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列車上所有的車廂其實都是相同的,邱杪同周弋一起進了6號車廂,上車以後找到了周弋的座位。他旁邊的位置上坐了一個中年男人,看來是獨自出行。

邱杪掏出自己的車票,禮貌地問,“您好,我和我朋友一起的。方便跟您換個座位嗎?”

中年男人看看他們,起身道,“可以,你坐哪裏?”

邱杪感激道,“謝謝您,我的座位在4號車廂的F2。”說完,他看到中年男人需要從行李架上取下一只大箱子,連忙擡起手幫忙。

這箱子挺沉的,待中年人放下箱子,邱杪又說了一次,“謝謝您。”

“謝謝。”周弋在一旁禮貌颔首。

中年男人沒在意,随口說了聲“不用謝”,然後拖着行李走了。

邱杪看看兩個空位,對周弋客氣道,“你坐裏面吧?”

“好。”周弋走進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一路前往三江縣,需要經歷将近兩個小時的路程。兩個剛剛結識的朋友到現在為止,相處時仍不可避免地帶着陌生人之間的尴尬。

邱杪倒是不着急要把這種尴尬刻意消除。他玩着手機裏的游戲,過了一會兒,餘光瞥見周弋從包裏取出了那本剛才吃米粉時看的書,又繼續一門心思玩游戲了。

列車上的信號總歸不太好,有時邱杪好不容易玩出了一關,卻因為網絡未通,刷不出結果。久而久之,就連手機也開始發燙了。

“你看的是什麽書?”邱杪的手機快沒電了,還是決定找點話題聊一聊。

周弋的書包着寶藍色的書衣,看不到封面上的書名。他單薄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回答道,“一本從前西方的禁書,說的是一位貴夫人與她丈夫的林園看守發生越軌之舉的情事。”

這內容以及周弋最後的形容詞,令邱杪的心猛然跳了一下。他不太确定周弋所說的情事,是不是他所想的。可終究還是不要往那方面想才好,邱杪只是簡單地問,“好看嗎?”

“它的描述非常清晰,關于人物的心理描寫以及對話語言上的情景描寫也很深刻。”周弋無疑對這部作品給予了很大的褒獎。

邱杪看得出來他中肯的态度和專業的評述,好奇問道,“你是學語言的?或者,是從事這方面的研究?”

“不是。”周弋合上了書中的書,說,“我是編劇。”

邱杪詫異地眨了眨眼睛,“編劇?”

見到他驚訝的樣子,周弋問,“怎麽?不像?”

按照周弋的模樣,邱杪原本設想他會是什麽教師或者學者,但沒想到會是一名編劇,不過,編劇應該也是靠筆杆子吃飯的。他搖搖頭,說,“像。不過我對這個不熟,所以起先怎麽也不會想到。”

“那你呢?好像聽你說什麽項目部,你是工程師?”周弋明顯對這個略知一二。

邱杪點頭,“嗯,我做橋梁工程口的,公司在這邊有項目部。總部在北京。”

聽罷周弋微笑說,“難怪你想去看風雨橋。”

他蠻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笑了笑。

既然周弋是編劇,那麽或許知道一些娛樂圈裏的事。可邱杪不太确定他到底是怎樣的編劇,畢竟小品也需要編劇不是?——盡管邱杪根本無法把周弋和小品聯系在一起。

邱杪想了想,問,“你做編劇的話,是寫劇本了?”看他點頭,邱杪又問,“什麽劇本?電影劇本?電視劇劇本?”

“嗯……電影和電視劇的劇本都寫過,也寫過話劇的劇本。”他用他那文靜的聲音從容地徐徐說。

聽起來,周弋是一名了不得的編劇。想到家裏那個一天到晚想靠演戲出名的小大人,邱杪面帶愀然。他思忖片刻,問,“那你是不是認識很多明星?”

周弋用一種探究的目光打量他,大約是他的表現看起來不太像普通人。其他人問這個問題時,臉上必定帶着不可缺少的興奮和好奇。他輕輕點頭,“認識一些。”

“那你知道,如果想當演員,要怎麽辦嗎?”邱杪露出苦惱的表情,問,“應該是只有考什麽電影學院這類吧?”

周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垂眸思索片刻,看着他,微笑問,“你想當演員?”

