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愛你,活下去

………

門被一聲巨響砸開時, 寧少陰正懶懶從榻上翻了個身,齊不二大步過去,扯住他的衣領, 動作粗魯地把人拽起來, “你還想躺多久?”

他力氣太大,寧少陰眼睛睜開一條縫, 不悅地說:“你要幹嘛?”

“那還用問, 去救師妹。”齊不二在自己洞府裏練劍一個時辰的結果, 他還是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 “少家主, 你別告訴我,你想袖手旁觀。就算是魔族, 那也是虞師妹。你連這都分不清楚?”

寧少陰當然分得清, 不僅分得清還比他冷靜得多, “咱們去救了她, 然後呢?”

他哂笑了下, “你不會覺得僅憑你我之力, 就能在劍宗幾十個劍尊長老的手下護她周全, 還能從這裏逃出生天吧?”

這或許很難, 但不試試怎麽知道做不到。

齊不二剛在內心說完就被他堵回去:“退一萬步, 就算真能把人救出去,你覺得如今的她還能去修真界的哪裏?回魔域嗎?一輩子躲躲藏藏遭人追殺?”

“那起碼也是活着。”齊不二反駁。

寧少陰覺得他幼稚得好笑:“那你和我呢?我是無所謂,大族內沒什麽親情可言,就算有族人死在過魔族手裏,也與我無關。”

“但你呢,你一步一步從煙山派爬上來,見過不少同門死在魔族手裏吧?煙山派掌門救你回來時, 還被魔妖偷襲落下了傷。你現在去幫魔族,是已經做好了背叛恩師、背叛師門,被千人唾萬人罵的覺悟了嗎?”

他一句接一句,每一句都像是在提醒他修者與魔之間存在的那條無法跨越鴻溝,他們的出身不允許,立場不允許,甚至能力也不允許。

她已經暴露,如果不能想個萬全的法子,日後面對修士,也不過是把此時的痛苦再經歷數回。

“就算是,但那些也不是她做的,與她何幹?”齊不二無法認同這番說辭,難道就因為她活下來或許會更痛苦,就要看着她死嗎?

“不管你怎麽想,反正長老們可不會認為她無罪。”

寧少陰這副認命的态度徹底惹怒了齊不二,他将他往榻上一摔,劍眉倒豎:“你不願救她不用找這麽多借口,我自己去!”

他扛着大劍,從寧少陰那兒破門而出,氣勢洶洶沖上了論劍峰。

山頂已經勒令不許閑雜弟子入內,他知道虞玖被關在上邊的祭天臺裏,而崔執和玄懷真君也在。

齊不二強行沖破法陣,崔執趕來攔住他的時候,他修袍淩亂,臉上頭上都是血。

“何必呢。”崔執抱臂道,“你救不了她的。”

看到所有人都是這副模樣,齊不二心中的憤怒反而消散了,他冷笑了下:“你也不管她了?”

他追問:“師妹不是被你帶進天罡的嗎?不是因為你那句話才會去做刺客的嗎?不是每次都拼了命地在想辦法攻克幻境嗎?她做錯了什麽,她憑什麽要死?!”

“回答我!”

齊不二一副今日除非他死,否則絕不讓步的态度讓崔執煩躁,也讓他覺得麻煩,他嘆了口氣,一板一眼地說:“因為她是魔族。”

“我在問你話,你少跟我扯這些放屁!”

“我就是在回答你的……”

話說一半,崔執揮袖擋下齊不二劈頭蓋臉的劍光,身形穩如松柏,晃也沒晃一下,他冷道:“你不會覺得打過我就能救她吧?”

齊不二不答,執劍與他對峙,雙方的劍都用上了靈力,空氣被絞得生生扭曲,有花火在刀刃間滋滋劃過。

齊不二手臂因過分用力顫抖,雙眼也猩紅一片,“崔執,我從前以為,你只是比常人的情感淡薄了些,原來你真的是個狼心狗肺。”他咬牙,“我從來沒對你這麽失望過。”

崔執無動于衷,甚至扯起嘴角笑了下,“你才認清我是個人渣啊,有點晚了吧?”

氣得齊不二抽劍照他面門再劈下一陣罡風,崔執反手一推,将他擊得往後大退數尺,重咳一聲,嘴角便溢出了血。

“齊不二,你聽好了。”崔執立在山坡上,居高臨下地睥睨着他,“虞玖必須得死。不管是你,還是寧少陰,還是別的什麽人,誰敢攔我,我就連你們一起殺。你以為我不敢?”

“——崔執!”

齊不二的額角青筋暴起,他忽然覺得自己從來就不曾了解過眼前這個男人,他知道崔執孤僻冷漠,知道他有着天之驕子的孤獨,知道他骨子裏的高傲不羁。

但他的內心和帶刺的外表不同,他也該是有感情的。

齊不二覺得曾經的自己愚蠢:“她對你來說是什麽,就是該死的魔族?”

崔執笑了笑:“你猜呢?”

齊不二舉起大劍想将他碎屍萬段,腳往前一步,卻踩中崔執一早布下的法陣,登時,一縷金光将他束縛,崔執這才好以整暇地道:“你就在那兒好好看着吧,明天的大戲。”

劍宗的速度實在很快,翌日,幾乎所有劍道門派派來的人都到了,各個都是叫得出名號的大能修士。将論劍峰山頂圍了個水洩不通,祭天臺就建在他們頭頂。

有見過魔族公主的劍尊一看法陣內被捆住的人影就喊:“是她,真是這個邪物!”

