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市場上買了一籃子新鮮草莓,周弋順着山路上的斜坡回家。晴好的天氣讓道路兩旁的樹木和鮮花看起來都格外新鮮誘人,一座座隐藏在樹叢當中的小洋樓五顏六色,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顯出童話一樣亮潔的光澤。
籃子裏的草莓散發着香甜的氣味,讓這個還略有些料峭的春天早晨也變得清甜誘人。
已經就要走到家門口,周弋見到騎着摩托車的一男一女正停在路邊對着地圖尋找目的地,似乎正在為方向而争執不休。周弋聽見他們說的是中文,略微瞥了他們一眼。
“你好。”坐在摩托車後座上的女人忽然用蹩腳的越南語向周弋打招呼,她從摩托車上下來,跑到周弋身邊指着手中的地圖,不甚熟練地用英語說道,“我們想去這個地方,你知道在哪裏嗎?
周弋看了一眼她所指的目的地,正是當地非常有名的天主教堂。“你們走錯方向了。應該從這裏折回去,一路往南邊走,見到有湖的地方,旁邊就是了。”他說着,用手杖往坡道下面指。
女人用英語複述着關鍵詞,又向周弋确認無錯以後,高興地謝過了他,然後重新騎上摩托車,指揮男人把車開走了。
周弋才推開院子的門,便聽到他倆用中文評論自己所住的房子——“好漂亮啊!要是我也能住這種房子就好了!”
“等我賺了錢,給你買!”開摩托車的男人豪言壯志。
看樣子是一對情侶。周弋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先生,您回來了。”家裏的女傭一見到周弋回來,立即跑出來迎門,接過他手中的草莓放在一旁,然後幫他脫下外套,“有一位季先生和一位劉先生來了,正在客廳裏等您。”
劉羨此前早已打過招呼要來大叻找他,周弋并不奇怪。他驚訝的是,沒想到季聞初也來了。“草莓洗幹淨以後,送過來吧。”他一邊說着,解下了圍巾同樣遞給女傭。
季聞初和劉羨此時此刻正在客廳裏享用女傭為他們準備的咖啡和茶點,周弋走進客廳時,正聽到他們在談論最近國內的新聞。
客廳沙發旁放着一臺11吋的小電視,頂部安裝了天線的古樸造型,正播放着經過越南語配音的中國古裝電視劇。
演員們本就誇張的造型加上經過配音以後更顯誇張的語氣語調,讓電視劇看起來十分滑稽。
“啊,周弋回來了。”劉羨注意到周弋進門,立即站了起來。
周弋看到季聞初也作勢起身,便道,“別客氣,坐。”
他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周弋了,想必是看到他拄着手杖,臉色上都或多或少表露出了不自然。
周弋看在眼裏,卻沒放在心上。他同樣坐下來,看看電視上播的劇,笑着問季聞初,“什麽風把季導吹來了?”
“剛從法國回來,和淩總談了談。沒想到你還在大叻,就想來看看你。”季聞初說話的時候,眼睛還是無意識地往周弋的右腿上瞟了幾眼。
劉羨在一旁開玩笑道,“季導剛剛來的路上還說了,跟法國一模一樣。簡直好像沒回來!”
周弋聽罷,也跟着笑了。笑罷寒暄問候,“季導最近過得還不錯吧?我上星期看新聞,聽說新電影已經上映了?”
季聞初唔了一聲,又盯着電視屏幕看了一陣子,突發感慨道,“也許是太久沒回國,都不知道現在國內市場喜歡什麽了。”
周弋的确在網上聽說季聞初的新電影上映以後反應平平,并不像在國外那麽大受歡迎。無論是專業影評人還是網友,對新電影的評價都出現了兩極分化的現象。
“現在太講究情懷和深度的電影,确實不好賣了。”周弋也說。
說話間,女傭将周弋買回來的草莓洗幹淨,裝在盤子裏端了上來。放在茶幾上,白盤子裏的草莓一個個紅通通的,飽滿而嬌豔。
周弋招呼兩位客人吃草莓,又吩咐女傭将白天所有的會客都取消。末了,他發現季聞初一邊吃着草莓,一邊仍是忍不住要注意他受傷的右腿,便往腿上拍了拍,自嘲道,“這條腿現在是廢掉了。”
聞言,季聞初愣了愣,頗為尴尬和遺憾地笑了笑。他思忖片刻,問,“不過看你現在是恢複得不錯了。”
“畢竟也休養三年了。”周弋說道。
話題到了這裏,劉羨和季聞初對視了一眼,用開玩笑的語氣問,“是啊。都過了三年了,周大編劇打算什麽時候再度出山啊?”
“我?”周弋聽到這份恭維,笑道,“我恐怕和季導一樣,離開國內市場太久,也不知道現在的人喜歡什麽了。”
劉羨一聽,不禁不悅道,“秋棠的作品什麽時候跟着市場走了?你是秋棠的一塊招牌,以前是,今後也是。你看看現在,走紅的都是些什麽片子?”他氣憤地指着電視屏幕,“嘩衆取寵、華而不實,歪曲歷史、浮誇造謠。這樣的片子火得一塌糊塗,對觀衆又有什麽指導意義?”
