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根據上級的安排還有政策的改變,邱杪所跟的這個工程工期被迫縮短了。為了能及時完工,他和項目部的幾個同事幾乎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工作起來夜以繼日,更不要提還有周末一說。
期間喬映洲向他提起過一起去雲南旅游的建議,可邱杪又哪裏有時間出遠門?他只盼着能夠按期完成工程指标,給總部有個交代。
“你這一天天的,忙得跟狗似的,圖個什麽啊?”喬映洲聽到他的理由,在視頻那邊翻了個白眼,很不耐煩的模樣。
邱杪早習慣了他這樣,“我也不樂意啊,可工作就是這樣,我能有什麽辦法?”
“換份工作呗!每天帶着一群農民工去工地,像包工頭似的,太掉價了。”他撇撇嘴,說,“來賀州跟我一起開客棧啊!”
“又不是你的客棧。”邱杪忍不住嘟囔。
喬映洲瞪了眼,又辯解說,“那跟我一起看店啊!你知道我現在一天賺多少錢嗎?昨天我就賺了兩千多,都快頂你半個月工錢了。你就別瞎折騰了,一趕工就熬夜,工地又那麽危險。傷了殘了我心疼的啊!”
邱杪原想他能說出些什麽來,沒想到是這個。他又好氣又好笑,“知道了知道了,等邱遙大學畢業了,我會考慮的。”
“又是你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他哼了一聲。
聞言邱杪不禁皺眉,想想自己手邊還有工作,便說,“我不跟你說了,下午還得去工地呢。關了,等有空了再去賀州找你。”
工期縮短也有一個好處,如果能夠如期竣工,那麽正好趕上邱遙高考結束,需要報考志願的時候。這樣一來,邱杪就可以利用假期回家,幫助他填志願。
越是臨近高考,邱杪越是擔憂。他怕試題太難,影響邱遙發揮;怕邱遙臨場發揮不好,考不出好成績;更怕邱遙根本不想上大學,自己考砸了這麽重要的試。為此邱杪好像自己患上了考前綜合征,常常失眠。同事看到他白天氣色不好,關心他是怎麽回事,他只說是加班鬧的。
雖然他這麽擔心邱遙,可卻還需要壓抑住自己的擔憂,不敢太打擾邱遙。邱杪知道弟弟很反感他的唠叨,生怕自己一給弟弟打電話,就忍不住叮囑他這個、叮囑他那個,擾亂他的心情。
高考那兩天全市的考生都能夠憑借準考證免費搭乘公交車和出租車,路上的私家車數量銳減,全在于為考生營造一個良好的考試環境。
邱杪所在項目部的工程因為存在施工噪音,很早就被通知高考那兩天停止施工。高考結束以後,邱杪和同事潘祖凡一起在工地裏駐紮了一個星期,總算趕在限期前竣工。又過了一段時間,工程通過評估。加上一些後續工作的接連完成,這次項目算是結束了。
好不容易項目工程結束,照例還是要整個項目部聚在一起吃飯慶祝。潘祖凡找到了江旁邊的一家燒魚店,位于大橋下,無論是開車還是步行都需要好好尋覓一番才能夠找到。
這家只有本地人知道的好店就算不是周末也同樣賓客滿堂。他們要了一間包廂——其實就是木板搭建起來的小木屋,點上一桌當地特色的菜式還有十來箱啤酒,在預定了出租車和代駕以後,吃吃喝喝,鬧了個不醉不歸。
邱杪當晚喝得不省人事,連自己怎麽回的酒店都不記得了。他喝斷片了,腦袋裏面殘留着的最後記憶,是某個撒酒瘋的同事奔到路邊解開褲子就撒尿,然後被潘祖凡死活拉了回來。
翌日下午,邱杪從睡夢中醒過來,腦袋還因為宿醉而疼痛不已。他打着呵欠,摸出手機打算訂回鄭州的飛機,沒想到卻看到了邱遙發來的消息。
看到消息的內容,邱杪險些以為是自己沒睡醒。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得很,消息裏的內容也就是千真萬确的。
就在昨天,高考成績公布了。邱遙的成績怎麽看都不可能達到本科分數線,看到那些可憐的數字,邱杪幾乎立刻就會昏過去。
他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嗎?邱杪不禁冒出了這麽一個念頭。考試的題目到底需要有多難,或者邱遙的複習需要多不充分,才能夠考出這樣一個離奇的成績?這甚至連邱杪當年高考分數的一半都沒到。
他坐在床上,渾然不覺時間過了多久。邱杪把自己的臉抹了一遍又一遍,幾乎要哭出來,滿心想着:邱遙接下來到底要怎麽辦?
