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畢竟他們可是尊貴的龍族……

解裏玉翹着二郎腿, 雙手抱頭,将椅子傾斜得只有一條腿立在地上。

背後,解裏鳳手撐下巴, 趴在榻上, 未着鞋襪的小腿悠悠地一搖一晃。

“我不奢望別的,只求您攻入龍宮時, 能夠放我一條生路……”

虞玖的聲音從面前那張褐黃色符紙中傳出。

“她這是去向那個劍仙救助了?”

解裏鳳歪了歪腦袋, 又笑得将眼睛彎起來, 這個侍女的舉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當然, 是貶義。

“真蠢,她難道以為修人會不知道她是從龍宮跑出去的?那群道貌岸然的家夥才不會為了救她得罪我們呢。”

畢竟他們可是尊貴的龍族。區區修士, 腳邊蝼蟻罷了。

解裏玉卻想起她之前說的那句馬上回來, 那果然是在說謊, 也對, 她只要不是傻子, 怎麽會回來送死呢。

“真可惜, 我還挺喜歡她那只爪子的。早知道就砍下來當禮物了。”

解裏玉笑道:“急什麽, 得罪了我們, 她還能活着走出東海?”

不過在那之前, 先收拾了那幾個修士才是正事——既然他們真的是來攻陷龍宮的,那他們自然由不得自己的威嚴被挑戰。

他們喜歡力量,更喜歡用力量碾碎弱者。

解裏玉抽出匕首,一跨落地往門外走去,門邊的侍女說:“殿下,阿瓜回來了。”

“你說什麽?”解裏鳳翻身下榻,也不管自己還光着腳, 問,“在哪兒?”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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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殿下、七殿下!”

遠處的夕陽斜下,女子披着天青色的披風,從龍宮的缥缈水霧中走來,她眼尾微彎,嘴角上翹,提着一個竹簍沖他們晃了晃,“我來将功補過啦!”

“……真的假的。”

解裏玉挪了挪視線,看見身旁的弟弟微眯着眼,聲色裏難得帶上了驚訝。

“她難道不知道回來就是死麽?”他說。

“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解裏玉說:“但毫無疑問,她似乎不怎麽怕死。”

這和以往那些死在他們刀下的人有些不一樣。

那些人或高聲尖叫,或痛哭求饒,為了活命,沖他們磕頭,向他們五體伏地,舍棄所有尊嚴只為了換回自己那一條可有可無的命。

雙子視這樣的人為蝼蟻。

所有人都是蝼蟻。

除了他們自己。

他們不畏死亡,并且比任何人都要渴望死亡的那一瞬間。

他們想要死得轟轟烈烈,想要死得如同枝頭紅花綻放,想要死得比任何人都要漂亮。

只是,有資格讓他們那樣死去的人,還沒有醒來。

所以雙子才會在無限的長河中靜默等待。

只是……如果有一天,出現了一個跟他們一樣不怕死的人呢?

那,可能嗎?

解裏鳳如黑豹般彎下腰,撫上腰間的小刀,視線鎖定在前方女子的身上:“要殺了她嗎?”

“你想殺了她嗎?”

他偏過頭,看向這樣問自己的解裏玉,跟他如出一轍的臉。

他們從身長到鬓邊梳起來的小辮子,從眼角淚痣到瞳孔花紋,無一不是相同的。他們生來就是一樣的。

正因為是一樣的,所以才一眼就能看穿對方的想法。

解裏玉看着他,他亦看着他。

“我和你現在的想法,是一樣的。”

他們幾乎同時對對方說出了相同的話。

虞玖裝作不知道竊聽符的存在,把自己如何演戲,如何和崔執如何精妙周旋,如何有來有回的過程全盤托出并且添油加醋。

比如說,崔執在聽見她提及龍族雙子如何暴虐時,露出了明顯且強烈的恨意。

再比如說,他對自己态度很差,都是因為她曾經是龍宮的人。崔執平時表面不顯,其實根本已經把他們倆恨到骨子裏了!

她說的話,和剛才竊聽到的倒是對得上,雙子不做懷疑,只确信了那劍仙果然早有預謀。

“我這算是将功補過了對吧?”

