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弋的姑父姓張,邱杪喊他“張叔”。張叔的品味不獨特,可以說是十分主流,車沒開多久,他就打開了車裏的音樂,很快狹小的車廂裏立即充滿了廣場舞音樂動次打次的節奏。

邱杪想笑,但餘光瞥見周弋時不時微微收緊的下颌,便知道他在忍受這個廣場音樂。為此,邱杪更想笑了。

比起車後坐着的兩名乘客,張叔的熱情可謂高漲,偶爾還會跟着樂曲聲大聲唱上一兩句副歌的高潮。

他渾然不覺周弋的氣壓變低了,反而是熱絡地和邱杪閑聊,問,“小邱,你來玩的吧?”

“啊,對。”車裏的音樂聲太大了,邱杪不得不往前坐了一點兒,以便自己的回答能夠讓張叔聽到。

張叔的身子也跟着歌聲節奏輕微起伏,大聲說,“那你住我家客棧呗!就在寨子裏。幹欄,就是木樓!住過嗎?”

邱杪聽說過這種建築結構。既然早些時候已經和周弋說好住他家的客棧,這又是去往侗寨的路上,當然也沒拒絕的道理。他點點頭,“好啊。”

“姑父,你把聲音調小一些吧。後頭有車按喇叭都聽不到。”周弋終于忍不住出聲了。

可惜音樂聲太大,張叔沒聽清,從後視鏡裏匆匆看了他一眼,大聲問,“周弋你說什麽?”

邱杪看他沉了沉氣,連忙幫忙說,“他說,讓您把音樂聲調小一些!否則後頭要是來了車,按喇叭您聽不到了!”

“哦,哦哦!”張叔馬上把音樂聲調小了許多,這會兒說話不需要大喊大叫了,可他還是樂呵呵地說,“放心,這麽大的雨天,沒人在路上開車的。”

周弋垂下眼簾,沒吭聲。

邱杪估摸着要是換做自己,也得無語。他正處在這微妙的尴尬氣氛裏,望向外面的盤山公路出神。

過了一會兒,張叔在前頭感嘆了一句,“唉!小邱,你來得不合适啊。你瞧,這麽大的雨,寨子裏的路都變泥濘了,也不能好好逛一逛。”

出門玩的确最害怕這樣的天氣,如果說是細雨綿綿,好歹在這山林當中還有一些如夢似幻的感覺。可瓢潑大雨,就真的只是瓢潑大雨了。邱杪遺憾地笑了笑,“是啊。”

“不過天氣預報說明天會放晴。小邱,你來玩幾天啊?”張叔從後視鏡裏瞥了他一眼。

這周餘下的時間,邱杪都不需要去項目部報到。可他不确定自己會在三江待到什麽時候,或許覺得實在無聊,明天就會走。“我也不知道,随便吧。星期一前回去。”

“哦,那你放心,肯定有晴天的。”張叔打着包票,“我們這地方,這種雨下不過一天。晚上家裏做燒魚了,因為知道周弋回來,早上特意到河裏抓了一條鲫魚,晚餐燒了吃。”

原本像是這樣繞來繞去的盤山公路,還是看不清前方道路的壞天氣,邱杪一定會暈車。不過一路上有張叔不斷地和他聊天,向他介紹當地的風俗和特産,還有一些趣事,邱杪分了心,倒是就這麽搖搖晃晃地坐過來了。

汽車到達侗寨大門口就得停下來。張叔給了他們一人一把雨傘,然後提着周弋的電腦包走在最前頭。

邱杪還沒走進寨子裏,便看到了那座雄偉壯觀的風雨橋。

橋上兩座樓臺,橋下三座石墩,河水自橋下嘩嘩流過。橋亭和橋廊天衣無縫地連接在一起,紛飛的雨水打落在亭子和廊子的屋頂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然而風雨中的橋梁卻充滿了安定的氣息。

他們順着橋廊往寨子裏走,橋上甚至還有孩童在玩鬧追逐。從橋頭到橋尾,邱杪見到了好幾個穿着民族服飾的中年或者老年婦人,她們身旁擺放了一些手工藝品,應該是在擺攤等生意。

她們一面低頭做着手中的活計,一面遠遠地互相談笑聊天。有人認得張叔,在路過時彼此打個招呼,說的都是他們自己的方言,邱杪聽不懂半句。

邱杪被這座橋和橋上的風景所折服,想要好好看一看橋梁頂部和木石結合處的設計,可考慮到周弋他們要回家,而自己也還有很多時間,便暫時作罷,跟着他們繼續往寨子裏走。

寨子裏的道路上鋪設了石板,由于雨天,光滑的石板變得打滑。就連張叔和邱杪這樣的正常人,走在上面也得特別慢,周弋則更是走得小心翼翼。

鄉間小路旁的黃泥土在雨水沖刷過後,變得泥濘不堪了。可路旁雜草叢生當中偶爾會見到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好像不懼雨水的打擊一樣,屢屢被壓彎了莖幹,又傲然立了起來。

進入寨中以後,邱杪見到的基本上都是木結構的兩至三層樓房,當然也不乏磚木結構的房子。畢竟木結構的房子不經住,随着時代的發展、信息的交互,傳統的民族特色建築也會相應地發生一些變化。

張叔所說的幹欄仍然存在着,不過邱杪估計木樓底下也很少蓄養牲口了。他看到不少人家幹欄下面堆滿了廢棄的木料,原本用來支撐房屋重量的木柱子換做用磚石砌成,更加堅實和牢靠,只是對追求徹底民俗民風的人看來,這種現代化的變革容易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周弋姑父家開的客棧名字十分簡單直接,就叫做“張叔的房子”。屋子是完整的全木結構,樓下堆放着稻草和柴火,用塑料薄膜蓋在上面防潮。門口的樓梯旁挂着一塊用油漆寫就的鐵牌子,字形幼稚地寫着“今日有房”。

邱杪跟着他們上樓,張叔一進門便喊,“哎!回來咯!”

