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Cut!Cut!Cut!”顧樂桐大聲嚷嚷着,把導筒往監視器上用力拍打了好幾下,猛地站起來,沖着鴉雀無聲的片場裏喊,“茜茜!你怎麽回事?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丈夫,他剛跟你成親就要去打仗了,你給點表情行不行?!”
徐茜一知道自己出了問題,面對導演的責罵,她愧疚地低下了臉面,耳朵紅通通的,小聲說,“對不起,導演。”
“人家岑洪希七點鐘開始候場,就等着跟你拍這幾組鏡頭。你專業一點,好嗎?”導演話說的盡管是商量的語氣,可聽起來完全是責罵。
本來就是一場生死離別的戲,兩人的臺詞加起來不超過十句,面對面站着,連動作都不必有。這樣一場戲,他們拍了三十條不止,難怪導演發脾氣。岑洪希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對要沖進來補妝的化妝師說,“先不補了。”
好死不死,一個小個子的場工從外頭跑過來,在副導演身邊小聲說,“劉導,盒飯到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顧樂桐不分青紅皂白沖那個場工大吼,回頭發現是個姑娘,也不管人家已經吓得紅了眼睛,更加大聲地吼道,“哭?!戲這麽好,進去替徐茜一演啊!”
徐茜一被這話激得渾身發抖,任憑岑洪希抓住她的衣袖,她振袖甩開他的手,紅着眼睛走出了攝影機的取景範圍內。路過導演身邊,她幹巴巴地留下一句,“導演,我去入戲。”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樂桐顯然也沒有了耐性,從導演椅上蹦起來,導筒砸到地上,“周弋!你給徐茜一說戲,讓她好好認識認識昶文是個什麽樣的人!到現在還小肚雞腸、眼高于頂,像哪國的賢淑公主?!”
周弋轉頭望向門外,那裏早沒有了徐茜一的人影。他和岑洪希一樣,早上七點就來了。那時徐茜一已經在工作,和薛藍——也就是剛剛被導演罵哭的小場工——扮演的宮娥對戲。薛藍沒NG,她倒是拍了三條才過。為此,岑洪希多等了她半小時。
薛藍下了戲,才卸完妝立即化身為場工,在組裏忙這忙那打下手。估計她沒留意到在室內拍了一早上的是同一場戲,所以才會這麽冒冒失失地跑進來通知可以放飯了。
副導演看她無辜,又嫌她沒有眼力見,推她到門外面去哭。周弋走出屋外時正見到她用劇組的道具絹帕在揩眼淚,停了停,說,“別哭了。”
薛藍哭得梨花帶雨,腫得跟核桃似的眼睛可憐巴巴望着周弋, “周老師……嗚嗚……” 她打了一個嗝,“我只是想多表現表現,讓導演記得我而已。我不知道,嗚嗚……”
周弋稍微想了一下,才說,“別哭了,哭也沒用。不管是顧導還是徐茜一,都不可能向你道歉。你哭給誰看?”
好像沒有預料到他這麽不會憐香惜玉,薛藍驚得眼淚一下子就止住了,呆呆看着周弋,說不出話來。
“別哭了。”周弋說了第三次,猶豫過後還是多說了兩句,“眼淚擦一擦。去喝點兒水,哭多了,人要枯掉的。”
薛藍還是呆呆望着他,好像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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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弋在院子外面見到了徐茜一的身影,遂不再和薛藍多言。
此間徐茜一正躲在廊庑裏面背臺詞,口中念念有詞,發現有人走近,警惕地站起來,還将劇本背到身後,待看清是周弋,馬上又把劇本往他身上丢,罵道,“誰準你寫這麽拗口的詞?!”
周弋抖了抖那個标記做得花花綠綠的本子,笑着說,“這就難倒我們徐姐了?”