虞玖把觸手伸過去卷解裏鳳的指尖,被他含笑勾了勾,“你似乎每次都只用它摸我呢。”

“那還不是我這只觸手莫名其妙只喜歡你。”這話在虞玖心裏掠過一遍,嘴上說:“因為七殿下是我進龍宮後,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

這是騙人的,但不妨礙讨好一下他。

解裏鳳果然笑了,彎起眼睛,小虎牙潔白,虞玖發現他笑起來與解裏玉不一樣。

解裏玉的笑懶洋洋的,帶着幾分痞氣,但解裏鳳的笑是天真而甘甜的,盡管她知道,他的內在與這兩個字無緣到了十萬八千裏之外。

“你怎麽知道,第一個進龍宮和你說話的那個人是我?”解裏鳳問,“萬一是阿兄呢?”

他們長得一樣,一樣到了極致,連朝夕相處的親人都分辨不出,第一次見面的人就更別說了。

所以他覺得虞玖說了謊。

他眼底閃過一絲邪邪的殺意。

虞玖沒作多久思考,将手裏的竹簍往他面前一遞,裏邊有她剛買的青果,“人人都知道,六殿下解裏玉的袖珍匕首不離身,七殿下過來看我時,我沒發現你身上有這種東西。”

啊。

解裏鳳了然。

原來是因為這個。

果然,她就算和蝼蟻有些許的不同,但也不可能分辨得出他們。

當然了,他們就是為了不讓除了那個人之外的旁人認出自己,才會讓彼此如此相似。

“青果,殿下要吃嗎?”虞玖問。

解裏鳳挑了一顆,沖她笑笑:“阿瓜,你運氣不錯。要是平時,我一定殺了你。”

能用這麽甜的笑容說這麽可怕的話的,也就只有這對殘忍雙胞胎了吧。

虞玖将竹簍移到解裏玉面前,“殿下要來點麽,我回來時剛買的。”

解裏玉沒有伸手,反倒一扯她肩上的披風,将她拽到自己跟前,“這是誰的東西?你出去時,好像沒有吧?”

虞玖:“……”

危!

寧少陰這披風是羽織的,又輕又暖和,披在身上很容易就忘了它的存在感。

更別說名門大少爺,用的東西都奢華昂貴,她要說是在街上随便買的都站不住腳。

“這這這是……”虞玖說,“其實,這是我從後花園逃出去時,正好撞上了小公主的侍女來給她送披風。我順手搶的。”

解裏玉嘴角一挑,悠悠眯眼:“真的?”

“真的,千真萬确。不信您大可去問公主。”

解舒雅和雙子并非同胞,算不上流着純種血液的龍族,關系就更說不上好。

應該不至于記得解舒雅都有什麽衣裳吧……?

果然,她堅定地颔首後,解裏玉放開了拽住她的手。

虞玖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又聽他道:“那走吧。”

“去……去哪兒?”

“你不是要我去問公主麽,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去。”

他伏低身子,湊在虞玖耳邊道:“你要是在說謊,我就掐住你的脖子勒死你。”

虞玖:?!

“殿……”

“殿下,陛下醒了,吵着要二位殿下過去。”

侍女的登場猶如她的在世救星,要是再晚一秒,她就要因為憋不出詞兒傻在原地了。

解裏玉:“非得現在?”

“陛下的意思……是……是的。”

他眼裏有一閃而過的嫌棄,伸手,将虞玖鬓邊的一縷碎發替她撥打耳後,似笑非笑地低道:“寶貝,今天你可走大運了。”

“阿鳳,走。”

解裏鳳咬着半個青果,笑着朝她揮揮手,轉身随解裏玉而去。

虞玖:……

草,差一點腿軟了!

明明這對雙胞胎看起來比她小,就是兩個弟弟,她為什麽還出了點冷汗呢。她可連崔執那王八蛋都不怕。

事不宜遲,虞玖抓住侍女道:“公主的宮室在哪兒?”

趁雙子還沒回來,她得趕緊過去對對口供!

解舒雅的大殿金碧輝煌,屬實不差,恐怕也是龍王備受寵愛的女兒。

只是眼下,侍女們一個二個愁雲慘霧,都在為床上的小公主擔憂。

當然不是在憂心她差點被水淹死的事,龍族體質矯健,就算在極度寒冷的天氣下也不會生病。

她們愁的是将來。

小公主惹怒了雙子,只怕好日子到頭。

她們也要跟着倒黴了。

虞玖倒沒有受到阻攔,大概此時的她在衆侍女眼裏約等于雙子跟前的紅人,攔不得。

解舒雅正一動不動地躺在榻上,望着頭頂天花板,明明上午才落了水,現在倒已是氣色紅潤,連臉上的嬰兒肥都沒被減下去一點,除了眼神有點死以外。

“公主。”虞玖走近床邊。

“你,是誰?”解舒雅轉過頭,“你……”

她一頓,眼睛睜大,分辨了兩秒後,從榻上蹦起來,“你是不是救了我的那個侍女?”

