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多年歸鄉
地衛一月球上空, 星際飄泊船內。
身旁就是窗戶,飛船視野緩緩掠過灰黃色的月球上空,李伯勞扭頭看着, 連田從文喊他都沒聽到。
以往總是呆在木星土星這種巨型行星上,距離地球領域太遠星體太大, 不借助天文望遠鏡都看不見月球, 這回時隔多年重返故裏,再見這顆衛星,真是讓人五感交集。
田從文一拍車座,喊他:“李伯勞!”
李伯勞回神,“叫魂嗎?”
“耳朵要聾了。”
田從文:“……”
“你再不回神我就要叫魂了。”
說完, 田醫生揶揄問道:“看這班船的時速, 再有一個小時就該降落地球國際了。”
“興奮嗎兄弟?”
“你是沉眠計劃最早複活的, 結果到現在快六年了, 才重新回到地球, 不容易啊。”
李伯勞嗤笑,“有什麽不容易的?”
“結果是好的就行。”
“比起真正的同輩人,那些死在天災人禍裏的, 我這幾年背井離鄉算什麽呢。”
田從文點頭:“說的是。”
“我們這種際遇,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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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球漸行漸遠了, 李伯勞遠望了一下地月距離、恒星璀璨的光芒遠遠穿透宇宙, 照射在藍綠色的地球表面, 他盯着晨昏交接線, 低語:
“落地的話, 應該快十一點了。”
地球上半夜十一點啊,真是久違了。
田從文翻看飛船雜志,“是啊,快半夜了。”
“不過你放心,小木子會來接你的。”
李伯勞轉過頭:“……”
“她來接我幹什麽?”
田從文好笑地看他:“不用這麽敏感吧兄弟。”
“你和木子堰的情誼特殊啊,拜托,好歹也是這曾經陌生的時空中,第一對彼此相認的‘老’地球人啊。”
“這革命友誼,情比金堅啊。”
李伯勞蹙眉盯着田從文,認為他神态造作,話裏有話:“你想暗示什麽?”
見李伯勞戒備深重,田從文表示心滿意足。
他是個會給自己找樂子的人,找兄弟樂子娛樂自己也不錯。
不過惹毛了李伯勞,那麽,田從文距離達成‘公共場合被暴揍’成就也就不遠了,他趕緊岔開話題:
“算了,不說這個。”
“我給你大概講講目前咱們幾個在地球的情況,你好落地熟悉熟悉。”
“別好不容易脫離了遺跡所系統,融合不好地球老家。”
李伯勞輕蔑:“怎麽可能。”
田從文無語:“你要是知道賞金聯盟将你供成她們內部最尊敬的老祖宗,不知該作何感想呢?”
李伯勞挑眉:“理由呢?”
田從文聳肩:“你擅長暗殺啊,你忘了嗎?”
李伯勞:“……”
李伯勞從不認為這技能是個多麽能賴以生存的正當本事,被人這樣推崇,絲毫不令他感到愉快。
他低氣壓問:“你和連上清登陸三年了,木子堰也來了快兩年了,都沒人想辦法調整一下賞金聯盟對我的定位嗎?”
田從文狡猾說:“為什麽調整?”
“你地位高了,我們作為同袍,有好處啊。”
“小木子剛來的時候,可是好好借着你的名氣使勁耍威風呢。”
很好,報喪鳥的氣息更危險了。
“她耍什麽威風了?”李伯勞微笑問道。
田從文捋虎須捋的嗨皮極了:“也沒什麽,要了個賞金聯盟大會席位而已,也不靠前,一百左右吧。”
趙麒麟前幾年來木星暗殺木子堰,被李伯勞嚴加審訊過,這會他思索賞金聯盟席位的作用,瞬間明白木子堰的用意。
朝中有人好辦事。
李伯勞作為被聯盟供起來的“先人”,能讨要一個席位,直接參與賞金聯盟決策——哪怕最開始只是投個票呢——漸漸的,成長為聯盟內影響力人物。
李伯勞了然,“她打算什麽時候對陸相動手?”
