露出無助和脆弱。

竟覺得有些害怕看那雙眸子,章延別開了眼,想到他如今對陸家的防備,又莫名心虛。章延正想安慰陸靜姝不要想太多,陸靜姝卻已然回神。

她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都說了什麽,立刻慌慌張張的跪下去告罪,動作快到章延都沒有來得及阻止。陸靜姝的表情變得小心翼翼,語氣中帶着緊張之意。

“臣妾口無遮攔失言了,請陛下恕罪。”

章延輕壓嘴角,把心裏的情緒都藏了起來,平淡的說,“起來吧,朕沒有要怪罪你。”胸口卻一陣悶悶的感覺。

陸靜姝豈止是怕他、畏懼他,她分明還将他隔絕在了心門之外,她心裏的真實想法壓根就沒有想過要讓他知道。

這個認知讓章延感覺到心裏很不好受,他不喜歡也不想要陸靜姝對他這樣。他們明明是夫妻,有過那麽親密的接觸,難道他是皇帝,就不是她的丈夫了麽?

感覺到章延的心情變壞了,陸靜姝安靜的跟在他身後走着,識趣的一言不發。

章延的壞心情一直延續到他們在宮人的服侍下洗漱好準備休息了,都沒有變好的跡象。

陸靜姝很配合的一直都是一臉的小心翼翼,可偏就是沒了任何其他的舉動。章延看她這般,知道她并非沒有感覺到他的心情,卻更加覺得心裏悶悶的。

兩個人和衣躺到了床上,帳幔內的他們純蓋着被子,連聊天都沒有。陸靜姝自顧自閉着眼睛假寐,章延則是睜着眼睛看着帳幔,屋內安靜得近乎是悄無聲息。

章延沒有什麽睡意,轉頭看到陸靜姝閉着眼睛、看不出來睡着沒睡着的樣子,眉頭皺了起來。

總歸他不求陸靜姝知道他究竟為什麽心情變得不好,到底他心情不好,也不該是就小心翼翼到什麽話都不敢說,然後就不管他怎麽樣了吧。

可想到陸靜姝怕他又沒有願意對他敞開心門,這般的舉動好似很符合她的性子。但哪怕都已經這麽想了,章延也安慰不了自己。

再看一眼躺在旁邊的人,難道真的睡着了?章延眉頭皺得更深,她既然知道他心情不好,就不怕他改了主意不允準她回府去了麽?

章延這會心思都在陸靜姝對他的态度上,壓根就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反常。

陸靜姝沒有并睡着,她不想去特別地哄章延,反正她那麽怕他哪裏還敢在他生氣的時候去惹他。這個道理,陸靜姝覺得他總是想得通的。

只是,如章延這般身份地位的,從來都是被女子讨好着的,也最會看他的臉色行事。該哄你的時候,将你哄得舒舒服服的,不能更喜歡。乍碰見她這般明知道他心情不好卻沒有什麽大反應的,估計章延還要覺得新鮮了。

陸靜姝覺得,這種情況,真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形容。

一聲嘆息突然飄入了陸靜姝的耳朵,陸靜姝不再假寐而是睜開眼睛,繼而轉過臉去對着章延的方向。

她先前就覺感覺章延似乎在看着她,等轉過臉,一下就撞上章延的視線,便算是證實了她的猜測。

本以為陸靜姝已經睡着了,沒有想到她竟然還醒着,章延一下子也不覺得自己剛剛故意嘆氣聲那麽大十分可笑了。

“陛下怎麽……還沒有睡?”被章延這般盯着看了一小會兒,見他沒有要先開口的意思,陸靜姝只好主動的問他,聲音卻低低的。

章延怎麽聽這話都覺得陸靜姝還在顧慮着他心情不好,剛撞上他的視線就飛快的垂下眼去,可好歹對他說話了。

“朕在想……明天還要不要去陸府了……”章延這話說得有些慢,好似故意要讓陸靜姝聽得清清楚楚一般,視線完全沒有從陸靜姝臉上挪開。

章延自己也說不出來,他非這麽說,究竟是想要看陸靜姝慌張的來求他,還是想讓陸靜姝也體會一下他的不痛快,他壓根兒就沒有想有過明天不去陸府……

果不其然,章延看到陸靜姝失态的猛然擡眼看他,眼裏滿是驚訝和不願相信,繼而又變成了失望和無措,她卻更快的垂下眼。

章延什麽都不說,擎等着陸靜姝開口,他突然有些期待起來,陸靜姝會怎麽和他說。畢竟他之前說陪她回府的那個時候,她是那麽的高興。

陸靜姝沉默了半晌,始終沒有再擡頭看章延,她開口,聲音更低,帶着更加濃郁的失落氣息。

“臣妾聽陛下的意思。”

這樣的回答顯然不是章延想要的,而陸靜姝這般的樣子,讓章延好不容易回轉幾分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

再也沒有了逗她的心思,甚至已經沒有了耐心,章延伸手強硬的将陸靜姝撈到自己懷裏。突來的動作讓陸靜姝不覺間驚呼了一聲,接着她就真的到了章延的懷抱裏面。

陸靜姝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章延已經沉着聲音說了句,“睡覺!”跟着又說,“明天還要早起出宮。”才徹底沒了別的話。

