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謝一終于見到了素未謀面的弟弟趙琦峰。

因為之前網絡以及紙媒的報道,趙家已經得到不少社會人士的幫助,所以趙琦峰的情況看起來并不是太糟。

謝一由陸時照陪着,在病房裏坐了一會兒。面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姐姐,趙琦峰顯然有些腼腆,對上謝一視線的時候,總是很快地躲開或者害羞地笑。

對于這個弟弟,謝一并沒有親人相認的感動,更多的只是一種對于不幸的陌生人的同情。她坐在趙琦峰床對面的椅子上,問了他一些學習情況,然後就再也找不到話題,只能與他面面相觑。

病房中沉默開始蔓延,不知過了多久,陸時照開口提醒謝一,“我們該回去了。”

趙琦峰聞言,擡頭看了陸時照一眼,試探着開口,“爸爸媽媽很快就回來了,你們不等……”

說到這裏,他讪讪住了嘴。大約是想到最近發生的事,有些尴尬的低下頭。謝一看着他因為化療而失去了頭發的頭頂,心裏莫名湧出些酸楚。與陸時照對視一眼,停下了離去的腳步,又坐了下來,看着趙琦峰道:

“我們會幫你找合适的骨髓,一切都會好的。”

趙琦峰擡頭很快地掃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笑容蒼白,“其實能不能找到都沒關系了,我看到過一句話,叫做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他說着,又笑了笑,“大概就是我現在這種情況吧。”

謝一對上他的視線,被他眼底裏的情緒感染,心裏像是被棍子敲了一記,居然悶悶地疼,她忽然覺得過來看望趙琦峰,真是個錯誤的決定——錯誤到讓她對自己之前的決定産生懷疑。

陸時照見趙琦峰說完這句話之後,謝一便一直低垂着頭,想了想,忙站到她身後,彎身貼着她的耳際道:“一一,醫生說你現在不能思慮過多,不能受累,否則對孩子不好。”

說完,他不動聲色地看了趙琦峰一眼,只見趙琦峰瞥了瞥他,很快又轉開眼去。

陸時照說完之後便默然地站在一邊,謝一回過神,慢慢地站起來,對着趙琦峰說道:“我先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

趙琦峰點了點頭,目送他們離去,在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姐。”

謝一腳步一頓,只聽身後趙琦峰青澀的男聲說道:“姐,對不起。”

謝一眼底一熱,深深地吸了口氣,最終卻搖了搖頭,“沒什麽對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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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便同陸時照一起走出了病房。

醫院外陽光明媚,陸時照的車停得有些遠,謝一不想一個人站在原處等,便與他一起慢慢走過去。

腳下是水泥路面,路邊是修剪精致的綠化。看着生機勃勃的花草樹木,謝一心情舒暢了許多,她扭頭看了陸時照一眼,忽然說道:“剛才為什麽急着讓我離開?”

“有嗎?”陸時照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腰,謝一彎了彎唇角,“是不是怕我心軟,答應做配型捐骨髓?”

陸時照輕哼一聲,默認了她的話。

謝一牽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如果我答應了,你會怎麽做?”

陸時照抿唇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兩人回到車上,他才緩緩開口,“一一,如果這件事上,我們意見相同,我就聽你的。”

他話中有話,謝一繞了個彎,才明白他的意思,噗嗤一笑,問他,“那如果意見不同呢?”

“就聽我的。”陸時照毫不猶豫。

謝一點了點頭,“你的意見是什麽?”

陸時照目視前方,默了一會兒才道:“不做配型。”

這個答案其實是意料之中,謝一點了點頭,拿過車上放着的瑪麗大叔公仔把玩,把公仔的帽子摘下來,又重新戴上去,如此重複。

陸時照見她不再說話,想了想又解釋道:“一一,不是我心腸硬。只是這個所謂的弟弟,對我們來說不過是個有血緣的陌生人……我不能讓你為了一個陌生人冒險。”

他下颔緊繃,說完之後,握着方向盤的雙手緊了緊。謝一把公仔放回原處,側頭看向窗外倒退的景色,默了一會兒才道:“阿時,趙琦峰的治療費用……”

“這些我們都可以解決。”陸時照道,“與錢有關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他頓了頓,又說,“我會給他安排這方面的專家,還有骨髓的問題,我也會讓人想辦法找合适的。”

謝一見他考慮周到,便無聲地點了點頭。

陸時照抿了抿唇,又道:“但是有一點。”

“什麽?”

