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偏執的柔軟

辰筱:

我一直在奔跑,我想大聲尖叫,但我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我揣摩着應該是自己太高興了。我甚至忘記了方向。我激動地拉着魏文斌往陵水的東邊奔跑。我知道易北他們正跟在我的身後。

第一次,我像個孩子一樣變得肆無忌憚起來。

我拿起打火機将那片綠草邊倒下的荒卉點燃,大火燎原,看着沖天的火光和漫天飄灑的深色灰燼,我開始在宋宇激動不已的叫聲中浮想聯翩。

我其實曾經死過一次的。

我不知道易北的記憶是否還這麽清晰。

我,他,還有餘澤,我們三個人曾經在這片荒原上度過了童年的很多個時光。

那時候,這片荒原北邊的大河還未被化工廠随意排放的濁水給污染,由于河水清澈,每天只要夕陽剛剛落到地平上方一點,紅色的光芒将遠處的一片大地籠罩的猶如遐想時。河邊便開始絡繹不絕的出現只穿着內衣的男人女人們。他們三兩成群,男人們總愛講着低俗的黃色笑話,女人在旁邊一邊張着嘴巴大笑,一邊看看自己旁邊的孩子有沒有反應出笑話的內容。

“其實我知道我爸在講什麽,但是我總是裝作一副不懂的樣子看着我媽,每次看到她一副小孩子單純不懂的表情,我內心都會偷偷大笑。”坐在堤岸邊的餘澤一邊拉着易北的內褲一邊說。

“大人們總是覺得我們什麽不懂。”易北打開他的手,一下子跳到河裏,消失不見了。等他再從水上出來時,他已經到了河對面。他沖我們揮手,“快過來,我們去對面烤蝦。”我們總是在中午時用旁邊草地裏挖的蚯蚓釣蝦,然後晚上烤的吃。有時候釣的多了甚至還會賣給附近的餐館賺點零花錢用。

噗通一聲,餘澤跳到河裏像他游去,不一會他倆就到了河對面,然後拼命向我招手,那時候我應該是剛學會游泳,并且在聽說這塊地方淹死了很多人之後,我對這水總是懷着點恐懼心理。

當我跳下水游到一半時我明顯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壓迫着胸腔,一股詭異的壓抑感讓我深吸了一口冷水。我開始慌亂起來,我在水上亂抓,沉悶中我聽到有人在尖叫,然後,一雙手緊緊拉住了我,但可怕的是,我不僅沒有往上浮,而是加速向下沉去。一絲藍色的光在我眼底晃動,我以為自己碰到了傳說中的水鬼,想着今天自己完蛋了,也不知道爺爺會不會傷心,會不會打電話要我爸媽回來。

一片柔軟的黑色将我重重包圍,緊接着,四周的水開始向我用力擠壓過來,我的身體仿佛要被壓縮成一個細小的點一般,一陣骨頭粉碎揉進血肉之中的疼痛刺激着我。我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正身在一個白色的空間裏。

我以為自己死了。當我回頭看到爺爺剛毅到沒有任何波動的眼睛時,我知道自己應該算是逃過一劫。老人看着睜開眼睛的我,緊了緊手裏已經變形的煙盒,然後不發一樣的走了出去。

“我們差點死在一起了。”易北後來跟我說,“看着你溺水,我就沖上去救你,誰知道你跟不要命了似得,拉着我就往水底沉,幸好那時候餘澤冷靜。要不是他跑到遠處叫了那些大人們,我跟你估計就交代在那裏了。”

從那以後,我開始明白了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會有替死鬼這樣看似吓唬愛玩水的小朋友的鬼故事。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所有人,在面臨危難時想到的第一件事絕對是四周環顧,祈禱能有根救命稻草讓自己緊緊抓住,也許那根稻草并不能救自己于水深火熱,但那有什麽關系呢,畢竟,如果找不到更好的稻草,害怕孤獨的人想到的是,黃泉路上也得有個作陪的啊!

以前,害怕寂寞的我希望和左翰黃泉路上有個伴,而現在,我開始恬不知恥的渴望,渴望能夠和魏文斌一起走在陽光下鳥語花香。

我的母親,那個為浪漫付出了自己一生的女人一直在對我說:“如果你真的愛那個人,那麽,就算是死你也希望拉着他一起去死。你不希望當你只剩下一抹骨灰時,他會用跟你的那些故事去換取另一個異性的關注。畢竟,愛會讓一個人尖銳,讓一個人變得自私。”

但是,她說這句話時,她已經離開了那個浪漫的法國男人,帶着一身病痛回到自己的家鄉。

那麽,那所謂的牽着手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分開真的就存在嗎?

我正想着,一聲驚呼将我從臆想中拉回現實,我擡起頭,大火燎原,遠處仿佛傳來了轟隆的震動聲響。

那一刻,光芒劃破黑暗,我們一行人站在破曉處。那瞬間我悄悄在內心對自己說:何辰筱,好好活吧,就為了你自己。

我聽到一聲驚呼,回過頭,盡然看到宋宇跟餘澤吻在了一起。

易北:

你相信愛嗎?