她知道回陸府的事情根本不會變,自然不覺得自己非要去讨好章延。但是陸靜姝真不知道,章延為什麽這麽莫名其妙的。

章延抱着她顯然是沒有準備撒手了,兩只手臂将她箍得緊緊的,陸靜姝無奈,只好就這麽被他抱着,閉眼睡覺。

·

第二天,章延先陸靜姝醒了過來,看到依舊被他抱在懷裏的陸靜姝,昨天的氣悶散得差不多了。

章延疑惑自己昨天怎麽就和陸靜姝置氣上了,低頭再看陸靜姝,才注意到還睡着的她緊皺着眉頭臉色白得吓人,緊抿的唇亦是毫無血色,這般模樣顯然是夢到了什麽怕人的場景。

陸靜姝這個時候還在做夢,鬧不清楚是不是最近她總在想多年前章延落水的事情的緣故,但她确實是夢到了那天的事情。

先是從遇到一夥劫匪,情急之下車夫駕着馬車帶着她和阿苗、阿禾慌不擇路的逃走,卻不知道逃到了一個什麽地方;到章延在冰冷的湖水裏沉浮着,明明看不清臉,她卻偏偏認出了那個人是他;再到自己拼命将章延給救起來,只換來章延冷笑着對她說這都是她和她的家人為了榮華富貴而設計陷害他的,而他遲早要将陸家的人都殺了……

陸靜姝想要辯解,章延不打算聽,轉身便走。她只能看着那個背影越來越遠,她努力的跑着想要追上去,卻怎麽都追不上。她摔倒了,他回頭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卻是分明在說摔得好……

章延看着懷中的陸靜姝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連忙搖了搖她要她醒醒。陸靜姝迷迷糊糊之間,好似聽到有人喊她“阿姝”,聲音有些熟悉,要她趕快醒一醒。

陸靜姝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個夢,她是在夢境裏面,這些不是真的……

睜開眼,看到章延擔憂的神情,陸靜姝覺得……這大概也是夢,可是章延輕舒一口氣,問,“夢到什麽了?你的臉色慘白得吓人。”将陸靜姝徹底拉回現實。

這次不是夢了。

陸靜姝實在笑不出來,她搖了搖頭,說,“沒有什麽。”見屋子裏已經很亮了,便帶着些驚慌問,“是不是已經很晚了?臣妾睡過頭了嗎?”

章延搖頭,陸靜姝安心一些,心底松了口氣,又詢問,“那臣妾現在喊宮人進來服侍洗漱更衣嗎?”

這會子陸靜姝的臉色還沒有緩和過來,章延見她這樣,也不答她的話,只是揚聲說一句,“呂良,去請張禦醫過來。”

“臣妾無事,陛下不用特地讓呂公公請禦醫過來……”

陸靜姝怕看個禦醫看耽擱了,就真的回不了陸府了。她現在急切的想看到自己的爹爹、娘娘,還有哥哥、妹妹,只有看到他們都好好的,她才能徹底的安心。

“這才進宮第二天,就頂着這麽慘白的一張臉,朕還敢陪你回陸府去?”章延聲音裏帶着些怒氣,陸靜姝知道禦醫不給她看過是不能夠善了了,只好識趣的閉嘴不再說話。

外邊呂良答應了一聲,也問了和陸靜姝一樣的問題。得到章延的應允後,很快屋內就呼啦啦進來了許多的宮人。

洗漱梳妝收拾好,呂良也将張禦醫請過來了。

陸靜姝确實沒有什麽大事,即便這脈診了好一會,也沒有耽誤多少時間。最後診出來的結果,不過就是說陸靜姝郁結在心不得安眠。張禦醫說開幾服安神湯喝了就沒事了,章延才算是放過了陸靜姝一馬。

章延原本說要讓宮人先去抓好藥帶着到陸府煎,陸靜姝自是不肯,這擺明了是要讓她家人擔心。

陸靜姝堅持着不肯,只是一會兒就見她臉色好轉許多,而他們再鬧下去就真要耽誤時間,章延才不得不點頭同意,卻也吩咐了宮人先去抓好藥再煎好溫着,說是等皇後回宮了就要喝。

·

看着帝後的儀仗隊伍的未必也消失了再也見不着,站在高閣上的安錦清眼裏只留下了嫉妒,好看的臉有些微的扭曲,顯出了幾分猙獰。

之前請安的事情,無論是陛下還是太後都沒有任何的動作,她慶幸自己逃過一劫的同時,又恨沈荷風和她一樣無事。

可今天一早她就得到消息,說陛下要陪皇後一起回陸府,她這才知道,陛下和太後雖然沒有罰她們,但是卻在用這樣的法子變相地告訴她們,有些人就是她們不該起歪心思的。

皇後哪怕性子再怎麽的柔弱,再怎麽的好欺負,有陛下在一天,有太後在一天,她就是穩穩當當的皇後。

不但是回家這種殊榮只有皇後獨一份,陛下陪着回去更是獨一份中的獨一份,而他們願意給皇後的,遠遠不止這些。

風吹過,帶着兩分的涼意,吹得安錦清的發髻都有些散。她眼裏的嫉妒已經不見了,原本有些扭曲的臉此刻也是臉色平靜到看起來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安錦清剛剛從高閣下來就看到了李佩舒,她對李佩舒也沒有什麽好感。李佩舒的如今已經二十有四了,比起她們來說已經失去了年齡和容貌的優勢。