“趙家必須簽一份合同,”前面是個紅燈,陸時照停下車子,扭頭看向謝一,“簽訂合同,保證治療期間以及後續的恢複期,不得以任何理由與你發生牽扯,甚至傷害你的名譽。一切的治療安排我都會委托專人去辦理。”

謝一心裏一動,側頭靠在他的肩上,低聲道:“阿時,謝謝你。”

陸時照嘆了口氣,“一一,一切都由我來處理,所以,不要有任何不安與內疚,你對他們已經仁至義盡,嗯?”

謝一點點頭,“我明白了。”

**

一月初的時候,天氣已經很冷,前幾天剛剛下了場雪,雪化了之後,地上又結了一層冰。

謝一現在大腹便便,陸時照實在不放心她在這樣的天氣出去,便讓她呆在家裏。謝一顯一個人冷清,陸時照便給自己請了幾天假,專門空出來陪她。

自從謝一懷孕以來,時常有些大大小小的事來煩擾,兩人難得像現在這樣在花房的玻璃頂棚下曬曬太陽喝喝茶。

謝一捧着一杯熱茶暖手,見陸時照雖然請了假,卻仍在一旁的電腦上處理公務,不由撅了撅嘴道:“說好陪我的……”

她撒嬌的功夫随着肚子一塊兒成長,真如當初陸時照所說,他讓她變得越來越驕縱。

陸時照無奈将筆記本合起放到一邊,謝一臉上的笑容立即明豔起來。如今她每天要吃不少炖品,臉頰愈見豐腴,再加上氣色好,唇紅齒白,笑眯眯的模樣讓陸時照忍不住在她頰上掐了一把。

謝一捂住臉,嬌嗔地看他,“幹什麽啦……”

陸時照繞到小桌對面,俯身扶着她椅子上的扶手,将她圈在自己與椅子之間。

花房裏的椅子設計都很精巧,謝一此刻坐着的便是做成秋千的模樣,因此陸時照輕輕一推,她便跟着前後晃動起來。

謝一喜歡這種感覺,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十分享受的樣子。

陽光穿過花房的頂棚落在她的臉上,安靜而祥和。陸時照看了一會兒,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謝一睜開眼,正好對上他含笑的雙眼。

陸時照又在她鼻尖親了親,随即轉身與她一同坐到秋千椅上,腳尖一點,椅子便慢慢地晃動起來。

謝一一手撫着肚子,一手挽住他的胳膊,閉上雙眼,讓自己安心地靠在他的身上。

兩人晃了一會兒,陸時照想起些什麽,開口道:“對了,趙琦峰昨天已經做了骨髓移植手術。”

“昨天?為什麽今天才告訴我?”謝一睜開眼睛。

陸時照道:“怕你擔心,”他頓了頓,側頭看她一眼,“醫院那邊說,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不良反應。”

謝一呆了呆,然後低低地“嗯”了一聲,随後又慢慢地靠回他的肩膀。過了一會兒她又說:“網上……現在還有消息嗎?”

陸時照笑了笑,“網絡上的東西,來得快去得也快,估計大家早就忘記這件事了。”

“這樣也好。”謝一慢吞吞地說道,陸時照見她打了個哈欠,笑了笑,“又想睡覺了?”

謝一點點頭,引來陸時照在她鼻尖一掐,笑了一聲,“豬太太。”

謝一并沒有睜眼,彎起嘴角緩緩道:“豬先生。”

**

一月底的時候,謝婧與季奕寧宣布訂婚,謝一與陸時照一同過去參加。

訂婚宴是在一家以浪漫出名的海邊酒店舉行,來賓除了當地一些大人物之外,還有兩位主角的同學。謝一去洗手間的時候,經過幾個學生模樣的人,便聽幾人在說“攀上高枝”之類。

季奕寧出身貧寒,他們所說的“攀上高枝”除了他不會再有別人。

謝一扯了扯嘴角,往最中央的舞臺上看了一眼,只見兩位主角笑容滿滿,十分美滿的樣子。

她不再管這邊的閑話,兀自去了一趟洗手間,然後慢吞吞地回到座位。

因為酒席時間比較長,回到家後,謝一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半夜醒來,卻發現燈還亮着,而身邊的人卻不在床上。

謝一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視線掃了一圈,終于在離床不遠處的圈椅上找到陸時照。

圈椅旁邊的落地燈照亮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陸時照正拿着毛線和陣,笨手笨腳地織着什麽。

謝一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依然是這幅畫面。

那邊的陸時照發現了她的注視,擡起頭來碰上她的目光,難得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默默将手裏織出的一個紅色小方塊收進旁邊的籃子裏,“怎麽醒了?”