徐茜一氣呼呼地重新坐下來,背對着周弋,擡起了手。
周弋走過去,把劇本還到了她手裏。
劇本在她手裏晃了晃,她顯出懶洋洋的樣子,說,“晚上到我房間去,跟我對戲。”
他為難地笑了一下,“現在不行了。”
聞言,徐茜一馬上聽出了端倪,滿不高興地瞪住了他,半晌又執拗地說,“怎麽不行?當初你和陸敖好着的時候,我上你那兒去,你也沒推我出門啊。那時候,一場戲我們能聊整晚。怎麽,現在這個比陸敖還難哄?”
“別再提陸敖了。”周弋有些疲倦,唏噓道,“你鬧出的事,還不夠大嗎?”
徐茜一原本還理直氣壯,聽到他這麽說,頓時紅了臉面。她憋着一口氣,咬牙切齒,良久才不服氣道,“是她先不對!要不是她讓八卦媒體亂寫,把我抹黑,我犯得着跟她對着幹嗎?搞得現在連女一號都沒了。這角色沒發揮,怎麽演?”
“沒發揮餘地,你不也一早上都拍不完一場嗎?”周弋冷聲道。
她一哽,還是咽不下那口氣,呼呼喘着。
周弋沉默着。他等了一會兒,瞥見徐茜一委屈得滿臉通紅,幾乎要哭出來,松口道,“行了,事情就這麽完了吧。佟晉他們覺得是我弄出來的,才把記者鬧到醫院裏去了。夏星辰已經打電話跟我說,她沒心思再折騰了。趁她還沒想到是你,你這邊也收手吧。這黑鍋我替你背,以後別胡鬧了。”
徐茜一愣住,難以置信地看向了周弋。
“以後有事沒事,都不要再牽扯到陸敖了。不要以為他躺在那裏,就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風吹草動,他都明白。”周弋皺着眉,轉頭看向完全呆住的徐茜一。
她話聽得失神,手裏的劇本掉到了地上。
周弋幫她把劇本撿起來,放回她手上,“調整好了就回去拍戲吧,別讓大家等太久。”
“周弋!”徐茜一叫住剛剛起身的他,卻又在他低頭看自己時,避開了他的目光,“對不起,我沒料到會弄成那樣。”
看着眼前低頭認錯的女孩子,周弋輕微嘆了一聲。他擡起手,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按到了她的頭上,“沒事了。”
話音剛落,徐茜一就放下劇本,慌忙之中用雙手捂住臉,無聲哭了起來。
回到用于拍攝的萬卷樓,周弋發現劇組已經開始放飯了。明明記得他離開以前,聽到導演下令說那場沒拍完,整個劇組都不許吃飯,沒有想到一會兒工夫,他就食言了。
周弋在臺階附近找到了薛藍。她正和另一個還穿着宮娥行頭的生面孔吃盒飯,一看到他,馬上跳起來,用力地把滿口米飯咽下去,弄得雙眼泛濕,“周老師。”
那個小宮娥連忙也站起來,擦擦嘴巴,喊道,“周老師。”
“嗯。”他好奇道,“怎麽又放飯了?”
小宮娥偷偷瞄了樓裏一眼,确認導演遠得很,才說,“劉導和立哥勸了顧導一陣子,先拍另一場了。這會兒洪希哥正在裏頭聽顧導講戲呢。”
原來是李立出馬了。周弋了然點了點頭。
薛藍巴巴望着周弋,欲言又止。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開口,瞧見羅嫣從樓裏跑出來,又把話給咽了下去。
“周先生。”羅嫣急匆匆地說,“立哥剛才找您。”
周弋意外道,“找我?”
她肯定地點頭,“嗯,他在片場。正和顧導他們在一塊兒。”
周弋猜不到能有什麽事,看羅嫣這模樣也不像已經吃過飯的樣子,便讓她去跟劇組領一份盒飯,而他則自己前往萬卷樓。
劇組裏面其他人已經都在吃盒飯,只有導演組的幾個人以及下一場戲的幾位男演員還在對戲。李立看到周弋走進來,打遠處就笑眯眯地沖他揮手。
“演這場。”李立把劇本翻給周弋看,“現在排第二遍了,在走位。我瞧着張力十足,你看看怎麽樣?”