對面田從文正在喝水,聽到這話差點嗆住:
“卧槽哥,你體貼我一下成嗎?喝水呢。”
“小木子目前還沒打算。”
李伯勞斬釘截鐵:“不可能。”
“田從文你不了解她。”
“她不可能為了生存這個目的把手伸進賞金聯盟,無利不早起,陸相是賞金聯盟最大的利益——當年趙麒麟家站錯隊了,被收拾成什麽樣子你也了解,進了賞金聯盟想做大就得投靠陸相,以木子堰的腦子,她會看得上陸相那傻逼?”
“被木子堰吃掉是遲早的事情。”
田從文盯着他。
李伯勞眼神冰冰涼:“看我作甚麽?”
田從文忽然笑起來,說話意思很含糊:“哎,原來趙麒麟還問過我對你和木子堰的看法,我當時不太看好的,現在來看,別謙虛了兄弟,折騰就折騰吧。”
“你們互相确實很了解。”他語猶未盡。
李伯勞很敏銳的感覺到了田從文話語中下的鈎子,引他去問,然而他并沒有興趣,白他一眼,做出中性評價:“田醫生,你不工作的時候,真是個無聊的人。”
田從文翻眼睛,不理他。
片刻沉默,田醫生問:“紅姐情況怎麽樣。”
李伯勞回答言簡意赅:“挺好。”
“在行政系統混的如魚得水,簡直一呼百應。”
“前年木子堰剛叛逃,她就因為主導社會輿論得利,被海政廳宣傳部從朱庇特大學要走了,現在歡着呢,簡直不要太開心。”
“她那人你知道,與人鬥其,樂無窮。”
田從文笑起來:“那就好,那就好。”
“木星整體對她評價怎麽樣。”
李伯勞點頭:“沒問題。”
“我們這幫老古董的價值,總算借紅花露表現出來一部分了。”
“去年開始,牛頓研究所就開始以我為借口,要求木星政府同意開放沉眠人的複活項目,但是一直沒得到批準。”
“現在,宣傳部紅花露上臺之後,我認為口子應該會松一些。”
田從文微覺心驚肉跳。
他不知道該期待什麽。
期待一百個同胞大量複活的情況?也許。
但個人意志不同,當初的沉眠計劃,田從文作為醫技力量,并沒有多方跟進沉眠人的思想建設。
他不清楚,是否這些散落在各大星球的同胞們,都會回來地球。
李伯勞倒是明白,他也相信。
當年,報喪鳥就是沉眠計劃推進中主抓思想建設的幹部。
但他沒習慣向別人解釋事情,他認為需要解釋的事情要不就是麻煩要不就是聽者很蠢。
他只會告訴田從文,別操心這些事情,幹好本職工作。
西伯利亞的夜雨冰冷沁骨,木子堰舉着傘,心道幸好不是曠野雷雨。
旁邊白銀珠抱着她胳膊,躲雨,冷的瑟瑟發抖。
木子堰拍拍她肩膀:“冷就回去吧。”
“我等他們就行了。”
白銀珠搖頭,抱着肩膀,心懷戚戚然。
“我要更堅強一些。”原來是小姑娘現在是大姑娘的白銀小姐堅定說道。
她滿心滿眼都是剛才賞金聯盟辦公樓中,木子堰和陸相拍着桌子吵架的場面。
來地球兩年了,白銀珠一直跟着木子堰,木艦長可以說是手把手的教她,培養她的能力,提高她的政治素養。
甚至,參與賞金聯盟後,木子堰首任席位只有104席,奮鬥到現在的37席,用了幾十單獵殺任務換來的席位上漲——這些年這些事,木子堰都沒有避開白銀珠。
這些經歷對白銀珠而言,簡直是脫胎換骨。
她再也不是過往活在柯伊柏帶嬌俏的小公主了,她也回不去了。
然而,哪怕成長如此,白銀珠還是被地球國際陸相和木子堰的争吵震撼到了。
撐傘的木子堰笑起來:“堅強還是會冷的。”
白銀珠沒回答,雨水打濕她一半的臉龐,順着長睫毛下墜,像是她哭了一樣:
“木姐姐,剛才你和陸相争吵”白銀珠換個說法:“争議的內容點,是關于地球該如何重新參與進太陽系産業鏈嗎?”