安錦清覺得她能夠被封為從三品的貴嫔,一是托了她的家族的福,二是她跟在陛下身邊的時間久而陛下又是個念情分的人,否則她根本就分不到什麽寵。

有着這般想法的安錦清,對李佩舒看不順眼就很自然了。

“妾見過李貴嫔,貴嫔大安。”安錦清倒是想直接不甩李佩舒就走,可是她的品階低了李佩舒太多,她要是敢不敬就擎等着受罰就行。

李佩舒對安錦清的不怎麽有誠意的請安不怎麽在意,她笑着免了安錦清的禮,然後才問她,“安才人方才站那麽高是在目送着陛下和娘娘離宮麽?這麽一片赤誠之意,真讓人覺得感動呢。”

安錦清低着頭,只想李佩舒快點放她走,她一點都不想和李佩舒周旋,便僵着聲音應她一句,道,“李貴嫔明鑒,妾對陛下和皇後娘娘從來都是一片真心。”

李佩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和安錦清透露了她剛剛得到的消息。

“安才人對陛下和皇後娘娘如此有心,陛下和皇後娘娘知道了一定會十分欣慰。只是,我聽聞陛下今早為皇後娘娘請了禦醫,卻不知道皇後娘娘的身子是出了什麽問題,真是讓人覺得憂心。”

安錦清因為這個李佩舒說出來的這個消息心中一動,擡眼看李佩舒笑得無辜,反而是冷靜下來。知道李佩舒告訴她這個消息沒有安好心,安錦清無論如何也沒有想要被這個人當槍使。

“皇後娘娘是生病了麽?不知道嚴重不嚴重,要是沒什麽大礙就好了……”

“是啊,要是沒有什麽大礙就好了。”

安錦清嘆了口氣,李佩舒也跟着嘆了口氣,兩個人的表情都仿佛真的是關心、擔憂着陸靜姝的身體,再沒有了旁的心思。

·

乘着第一縷霞光從宮裏出發,一直到了巳時三刻,緩慢行進的隊伍才到達了陸府外邊。

一路上,陸靜姝都在回想着那個夢境,她覺得她似乎知道自己過去一直都忽略的事情是什麽了。

陸靜姝曾經回想過很多次那一天救章延的事情,她很清楚自己先前沒有過得到任何的消息,甚至她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章延會出現在那種地方。

只是當她救起章延,很快就出現的護衛讓她猜想過可能是遇到了刺殺之類的事情,可得不到任何求證。

如果說從她偶然的出現到救下章延,都只是巧合。那麽,只有一種可能性——她的出現将希望章延遇害的人的計劃破裂,那個人幹脆便想辦法栽贓給陸家。

章延會信了那些證據,多半是他身邊信任的人篤定沒有弄錯。而即便當時有所懷疑,在之後只要繼續想辦法,不停栽贓陸家便總能讓章延不再動搖。

這些只是猜測,而如果是這樣,那麽,事情就要變得很複雜了。

章延既然查過那天的事情,便一定也查過那些想要攔下她的馬車的土匪,而章延最後沒有相信她的出現只是偶然,必定是由于那些土匪沒有被查到。章延其實覺得她是在與他撒謊,可是從來都表現得是信了她!

若是連那些土匪都有問題的話……陸靜姝覺得這件事情竟然遠遠超出了她想象的複雜,其中大概不止牽扯到了一方勢力。她的這些猜測不能去和章延說,那就只能靠她的家人了……

到達陸府後,章延當先下了禦辇,然後側着身子站在那裏,伸出手親自扶着陸靜姝從禦辇上下來。

“拜見陛下,陛下大安!”

“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大安!”

陸丞相在前面,領着陸夫人、陸承恩、陸靜好,以及陸家的仆從們一起在府門口與章延和陸靜姝行禮。

自己的親人們這麽跪在自己的面前,陸靜姝別開眼沒有去看,卻發現了夏川并不在。她明明記得呂良和夏川都一起出宮了的!難道是……?!想到章延八成是準備重新查當年的事情,陸靜姝心中又是一喜。

這個時候,章延已經上前一步,虛扶陸丞相一把,然後對陸丞相說,“丞相快快請起,”又與其他人道,“都免禮吧。”

衆人便又齊齊謝了恩。

等到章延重新牽過了陸靜姝,陸丞相和陸夫人他們都已經起身了。看到章延對陸靜姝态度親昵,陸夫人和陸靜好都安心了。

“一路上,陛下和娘娘都勞頓了,請随臣到正廳休息。”陸丞相畢恭畢敬的說着,肅穆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見到陸靜姝的歡喜之色。

章延颔首道,“有勞丞相。”便牽着陸靜姝,跟着陸丞相一起往府內走去,神态輕松而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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