邱杪頭腦發暈,思維完全被打亂了,想着這個時候需要和邱遙談一談,又不知從何談起。
他爬起來脫光衣服,走進浴室裏沖了個冷水澡,讓自己迅速清醒過來。可一旦他清醒,焦急和憤怒又令他開始渾身發熱。
當初為了能夠讓邱遙能有一個更好的康複環境,邱杪把他們小小的家搬到了鄭州,邱遙也因而一直留在鄭州上學了。邱杪思來想去,恐怕還是因為自己沒有能力讓邱遙進當地的重點高中才導致這樣的結局。
他得把邱遙弄回周口去,那是他們的老家,父母去世以前他們一直都住在那裏。邱杪要聯系到當年自己的高中老師,讓邱遙去他曾經的母校複讀。那學校盡管跟省會的重點高中有些差距,可如果有老師多關心,應該能夠提高邱遙的成績,讓他來年考上大學。
這麽打定主意以後,邱杪洗完澡,立即打算給邱遙打電話。誰知等他打開手機屏幕,又看到了邱遙發來的另一條消息。
如果說上一條消息已經給邱杪無情的打擊,那麽這一條簡直是把他氣得兩眼發黑。
邱遙竟然在消息裏說,自己這成績肯定是上不了大學了,決定去橫漂!
他怔了足足五秒鐘,才反應過來“橫漂”是什麽意思。原來這孩子到現在還對演戲這件事不死心!但是邱杪怎麽樣都想不出,他到底是哪裏冒出來這樣駭人而無用的念頭!
邱杪用顫抖的手撥通了電話,很快電話就接通了。
“邱遙,你給我聽着。你好好呆在家裏,等我幫你聯系學校複讀。打滅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什麽橫漂?你腦子給我清醒一點。電視上演員那麽多,你以為只有主演嗎?路人甲的臉你能記住幾個?”邱杪劈頭便罵道,“成天想這些不着邊際的事情,不好好複習。你要毀掉你自己了,你知不知道?”
大概是沒想到邱杪開口就訓,邱遙在電話那頭愣了幾秒鐘,才憤憤不平地說,“哥,你怎麽就知道我去橫店混不出頭?為什麽我就非得是路人甲不可?我想當演員,想演戲,這怎麽了?現在什麽年代了,也就只有你把演員看低賤。崔諾和王雪就是在那裏被挖掘的,人家現在火成什麽樣了?演電影都演到好萊塢去了!”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不過你自己想想看,橫店有多少人?有多少人是臨時演員?你說的能演戲演到好萊塢去的,又有幾個?”邱杪完全無法理解邱遙這樣的邏輯從何而來,他為什麽就不能踏踏實實地生活學習?
他語重心長地說,“邱遙,我們是普通人,什麽明星、娛樂圈,都不是我們該想的事。你不要以為你現在十八歲,還有很多機會可以嘗試,所以就有很多時間可以浪費。不是的,青春非常短暫,做錯一件事,後面跟着就完了,連頭都回不了。你好不容易活過來了,不要冒險,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抛掉那些急功近利的冒進想法行不行?”
邱遙聽完沉默了。
他也跟着沉默,等弟弟想清楚,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複。
可是,邱遙再開口時,說,“哥,你讓我活下來了,我很謝謝你。我也知道你為了我犧牲有多大,所以我才不能讓你再怎麽辛苦下去。”
他皺眉說,“我不辛苦……”
邱遙立即搶白,“你辛苦!你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在心裏。每次我一想到,心裏都難過得不行,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但是哥,”他幾乎不給邱杪講話的機會,“我只願意虧欠你,不想欠着別人了。我想我們快點擺脫掉那七十萬的累贅,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我想你自由自在地過自己的生活,別成天都惦記着自己還有錢沒還。錢一天不還清,你就總想着以前的事。別說你了,我都覺得不堪回首。”
聽到他的衷腸,往事歷歷在目,邱杪痛苦地用力閉上雙眼。他扶着額頭,緩慢地說,“邱遙,你要我和你說多少次?錢是我欠的,我來還。你好好過,別想着我怎麽樣。你過得好,我就安心了。”
“我怎麽能不想呢?你是我哥啊!”他近乎痛苦地說,“你為我做了那麽多事?我怎麽可能不想着你?你沒安心,我怎麽過得好?”
邱杪的呼吸有些困惱。他的喉嚨哽住了,片刻以後調整好呼吸,才說,“我現在和你說不通。總之,你待在家裏等分數線出來。我這邊工作已經結束了,過兩天就回去,到時候幫你聯系學校複讀,我們回周口。你重新開始,來年好好考。就這樣吧,挂了。”
不等邱遙再說,他先挂斷了電話。
宿醉讓他的腦子不甚清醒,但卻痛得分明。
他還沒來得及穿上衣服,系在腰上的浴巾漸漸松開了。邱杪看到大腿內側的傷痕,擡起頭,又看到鏡子裏自己鎖骨上那一個個被煙頭燙傷後留下的疤,突然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