我相信,可是,我從未擁有過。

敲門聲讓我眼睛黑了黑,我躺在床上,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讓我思維一片混沌。我像是聽到徐文鳳叫我的聲音,但我卻無法回應她,我想坐起來,可是只要我輕輕動一下,全身上下每一處肌肉傳來的疼痛讓我近乎暈厥。

我仰躺着,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哭了起來。

關于陵水小學後街的那家零食店我不知道何辰筱跟餘澤是否還有印象。

那時候我們五歲,總是窩在裏面看各種各樣的動畫片。零食店的老板是位上了年紀卻充滿童真的老爺爺。他總是不重樣的放着當時孩子們最愛的動畫片來吸引這些小顧客。

小孩子們看會電視看着旁邊的零食自然想吃,所以幾乎所有陵水的小學生們都把自己的零花錢不知不覺的貢獻給了老爺爺的零食鋪。

當時我們最愛玩的游戲就是模仿動畫片裏的情節。

我記得剛開始我們看奧特曼時,總是餘澤演奧特曼,何辰筱演怪獸,而我,則演那個奧特曼登場時雙眼冒星的女主角。我曾以自己是男孩這樣一個理由做過抗争,想演一次英雄。但那時候我太過瘦弱,何辰筱輕輕一推都能把我推的重重坐在地上。所以,我的提議總是被她跟餘澤一句,“不行,你太弱了!”給拒絕掉。

我們在城郊那塊百年不變的荒野上一玩就是一整天,從來都不會像現在這般,一個游戲玩不了多久就會感到乏味。

再過來段世界,《數碼寶貝》和《神奇寶貝》成為“流行”。在大家還拿着手電筒去照自家的狗,希望它能如願進化的時候,老爺爺那裏開始賣一些動畫片周邊的暴龍機或是小玩偶。

大多數的孩子都會對這些東西毫無抵抗力。老實點的學生會自己攢錢來買,稍微調皮點的就會想盡各種方法,比如當時最流行的“學校要交資料費了”來找家長要錢。有因為學校長期要交費心生懷疑的家長會打個電話到學校來,事情一穿幫,那個學生第二天總會頂着一臉淤青來學校。

其中就包括餘澤。

餘澤被他媽拿根竹條追着在滿院子跑是在我過七歲生日的時候,他跟何辰筱決定合夥将我們一起看中的那個比卡丘的玩偶買下來送給我。他撒謊找他媽要錢的事情因為家長會暴露了,他媽氣的臉都綠了,回來二話沒說就拉着他用皮條抽。他跳着腳在院子裏一邊叫一邊跑,而我就拿着他用一頓打換來的皮卡丘站在我家門邊膽戰心驚的看着他媽媽的皮條在他頭上揮舞,但沒有一下是真的落在他身上的。

他在轉身逃竄時發現了我,于是他停下來沖我揮手,她媽似乎沒有想到她會停下來,一撒手,皮條就落在了他臉上。

那一下不輕,我當場就吓傻了,不僅是我,他媽也吓的連忙跪下來,摸着他的臉不停問他有沒有事。他像是還沒從那一皮條的疼痛中醒過來,傻愣愣的看着面前給他臉上呼氣的女人,片刻之後,他的身體軟在了地上。

他也許不知道,他媽當場就吓哭了,當然,我也哭了,我哭了就去找何辰筱,她聽了之後就跟着我到餘澤家。等我們到院子的時候,發現餘澤好端端的坐在槐樹旁捧着一瓶橘子罐頭津津有味的吃着。只是他臉上那條紅印顯得特別刺耳。

不知道為何,當時看着他臉上的痕跡,我再次哭了起來,這一哭就一發不可收拾。當時估計把何辰筱跟餘澤都吓傻了,他倆圍着我不停的轉,可我就是停不下來。

後來是怎麽停的我不大記得了,我只記得最後餘澤那瓶罐頭到了我手裏。

那天傍晚的夕陽下,暖金色的光芒将院子裏的屋檐壓的特別低,槐樹帶着光芒流轉,暖黃色的色彩灑了一地。

我們三個人就在這樣的場景下并肩坐在院子裏,我們一個人吃一口罐頭,到最後只剩下湯的時候做了一件現在說起來特別二逼的事情,我們就着那瓶橘片爽罐頭的湯歃血為盟,結拜為兄弟了。

當然,沒有真正的歃血,我們只是一個人喝了一口罐頭湯,然後何辰筱成為了我們的大姐,餘澤成為了二哥。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吸煙缭繞的槐樹下,何辰筱稚嫩的聲音說我會照顧好你們的信誓旦旦;忘不了那天餘澤說我絕對不會讓你們受到任何人的欺負的樣子;忘不了那一塊五毛錢的橘子罐頭,我記得那罐頭的牌子叫辣妹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就像永遠回不去的過往時光。

但是後來長着長着,我們三個的關系就發生了變化,何辰筱跟餘澤很少再有聯系,而我,盡然愛上了這個少年。

我以為自己能夠将這份愛埋藏在內心,一直帶進骨灰,但是,那天,當我看到熊熊火光下餘澤吻住了宋宇時,我這才發現了自己的懦弱。

原來,那個我一心暗戀的直男,和我從來就是一類人,只不過,他愛的不是我罷了。

我躺在床上,意識越來越模糊,我知道我們不可能了,因為今天餘澤就要從這個院子搬走了,我作為間接性殺死她妹妹的愁人,他連道別都不會跟我說吧。

罷了,罷了,就讓這一切被我帶進土裏去吧。

我聽到我媽在外面拼了命的拍着門,她聲音嘶啞的叫着我,我想回應她一聲,但是張了張嘴,發出來的卻是一陣氣聲。

媽,對不起,以後,你只能一個人了,所以,別再喝醉了,到時候都沒人能夠把你扶回來了。

還有,我們欠餘澤家的就讓我來還吧。我從來不怪你,真的,從來沒怪過。

所有的聲音越來越遠,朦胧中我像是看到了餘澤,他模糊的臉在我面前慢慢變得清楚,他張着嘴用他沉啞的聲音說:易北,我恨你,你去死吧。

好的,那我就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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