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兩位老人就是陸敖的親生父母。由于老來得子,他們比起一般擁有這個年紀孩子的父母都要年邁一些。邱杪從前在網上看過陸敖的資料,知道他是家中的獨生子。

唯一的兒子沒有過上幸福的生活,如今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讓老人操碎了心。哪怕如此,一家人也仍然得不到安定,還要因為別人的新聞而遭受騷擾,活得動魄驚心。

醫院的休息區內坐着不少病人和病人家屬。窗外是難得的藍天白雲,和煦的陽光照進了屋子裏,讓突然降了溫的秋日晌午變得暖融融的。光很溫暖,也很明亮,讓每個人臉上細微的表情都變得格外清晰。

邱杪獨自坐在一張單人沙發的角落,本想就這麽安安靜靜、無聲無息地聽周弋和陸敖的父母說完話。但他發現才落座不久,陸老先生便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自己好幾次。

“周弋,他是你的‘朋友’嗎?”陸老夫人早已止住了眼淚,一雙老眼腫得像是核桃,巴巴望着邱杪,又在問完以後将目光轉向了周弋。

周弋看向錯愕的邱杪,點點頭,“嗯。他叫邱杪,是一名橋隧工程師。”

“叔叔好,阿姨好。”邱杪也不知自己到底該不該這樣問候。

陸老夫人用一方白手帕揩淚,單薄的嘴唇用力抿了抿,聲音喑啞,“挺好的。”

也不知她所說的好指的究竟是什麽,邱杪垂下了眼睫。

一對老夫妻平日裏應該是對娛樂新聞不加關注,還不知道周弋這兩天發生的事情,看到他臉上的傷,像是其他人一樣關心問候。周弋仍舊說得輕描淡寫,只道是私人恩怨。

陸老先生古怪地盯着他,問,“什麽私人恩怨?”

面對追問,周弋眉心蹙動,帶着幾分猶豫回答,“前些天,網上有媒體和網友炒熱了一些夏星辰以前的緋聞。她的經紀人認為是我把消息賣給媒體的,過來找我算賬。當時動了手。”

聽到這個女人的名字,陸老夫人的身子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抖。她的嘴唇抖動着,目光尖銳,開口時咬牙切齒道,“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自作孽、不可活。她和那個男人狼狽為奸,利用陸敖……把他害成現在這樣。也就只有他們還能有臉面責怪別人!”

“行了,你的寶貝兒子也不見得沒辜負人。”陸老先生聽見妻子這樣咒罵,冷不丁說。

陸老夫人面色漲紅,心有不甘地咬着嘴唇,肩膀因為克制依然在簌簌發抖。

過了一會兒,到外頭去聯系情況的羅嫣回來了。她神色愀然,來到周弋面前,還沒開口就先被他臉上冷漠的表情哽住了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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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嫣定了定神,說,“網上有新聞了,但是弘文那邊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給出回應。已經聯系了溫律師,他正在來的路上。”

這樣的結果并沒有出乎周弋的意外。他靜靜吐出一口氣,對陸老先生說,“叔叔,要是你們同意,這次的事情我想請律師收集各種相關的證據和資料,提交給市委和市委宣傳部。請他們對今天闖入的記者和所屬單位相關負責人進行嚴肅處理。如果有必要,我想起訴。”

他說得十分有耐心,語速緩慢,卻字字堅定。邱杪仿佛聽到的不是周弋的建議,而是他已經做出的決定。

懷有同樣感覺的還有坐在對面的這對老夫婦。陸老夫人聽說要走法律途徑,面色複雜。她舔了舔嘴唇,試探問,“會不會太興師動衆了?上次那個女人要離婚,已經搞得很麻煩了……陸敖他都這樣了,是不是太難為他了?”

“他躺在那裏,什麽都不用做,怎麽為難他了?”陸老先生卻嚴厲地瞪了妻子一眼,吓得妻子噤若寒蟬,再不敢多發一言。他氣呼呼地沉着氣,對周弋說,“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需要我們怎麽配合,盡管說。”

就在邱杪為老先生的果斷幹脆感到吃驚時,老先生忽然又翻眼看了周弋一眼。看完,他迅速避開周弋的目光,似是尴尬和不好意思。

陸老先生先是将目光落到了周弋的右腿上,而後就盯着那裏不放了。他說,“周弋,是陸敖害了你。他不成器,想利用女人,卻被女人玩弄,懦弱得想不開還想拉你陪葬。早知道生出來是這麽一個懦夫,當初還不如不要。”

“叔叔,您別這麽說。”周弋臉色變得很難看。

老先生嘆氣,道,“但是說到底,我們就這麽一個兒子。他做了好事,我們沾光;出了醜,我們蒙羞了也得給他收拾爛攤子。當初讓他別想着出名,不要去演戲,他就是不聽,現在這樣都是他罪有應得。可我不能眼睜睜看他到了這個地步,還被人拿去消費娛樂……”

周弋緊緊抓住了手杖,骨架從薄薄的皮膚下透出來,發青發白。半晌,他說,“叔叔,我明白。這件事我會處理清楚的。”