他說着,又将籃子藏到圈椅後面。

謝一伸長了脖子看,卻沒任何發現,只好下床來到他面前,攤開手,“剛才在弄什麽東西?”

陸時照尴尬地笑笑,“沒什麽。”

假話說得一點都不逼真,謝一自然不信,不由跨坐在他腿上,攀着他的肩膀看他身後藏着的東西,因為太過專心,甚至沒發現陸時照一下子粗重起來的呼吸。

謝一在他身後找了半天,終于将那個竹編的小籃子拿了出來。裏面是一團紅色毛線,小小的紅色編織物上插着兩跟針。

謝一将紅色不明編織物攤在陸時照面前,“這是什麽?”

陸時照見瞞不過去,只好扶着她的腰道:“我想給小家夥織一條圍巾。”

他親親她的肚子,謝一低下頭,看着手裏的東西,忽然覺得很溫暖。她笑了笑,眼底有些濕潤,摸着他的耳朵道:“買一條不就好了?而且,預産期在四月份,那時候天氣已經暖和了。”

“我不管。”陸時照笑道,耳朵貼着她的肚子,“你說它現在會跟我打招呼嗎?”

“它應該睡了吧。”謝一笑眯眯的,摸摸他柔軟的發頂,腦中不由浮現出他與孩子一起玩耍的畫面。

陸時照聽了一會兒,沒聽到動靜,想了想擡起頭來道:“我想看看。”

他此時的眼神清澈得要命,謝一發誓她真的沒有想到那方面,于是乖乖地讓他看,結果看着看着便看出了火。

事後,謝一在他肩膀咬了一下,聲音沙啞道:“這樣會教壞孩子的……”

因為剛才的*,她此時面露桃色,雙眼像是含了一汪春水。陸時照戀戀不舍地撫着她細膩的肌膚,含笑道:“剛才是誰不讓我走的?”

謝一拍了他一下,沒再說話。

陸時照無聲地笑了笑,又在她耳垂親了親。

**

四月中旬,春意最濃的時候,謝一順産生下一個七斤重的男嬰。

陸時照的圍巾雖然早早完工,卻終究沒有用上,對此,陸時照稍微有點遺憾,抱着兒子的時候就念念叨叨:“你怎麽不早幾個月出來啊……”

謝一聽得直笑,陸時照瞥她一眼,壞笑道:“早知道應該早幾個月把你辦了。”

他越來越沒下限,謝一臉一紅,躲進被子裏沒有理他。

陸家與謝家的幾個長輩陸續過來看望,因為是男孫,邵雲媛高興壞了,一直抱着孩子不給別人。

溫碧珠是與謝清讓一起過來的,他們進來的時候,謝一自然而然地看了看他們身後,想了想問道:“小婧呢?”

兩人對視了一眼,從他們的眼神交流中,謝一直覺出了事。果不其然,溫碧珠低聲道:“小婧前兩天去西班牙了。”

“西班牙?”謝一歪了歪頭,“跟季奕寧一起?”

“季奕寧……”謝清讓呢喃,最後道,“小婧跟季奕寧取消了婚約,臨走之前,她又把季奕寧送進了監獄。”

“什麽?”

“對……”溫碧珠開口,不知怎的,聲音有些疲憊,“□□罪……”

謝一一愣,腦中很久之前的事慢慢連成一條線,終于慢慢摸索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看着眼前明顯蒼老了的父母,心中不由酸楚。

五月中旬,陸家辦了滿月酒,正式給孩子取名陸未晞。

辦滿月酒這天,陽光燦爛。謝一長發挽起,穿了一身淺色旗袍,與陸時照一起來到酒店。

抱着孩子下車的時候,陸時照已經率先繞到她這一邊等着。見她從車裏出來,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攬着她的腰。

陽光下,謝一看看身邊高大英俊的男人,又看看襁褓中的孩子,輕輕開口,“阿時。”

“什麽?”陸時照看向她。

“沒有錯過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陸時照一愣,随即笑了笑,“我也是。”

在最好的時光遇到你,總算沒有辜負自己。

終于等到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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