周弋卻不以為然,搖搖頭,“觀衆都很聰明,他們不需要人指導。一旦發現自己被指導,他們會生氣和抵制的。”
劉羨只當他在諷刺,翻了個白眼。
季聞初看了看氣呼呼的劉羨,往沙發前面坐了一點,“我這次回來,是想要在國內好好拍一部電影,淩總也同意了。下個月我的工作室就會搬回上海。但是,我不想拍這種片子。”他指了指電視,誠懇地說,“周弋,我需要你的劇本。”
聽到他終于說明自己的來意,周弋沉默下來。
桌上的草莓還滴着水,晶瑩剔透,卻沒有人吃。
過了一會兒,劉羨的氣過去了,跟着當起了說客,“周弋,你剛才也說了。都已經過了三年了,該過去的都過去了。別說你了,現在國內還有幾個人記得陸敖?”
季聞初忽然從旁邊拍了拍他的手,用眼神提醒他不要往這個方向扯。
劉羨也立即發現了不妥,不禁後悔。但他想了想,還是說,“倒是夏星辰,現在紅得不像話。拍的女性史詩題材天天在電視上播呢,從早播到晚,上星衛視、地方衛視到處都能看到她的劇。都快趕上新聞聯播了。”
聽到這個比喻,就連周弋也忍不住笑了一聲。
“最近好像還在選秀節目裏當起了評委導師?”劉羨不太确定地對季聞初擡了擡下巴。
然而剛回國的季聞初又怎麽可能知道這些?他扁了扁嘴巴,露出不屑的模樣。
劉羨結束了閑扯,對周弋說,“你走以後,秋棠已經三年沒拍歷史劇了。就連電影也少。”
“這哪兒能?不是還有你和連陽平嘛。”周弋拿了一顆草莓,咬下一口,果然鮮嫩多汁、清新香甜。
劉羨也跟着拿起一顆草莓往嘴裏塞,瞪着眼吃完,說,“這怎麽一樣?咳!我和陽平不是不能寫。公司裏來了幾個新人,加上原本就在的,非要寫也能寫出來。可你不在,沒勁兒啊!”
周弋對此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表态。
劉羨眼珠子轉了轉,沖季聞初擡擡下巴,又說,“上星期他們不是呈了個劇本給夏绮?講民國的。——又是諜戰片,聽着就乏。夏绮隔天就給丢回去了,還是她助理丢的,說沒讀好書就不要到秋棠來混。哎喲我去!大姐大就是敢說話,寫劇本那小子還是董事會哪個董事的兒子呢!”
想起夏绮雷厲風行的态度和兇神惡煞的面孔,還有她那永遠不絕于口的髒話,周弋倒是有些懷疑她罵人的原話是不是真這樣的。他忍不住笑了。
想必是見到周弋态度有變,季聞初趁熱打鐵道,“周弋,回國吧,大家都想你的。你也不可能在這裏耗一輩子吧?想想董導生前對你的期望,你要辜負他?這裏也就草莓便宜了。”
聞言周弋皺起了眉頭。
良久,他答應下來,“好,我回去。但是季導,劇本的事我不能馬上答應你,因為我還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
盡管如此,季聞初也已經松了一口氣。他看看他同樣放下心中大石的劉羨,笑着說,“沒關系,我相信你。回國之後,我們找機會再談。我的工作室搬回上海,也需要一些時間。”
“謝謝。”周弋感謝他的理解,想了想,又說,“我還得回老家一趟,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
因周弋行動不便,劉羨二人謝絕了他送他們前往火車站的提議。臨別前,劉羨再一次确定了周弋回國的具體時間。
“溫妮這個周末就要去紐約了,臨走前她沒見到你,一定很遺憾。”劉羨提起從前周弋的助理,如是說。
周弋知道溫妮一直以來都是非常有主見和理想的女孩子,留在他身邊當區區助理,的确是屈才。他說,“以後必定還有機會再見的。”
劉羨點頭,又笑道,“不過,她已經張羅着給你找新的助理了。上星期面試了好幾個,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一個合适的。最重要的還是你能滿意,一切等你回國以後再說吧。”
這果然是昔日助理的做派,他微微一笑,道,“她覺得好的,我都滿意。替我謝謝她。”
即将離開居住了兩年的小城市,周弋發現自己并沒有任何不舍。
在等待女傭為自己收拾行李的時候,他坐在花園裏整理春天盛開的薔薇花,采摘下了幾朵嬌豔欲滴的,修剪花刺,裝進了籃子裏。
回國并不困難,只是缺少直達的航班,周弋需得前往胡志明市轉機。還有一件事是周弋沒有告訴劉羨他們的——他并不打算直接回家。他得去一趟北京,看看陸敖。
“先生,行李已經收拾好了。車也到了。”已經換好了衣服的女傭同樣提着一只行李箱,蓄勢待發地等待周弋。
她将陪同他前往胡志明市,那是她的家鄉。待周弋在那裏轉機以後,她則回家。
“好。”周弋扶着手杖慢慢站起來,提着放了幾只薔薇的籃子走進了屋子裏,把籃子遞給她,“送給你。”
女傭驚喜地接過了薔薇花,捧起來聞了聞,露出燦然的笑容,“謝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