正在排演的這場戲,清一色的男演員,如今都已經是武将文臣,或威風、或儒雅。周弋點清這些人所飾演的角色,不需要劇本就能猜到他們在排哪一場。正是幾位謀臣在為是否趁着汛期拿下綦州的戲,光是看演員的走位就已經感覺得到氛圍緊張。
除了楊越和鄭君研,其他演員都是秋棠拿得出手的實力派,周弋此前和他們都有過合作,知道他們拿捏得清楚,所以沒什麽好擔心的。
至于楊越更是不用說,他私下盡管吊兒郎當了些,但一旦要演戲就會變成另一個人,周弋常常覺得他的眼睛是空的,角色需要什麽,他就能往眼睛裏面裝什麽。
排戲走位時,演員們沒有一個拿着劇本,全部按照真實拍攝情形進行排演。一輪下來,沒有人出現NG重來的尴尬,走得十分流暢。
忽然,群臣一個接一個地跪到了地上,拱手求請其中一位錦衣少年做出行軍定奪。周弋這才在這群青年演技派當中發現一張新鮮面孔——吳王的扮演者。
看着這張清秀而憂愁的臉,周弋幾乎馬上就想起了吳王。可周弋完全想不起自己見過這名演員。緊接着,他近乎驚喜地發現這少年哪怕面對着這麽多前輩,表演也毫無破綻。他幾近完美地表現出了吳王的茫然、慌亂,還有想要強迫自己做出決定的勇氣。
待他完成自己的臺詞和動作,排演也就結束了。顧樂桐滿意地喊了一聲“cut”,揮手招呼演員們去吃飯休息,準備下午正式開拍。
此時,李立朝着剛剛散開的人喊了一聲,“旌然!過來這邊!”
就這麽一聲,周弋便猜到李立找他是為了什麽事了。他看到飾演吳王的那名少年走過來,看到周弋,沒等李立介紹就先禮貌地沖他點了一下頭。
“這是廖旌然,去年冬令營簽的孩子。周弋周老師,你還記得吧?”李立給他們兩個作介紹。
廖旌然乖覺再次向周弋問候,“周老師好。”
周弋全然不記得冬令營裏有這個少年,轉念一想,彼時應該是光注意邱遙了。“你好。”
“覺得他演白玉堂怎麽樣?”李立開口便問。
他一愣,忍俊不禁道,“立哥真是消息靈通,直截了當。”
李立眼睛轉了轉,顯得滿不在乎,又拍拍廖旌然的肩膀,讓他先去吃飯。這孩子走以前,還先向周弋說了一聲“老師再見”,禮貌十足。
待他走了,李立才正正經經地開始說,“十六,在戲劇學院上大一了。”看到周弋驚詫的表情,他得意笑道,“破格錄取的,可見水平。”
周弋想了想,試探問,“立哥是想簽他了?”
“我一個人說怎麽夠?你也知道,除了極個別人有靠山的,哪個不是帶着作品進秋棠大門?”李立咂咂嘴,又道,“我和董靜說過了,她同意讓這孩子去試鏡。現在知道消息的沒幾個人,全因為你這裏還卡着。你到底寫不寫?”
周弋再度沉默了。
李立觀察了他片刻,冷不丁說,“網站整頓了,人也要進去了。近百號人為了這事失了業,你不打算再為社會做點貢獻嗎?”
聽到自己所作所為被揭穿,周弋微微努了一下嘴巴,“您真是越來越不會說笑話了。”
“人你看過,不是我硬塞給你。你寫,就是給這孩子一個機會。不寫,我再另給他想法子。看你怎麽想了。”李立說完,無所謂地聳肩。
周弋認真考慮了一番,再次回頭去找剛才那個少年。只見那少年正和岑洪希坐在一起吃飯,兩人有說有笑,倒是沒有了剛才排戲時的倦容,更具備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朝氣。
“是個可塑之才……”他喃喃說道,看向李立頗為同意和贊賞的表情,笑說,“好,我會和董制片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