他忙不疊搖頭。

“如果你想當,我可以以你為藍本寫一個角色,然後把你和劇本一起推薦給導演和制片人。”周弋笑得更明顯了。

邱杪看出他在開玩笑,努了努嘴巴,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終結道,“我不想當演員,好奇問問罷了。”

上車前分明還是晴空萬裏,不料抵達目的地,便已經看到車窗被雨滴刮花。這是中途站點,下車的乘客寥寥無幾,他們提前來到了車門口,等待車停穩,車門随之打開,他們則下了車。

這雨下得挺大,站臺上全部濕透。如果是邱杪一個人,此時會當即奔往出站口的臺階,奈何周弋在身旁,只能跟着他慢慢走。

走了幾步,周弋忽然說,“你先去躲雨吧。”說話間,他好像也在盡自己所能快步走,這麽一來,他或多或少丢失了他的從容和閑雅,步子邁得太大,顯出了狼狽的原型。

邱杪眼看就要走到出站口,還是決定等一等他,說,“不打緊的,反正沒帶傘,怎樣都要淋濕了。”

縱使如此,周弋卻還是沉默下來。他臉色變得難看,拄着手杖,邁開了步子。他的右腿被他的身體拖動着,顯得那麽無力而勉強。

邱杪唯恐他會跌倒,又不好現在就上前攙扶他,只好秉着耐心亦步亦趨地跟着他一同走下了樓梯。

“走慢點兒吧,地滑。”邱杪還是忍不住說。

周弋剛才走得太快,下樓時手杖戰戰巍巍地落地,每一步看在邱杪眼裏,都是那麽動魄驚心。

好不容易走到了出站的過道裏,邱杪終于能夠松一口氣了。他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不知道有沒有車直接到縣城或者去寨裏?”

“我姑父開車來接。”周弋說話的聲音變得很冷漠。

邱杪看了看他冷峻的側面,猜想剛才他恐怕是氣壞了。都說文人都有自己的性子,果真不假。

走出這新建的高鐵車站,站前一片荒涼景象。出站的只有寥寥十幾名乘客,等着拉客的面包車司機倒是全部都湧了上來,一時間噼裏啪啦地在乘客耳邊說個不停,問要上哪裏去,問要不要住店。

周弋被兩個面包車司機堵住,整張臉都變得灰白。邱杪看了,生怕他會突然提起手杖打人,忙不疊說,“我們不坐車。”

不知為何,聞言周弋忽然橫過眼睛,看了他一眼。

邱杪完全莫名其妙,倒被他這個樣子弄得有些不快了。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男人打着一把傘,笑着迎上來。邱杪下意識地開口說,“我們不坐車。”

“這是我姑父。”周弋冷冷說道。

他聽罷,愣了。

男人看邱杪愣了,笑着揮揮手表示不必在意,把傘舉過他們頭頂,問,“周弋,這就是你媽媽電話裏說的朋友吧?”

周弋嗯了一聲。

邱杪看他完全沒有幫自己介紹的意思,心上哭笑不得,覺得這個人簡直是荒誕怪異到了極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招他惹他了。情緒終歸是放在心裏的,邱杪還是禮貌地對男人說,“叔叔好,我叫邱杪。”

雨勢太大,很快傘下的三人身上都濕了。男人不好意思地沖邱杪笑笑,将傘給他,“你們等一等啊,我把車開過來。”

男人一走,邱杪就開始考慮自己要坐哪一輛面包車去縣城了。

他知道周弋是殘疾人,而且有點兒自己的本事,自卑和自尊夾雜在一起,導致他的個性這麽陰晴不定。

不過,邱杪不打算因此而體諒他,按說他們這朋友連一天都沒做滿,他為什麽要因為他是個殘疾就縱容他對自己撒氣?

盡管還為周弋打着傘,不過邱杪把原因歸咎為他一手拿着手杖,一手提着電腦包,沒辦法打傘。

邱杪打算等他一上車,自己馬上道別。

沒過多久,周弋的姑父就把一輛和周圍一樣的面包車開到了他們面前,然後從車上下來,拉開車門說,“快上車!”

周弋鑽進了車裏。

車內很暗,幾乎他一坐進去,邱杪便看不清他的面容。

“小邱,上車呀!”周弋姑父揮着手催促。

邱杪收起傘,正遞給他想歸還,聽到車裏的周弋忽然說,“你不是要去侗寨嗎?”

他一聽愣了。

“快上車,哎喲,雨這麽大!”面包車司機忍不住不耐煩,直接把邱杪推上了車。

邱杪就這麽稀裏糊塗地上了車,只聽嘩啦一聲,車門關上了。他看着門邊被雨水潑濕的那小片地毯,還有窗戶上的雨水,又轉頭看向周弋。

周弋正看着他,目光一相遇,不知他怎麽的,緊抿的嘴唇輕微動了動。

這微小的動作讓他平靜的面容顯出了一種古怪和別扭,像是想說話又無話可說。但邱杪看得出來,他已經不為自己先前的狼狽生氣了。

見狀,邱杪真是好氣又好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氣全消了,只覺得好笑。他覺得周弋生起氣來莫名其妙,自己跟着也氣得莫名其妙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