在長輩面前,周弋的态度始終都是禮貌而謙遜的。和兩位老人把事情說明清楚以後,周弋讓助理安排車将他們送回家去。

車剛剛離開醫院大門,邱杪就看到周弋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目光冷漠,神情冷峻,走在他的身旁,邱杪便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戾氣在隐隐透出來,令人懷疑他此時此刻的體溫是否比起常人要低上好幾度,才能讓他看起來這麽冰冷無情。

邱杪從前以為自己見過周弋生氣的模樣,原來那都不是他真正生氣的樣子。這才是真正的他,一旦被觸了底限,就能做出最絕決的事情。

送走陸敖的父母,他們回到ICU病房區前。

探視登記處的護士暫時不在,不知是忙什麽去了。

周弋寫好登記以後,好像忽然回想起了一些什麽事。他眉睫微微顫了一下,轉頭看向了邱杪。

邱杪一路跟着他,尋不到由頭和他說話,而他自始至終也沒有注意過邱杪。周弋這才好像剛發現他的存在似的看這麽一眼,邱杪忽然覺得胸口被氣堵了一下,避開了他的目光。

見到他回避,周弋自覺方才的疏忽,也看向了別處。

“你想進去嗎?”過了一會兒,周弋把目光重新定在了邱杪臉上。

他仍然負氣而執拗地沒有回視他的眼睛,緊抿着嘴唇免得自己冷不防發出聲音。

見到他這樣,周弋眉心聚起了一絲內疚之意。他看向邱杪垂放在身旁的手,傾身握了過去,驚詫地發現邱杪的手心裏都是冷汗,不知是被吓的還是被氣的。

手被握住的那瞬間,邱杪就下意識地匆匆瞥了周弋一眼。這逃不過他的眼睛,兩人的視線如同短兵相接那樣觸了一秒,邱杪再度低下了頭。

周弋捧起他的左手,沿着上面清楚的掌紋脈絡将那裏黏着的細汗抹掉。他的手指每抹過一次,邱杪就不自在地要将手收回一次。

可是,周弋很用力也很确定地握住他的手,讓他收不回來,用來拭汗的另一邊手又太平和和仔細,漸漸地,邱杪的手指和肩頭都有些發麻了。

“抱歉,對不起。”他把汗擦幹淨,仍牽着他的手,微笑說,“別生氣了。”

邱杪看得出來,周弋笑得有些勉強。并不是因為他不想笑,他在哄人,當然要溫柔耐心,可他自己的心情誰來搭理呢?所以就連一枚用來道歉的笑容也顯得那麽令他為難。

一時之間,邱杪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有沒有資格生氣。這不是生氣,是妒忌。妒忌得他忍不住想問周弋,陸敖究竟還會不會醒過來。

這個駭人的念頭在邱杪腦海中盤桓良久,無論他怎麽驅趕都無法從自己腦海中散去。焦慮和嫉妒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答不上周弋的話。

“我不進去了。”邱杪不想看清陸敖現如今究竟是什麽模樣,然後想象每個月,周弋無論天南海北都要來見他一面。他試圖讓自己的表情變得輕松一些,這樣周弋也可以放心,“你下午還有什麽事嗎?是要一直在醫院裏?”但他說完,又想,自己為什麽要讓周弋放心?難道不是周弋時刻都将他記挂在心上才好嗎?

周弋看了他一會兒,好像在确定他的輕松都是真的,才說,“下午我要和律師見一面,商量律師函的具體內容。”

原以為他要在這裏陪陸敖一整天。聽到他這麽說,邱杪不知該高興還是不高興。總歸,周弋現在都是要圍着陸敖轉的。“那我下午去一趟總公司,你忙你的吧。”

周弋沉吟片刻,答應下來,“好。你快結束時和我說一聲,我讓羅嫣去接你。今晚住我家吧,在學院南路。”

“好。”邱杪把手從周弋手中抽出來,低頭一看,發現手背已經被攥紅了。

盡管周弋提出讓羅嫣開車送自己前往公司,可邱杪知道這段時間這位助理恐怕有不少事情要忙碌,接送自己只不過是占用她寶貴的時間,所以還是提出自己打車離開。

周弋陪他在醫院門口等了一會兒,見到一輛出租車開到了大門前,司機先重新打起了空車燈。

邱杪走上前去,正遇上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從車裏下來。那人一看到邱杪身邊的周弋,噗嗤笑了一聲,“巧啊。”

周弋心情差,沒跟着他笑得開心,只是揚了揚嘴角,“巧。”

“是溫律師?”邱杪猜測道。

“嗯。”周弋将手放在車門上,介紹道,“溫京瑞溫律師,也是我同學。邱杪。”

溫京瑞眉頭一挑,和邱杪握了手,饒有興趣地打趣道,“男朋友?”

“嗯。”周弋點頭。

聞言邱杪錯愕地轉過了頭,反而見到他為自己的驚訝投來不解的目光。一時間,邱杪覺得耳廓發燙,搖了搖頭。

溫京瑞忍笑看着他們兩個,在旁不發一言。

“那我先走了。”邱杪臉上又幹又熱,說完這句立即鑽進了車裏。

周弋把手護在他的頭頂上,免得他撞到車頂,然後關上了門。

邱杪見到他的手在車窗上輕輕拍了拍,似乎是一個安撫的動作,也像是道別。趁周弋沒把手拿開,隔着窗玻璃,邱杪将手覆到了他的掌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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