怎麽回事,明明是這種和救命恩人歷史性會晤的場面,小公主卻在對着她的觸手說話。

“是我。”虞玖抽抽嘴角,“雖然也可以說是我的觸手。”

解舒雅這才把視線轉回她臉上,是張面無表情還有點不高興的臉,約莫三秒後,她忽然一癟嘴,一皺眉,眼睛一閃,居然“嗚嗚嗚”地哭出聲來。

虞玖猝不及防被她一個撲騰環住脖子,暗道我靠好重,手倒是本能地從下邊拖住了她。

小公主像個真正的八爪魚,扒在她身上,頭埋在她脖頸間嚎啕大哭。

具體內容有:“我被阿兄們讨厭了,我不活了”、“我以為你死定了,你到底怎麽做到的沒被砍頭,不對我為什麽要關心你,我先哭為敬”、“傅姆說我差點成了世界上第一條被水淹死的龍,嗚嗚嗚我自尊心受不了我要上吊自殺”。

虞玖聽得一時無言,沒想到這書裏有比自己還聒噪的人。

好一陣,解舒雅終于願意止住眼淚,腫着雙眼睛看天花板:“其實我早就知道阿兄們不喜歡我,我以為只要自己主動親近他們,他們也會反過來愛我。”

“結果……結果卻變成這樣……”解舒雅抽抽,“是我的錯嗎,一定是我的錯吧。以前阿兄們還沒有那麽相像時,我還能區別得出他們。可他們現在根本一模一樣,我認不出來是我的錯嗎!”

“啊對,就是我的錯,我是他們的妹妹但我就是經常認錯,我活該啦嗚嗚嗚。”

虞玖:“……”

她在小公主連續不斷的哭聲中找到了一絲空隙,忙道:“你的意思是,以前他倆還不是這樣?那他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和彼此一模一樣的?”

解舒雅想了想,“大概是……魔域出了什麽事的時候……”

“具體什麽事我也不清楚。我那時還小,只知道某個原因,魔域的某個大人物去世了,還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那幾天的阿兄們可怕極了,連連殺了好幾個犯錯的侍女……”

“再後來,六哥剪短了長發,七哥穿上了六哥的衣服,他們就變得一模一樣了。”

虞玖道:“那感覺,肯定是和魔域的那位大人物有關系呢。”

解舒雅點點頭:“當然有關系啦……阿兄們常常化出龍形跑去魔域,夜裏都不回的。那個大人物好像,好像……”她臉頰一紅,低着聲音說:“和阿兄們是那種關系。”

虞玖茫然:“……那種關系是哪種關系?”

解舒雅搖頭,“我也不确定就是了,這事只有我知道,還是我偷看來的,我誰也沒說,你也別告訴別人,聽聽就算了。”

其實虞玖也不是很關心,但聽了剛才那些話,她明白雙子為什麽會和魔族有勾結了。敢情還是多年的交情。

但只聽聽又沒用,可以的話,她想直接找到證據。

“小公主,你的阿兄和魔族交集如此頻繁,你在龍宮裏見過魔族的人嗎?”

解舒雅想也沒想就搖頭,“東海是仙道的友方,沒有父親允許,怎麽可能有魔族能進來。”

那看來魔族藏得還挺隐蔽。

虞玖不再多問,和解舒雅匆匆解釋了披風的事,小公主竟然很痛快地答應下來,還說“你舍身救我一命,我理應更加倍地報答你,可惜我如今無權無勢,只能幫你這點小忙,是我欠你的”。

虞玖不禁淚目,這書裏難得有這麽可愛的孩子。

她走出宮室,迎面就被雙子攔住。

像是辦完了事,兩人新換了一套窄袖絨衣,更顯得肩寬腰細,豐神俊秀。

解裏玉一瞥她身後的宮室,問:“對好口供出來了?”

“沒有,我只是過去看望小公主。”

這時候不堅定,後頭就要露出馬腳!

好在解裏玉只扯起嘴角笑了笑,沒再追問。

“殿下們是要出門嗎?”虞玖看他們裝束,轉移話題地問了一句。

“對。”

解裏鳳腳步一退,抓住她的手腕讓她回頭看,“車都給你備好了。”

那裏赫然停着一輛四周裹綢錦彩緞的寬大馬車。

虞玖抽抽嘴角:“……什麽叫給我備好了?”

解裏鳳睫毛慢慢一扇,雪白的牙齒咬着紅唇,湊在她耳邊道:“你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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