“天啊,魔域荒廢這麽些年,沒想到她四處逃竄,還是被真君捉住。”

“天罡派這下立了大功,只怕位置更加穩固。”

修者們心思各異,但無一不對法陣內投向淡淡的仇怨。他們或多或少都因魔族而喪失過重要的人或物,魔族公主一死,修真界當真便太平了。

虞玖被陣陣騷動驚醒,看清臺下黑壓壓的人群,心中倒意外的平靜。仿佛什麽事總算塵埃落定,她再也不必擔驚受怕。

“公主……公主……怎麽辦呀……”小蜘蛛焦急地在她耳邊念叨。

“要不我們來替公主吸引火力,公主趁機逃吧!”小章魚還在試圖掙紮。

要是這兩只小魔妖有實體,估計已經在她腳邊陀螺似的打轉了,虞玖真情實感地嘆氣說:“我倒無所謂,就是覺得連累了你們。”

“公主說什麽呢,沒了公主,我們兩個根本不用活了。”

“要不是公主在修真界為我們争了一席之地,我們早就死了,我們的命都是公主給的。”

其實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虞玖當然也沒法讓他們兩個逃出去。好一點的結果,那就是昨天崔執說的話屬實。差一點,她和這兩只小魔妖一起三人殉情。

她看着遠處那個緩緩登上高臺的黑衣人影,似低似喃地說:“不過呢,你們下輩子還是別做魔妖了,做魔妖一點都不快樂。”

“公主……”

她看見崔執從青衣修者手中接過了被打磨得透亮的含光劍,正側頭,眉眼淡淡地和人說着什麽。

虞玖驀然想起昨天崔執和自己說的那些話。

這個人就算到了她要死的時候,也不願意将事挑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說一句真話,必要用九句假話作掩飾,他絕不讓她看清他的真心。

所以虞玖也無從得知,昨天他說的那番話到底是真是假。畢竟從幻境出來時,她可記得他說了句“我從此只說反話”的話。

虞玖:……你最好這句只說反話的話也是反話。

纏住身體的數道金線忽然一勒緊,未等虞玖反應,她的人已被高高送至半空,腳下就是萬丈山崖,她看一眼就靈魂出竅,完全沒注意自己此時正以一種處刑犯的姿态被高高吊起在諸人面前。

而崔執,身姿如月般地登上了她身前的高臺,垂在右邊的手中,握着那柄閃亮的含光劍。

雖然有自誇的嫌疑,但這的确是一幅構圖标準的處刑畫面。

窮兇極惡的罪犯,和表面上起碼正人君子的修真界救世主。

虞玖注視他,恐怕也是最後一次這樣看他,“仙君,你來了。我怎麽好像沒有看見大師姐和師兄他們。”

崔執坦然:“我叫人把他們攔下了。”

“攔下了?”虞玖問:“為什麽?”

崔執一笑,沒答話。但那笑容淡淡的,沒有感情。

不管原因如何,虞玖慶幸那些熟人都沒來,她是真不想看見他們對自己露出那種看怪物的神情。雖然這有一半是自己自找的。

“崔師侄。”下邊的元離子深深嘆息一句催促,他沒有擡頭看她,肩膀也垂着。

虞玖覺得元離子人挺好的,明明是自己隐瞞了身份,他卻一副內疚的模樣。

“大家都等着呢,你不動手嗎?”她問他。

崔執那雙黑曜石般的漂亮眸子釘在她身上,裏邊深深沉沉的,“這麽想死?等不及了?”

虞玖聽出他話裏的譏诮,要是往常她不想得罪他,現在可不一樣,她大膽回嘴:“那我要是不想死,你能不殺我嗎?”

“崔執。”

玄懷真君一說話,人群就安靜了,那是與生俱來的威壓,象征着這位大能修者在此處絕對的地位。

“動手。”

崔執眼皮一阖,再緩緩睜開,“是。”

天邊的驕陽忽然變大了,金光粼粼地灼燒在筆直的劍刃上,閃得人群晃了晃眼睛,崔執的臉也被那束劍光遮蓋了,虞玖心裏打鼓,擡高聲音問他:“崔執,你難道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話嗎?”

就算是一句‘對不起,我殺了你’也好啊!

可同時,含光劍已如脫弦的箭矢,在半空劃過金色的軌跡,如閃電般沖她襲來。

心口的劇痛幾乎是一瞬間的事,下一秒,她俏皮話都說不出來,視野發花,全身的力氣猶如被什麽盡數抽去。

這時,她總算聽見遠處的崔執有了點動靜,他先是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然後竟用更加冰冷的嗓音說:

……恨你,去死吧。”

虞玖:?

她倏地一下擡頭想看他,但身體已經不聽自己使喚。

可就算不看,她也知道他是怎樣一副神情。肯定又是波瀾不驚的,一副天塌下來都無動于衷的臭臉。

他最擅長用這種表情掩飾自己的情緒。

就像之前,她出手幫他教訓了一下欺負他的弟子,那個時候的崔執表情管理還不夠到位,她親眼看出他明明非常有動于衷,卻擺出一副“我求你幫我了?”的表情,轉頭就替她跟人道了歉。那麽傲氣的人。

崔執就是這樣,別扭到了骨子裏,又不讓任何人如願。

就連現在,一劍刺向她的心口,還要雪上加霜地說:我恨你,去死吧。

虞玖恨不得撲上去揍他兩拳。但同時又隐隐知道,這句話……大概不是真話。

崔執兇了她那麽多次,罵了她那麽多聲廢物,到了最後的最後,卻要說出這種十分好分辨的反話。

你肯定是故意的吧。你就是怕我恨上你,日後打擊報複你。

虞玖很自負地這樣想。

但是,崔執,我這回真的走了,走了,就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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