“哦,知道了!”屋子深處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快吃飯了!”

張叔沖邱杪咧嘴一笑,說,“小邱,我帶你去看房間吧。”他把周弋的電腦放在門口的櫃臺上,招呼道,“今天家裏就你一個客人啦,走走走,房間都随便你挑。”

他這麽一說,邱杪感覺自己像是闖進了民宅當中。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前看了周弋一眼。周弋嘴角微微上揚,像是笑着,又像是沒笑,但目光中帶着鼓勵的意味,仿佛是讓他不必拘謹的意思。

趁着邱杪他們去看房,周弋則提着電腦往自己房間裏去了。

張叔家裏招待住客的客房每一間都打掃的十分幹淨,當然跟酒店或者賓館裏的硬件設施相比,沒什麽可比之處,不過乍看之下也已經是整潔溫馨了。

只是不知道是否是下雨的緣故,在這個倒春寒的日子裏,哪怕緊閉着窗戶,走進屋子裏依然能夠感覺到濕漉漉的冷氣在往身上爬。

邱杪跟着張叔走了三間客房,問,“晚上有空調的吧?”直到現在,邱杪也沒在任何一個房間裏看到空調,也不知道是不是隐藏得太好的緣故。

“空調?”張叔聽罷愣了一下,一拍腦門說,“啊呀,沒有啊。我家的空調都是只制冷的,沒有暖氣啊!”

邱杪聽罷錯愕,不禁想要找借口尋別的住處去了。南方的冬天他是知道的,就算已經到了春天,溫度降下來的時候也是一樣——如果沒有空調制暖,烘幹室內的空氣,晚上蓋再厚、再重的被子,寒氣也會從被褥底下透上來。

看出他的猶豫,張叔連忙擡手,勸說道,“你等等啊,等等。”

邱杪不明所以,而他已經朝外頭快步走了出去,往樓上喊道,“周弋!周弋你上樓了嗎?”

“幹什麽啊?大喊大叫的。”一個穿着棉襖的中年女人從廚房裏走出來,迎面險些撞上了張叔,“我看到他上去了。幹什麽?”

張叔看看邱杪,解釋說,“家裏客房不是沒有空調嘛。這位客人是周弋的朋友,過來玩的,我想着怎麽安排他呢。”

就算在房子裏也穿着棉襖,可見倒春寒的時候木樓裏得多冷。邱杪對上女人的眼睛,倉促地笑了笑,“您好。”

女人眨巴兩下眼睛,對張叔說,“讓他和周弋住一個房呗,反正屋裏的房是上下鋪。”

張叔一愣,“可以?”

“怎麽不行?不然要怎麽辦?”她白了張叔一眼,“家裏就兩個房間的空調吹暖風,不然騰我們的房間出來讓他住?”

邱杪一聽,忙揮手道,“不用不用。”

說話間,周弋從樓上下來了。他拄着手杖,站在木樓梯上面,問,“什麽事?”

“周弋啊,這是你朋友吧?”他的姑媽走到樓梯下,望着他說,“家裏就兩臺制暖的空調,你倆睡一屋吧。就睡你妹妹那張床,反正她嫁了人,床早就空了。”

邱杪的背包到現在還沒放下來,聽到這樣的安排,不免說,“阿姨,這樣不好吧?”

“沒什麽,別客氣了。”周姨會錯意,只管熱情招待,“朋友上家裏來玩,還做什麽生意?不做了,不收你房錢。趕快放了東西,洗手吃飯吧!”

張叔聽到不做生意,有些回不過神,疑惑地看向從自己身邊經過的妻子,“不做生意?”

“啧,你這人怎麽這麽婆婆媽媽的?”周姨用力一拍他身上濕掉的外套,“趕快把衣服換下來,吃飯!”

邱杪猶豫了半晌,還是不确定地看向仍然站在樓梯上的周弋。

他同樣看了邱杪一會兒,才開口,“把東西拿上來放吧。”說着,他轉身一步一步上了樓。

邱杪踩着會咿呀咿呀作響的木樓梯上樓,手觸碰到扶手上時,已經能感受到濕氣滲透到其中的冰冷。

為此他加快了腳步,很快跟上周弋,來到了他的房間。

和剛才邱杪看過的客房都不一樣,周弋自己的房間完全沒有經過任何刻意的裝潢,乍看之下完全就是普通的漢族氣息。

床是在學校裏最常見到的上下鋪鐵架床,下鋪鋪好了床單和棉被,上鋪則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房間內已經打開了空調,暖風呼呼地吹拂着。邱杪在觀察屋內的陳設時,見到周弋的頭發随着暖風輕輕飛揚。

窗戶旁邊并排放着兩張一模一樣的書桌,連椅子也是一樣,兩張書桌上基本上都沒放置物品,大約是住在這間房間裏的兩個人都很久沒有回來了。

邱杪看到周弋的電腦擺放在其中一張書桌上,包放在另一張書桌旁的椅子裏。

“你的包随便放吧,放桌上或者椅子裏都可以。”周弋說話間,樓下再度傳來了姑媽催促吃飯的聲音。

邱杪把背包卸下來,想了想,還是打算放到書桌旁的地上。

未等他的包落地,周弋說,“還是放桌上吧,桌上空着。別往地上放了。”

他回頭看看他,哦了一聲,把背包放到了那張空着的書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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