“是啊。”木子堰悠閑回答,擡頭從傘邊看雨,覺得再沒有星空比地球更璀璨美麗。
白銀珠嗯一聲,試探着總結:
“你是想讓出地球的市場,來換取其他星球對技術和設備的援助,是嗎?”
木子堰偏頭看她,有些意外,“說的不錯嘛。”
“就是這樣。”
白銀珠受到了一些鼓舞:“但,陸相不同意?”
木子堰平淡點頭,雨中說話聲音有些忽高忽低:
“是,大人不同意。”
“可以理解他的情緒,賞金聯盟從事黑幫獵殺,不上臺面,但好歹也是太陽系間本行業最頂尖,讓他低下頭來,去從另一個行業再次摸爬滾爬,從頭開始,是個人都不願意。”
“政客的視野,只有他的任期那麽長,僅此而已。”
“可是,如果地球出讓了市場,換來了市場份額全被其他星球的産品和産業占據,後期,我們怎麽收回來呢?”白銀珠縱然被兩位大佬争吵的其實吓住了,但終歸還是心思靈敏,一點就透。
木子堰心道這姑娘我沒看錯,真是塊好材料。
“很難,很難收回來。”木子堰客觀評價。
“但還是要給,要有控制的給,畢竟——這是地球目前惟一能拿出競争的自由資源了。”
白銀珠反問:“不是還有星際網基站嗎?”
那麽多基站,數萬個,深埋在地層下,都是前人億萬心血,留給後人做奮鬥原始資本,也是應有之義。
對于基站,木子堰并沒多說什麽,只是淡淡道:
“那是地球的核心資源,和軍事主權等重,不能交換。”
“翻身的資本是絕對不能嘗試交易的。”
白銀珠還想多問,被木子堰打斷:“他們來了。”
遠遠的,天邊傳來嘯鳴,飛船緩慢下落,發動機噴出強勁白煙,形成反沖,讓船體平穩落地。
艙門打開,幾個航程員幫着搬運東西,數位地球本土人也走下來。
木子堰舉着傘,帶着白銀珠迎上去。
李伯勞幾年不見,面容絲毫未改,看上去依舊是那麽的冷漠刻薄,不近人情,滿頭白發長了些,像顆雪白大洋蔥,夜空中啵兒亮。
木子堰心中生出了些不期然的感觸,她沒打算細細追究它們是什麽,面上熱情道:“歡迎回家勞哥。”
回家二字觸動了李伯勞深藏的情緒,夜雨中,他獨眼中情緒一閃而過,微微笑了一下:
“嗯。”
“多謝你了。”
“給你帶了禮物,來看看。”
木子堰将另一把傘遞給他,李伯勞不接,她就好脾氣的替他撐開,塞在他手裏:
“什麽禮物?”
李伯勞不說話,讓開身位,後面田從文費勁巴力地拖着棺材出來,還得自己打傘:“你媽的李伯勞。”
“自己跑得飛快——你不幫我扛棺材你幫我打個傘也行啊。”
“有沒點同胞情啊你個臭狗屎,當初真該把你摁死在棺材裏。”田醫生一生氣起來,噴髒行雲流水。
李伯勞:“……”
木子堰笑起來,“這是哪位前輩啊?”
李伯勞:“臨來前,我去了一趟笛卡爾研究所。”
“把蘭花露挖出來了。”
“放心,我和紅姐通過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