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屆隊友不行

傍晚的時候風忽然急起來,吹得醫院院子裏那幾棵樹枝葉狂掉。

一輛老式公交車停在醫院門口快一小時,行人來來往往卻仿佛完全沒有看見,半個眼神都沒有分過去。

車上坐滿了人,男女老少都有,最靠後的那一排甚至有一個孕婦,手下意識地護住肚子和其他人一樣陷入沉思,呼吸緩慢平穩。

司機又抽完一支煙才發動車,沿着濃霧彌漫的路往前開去,本就不太明亮的車前燈光被濃霧吞沒,公交車像一座吃人的城,載着乘客逐漸沒了蹤影。

孟然是被一聲怒吼吼醒的。

意識過于緩慢的回籠導致他根本沒聽清那人在吼什麽,只是被那一聲動靜吓得一哆嗦,差點兒脫口而出一句“我操!”

他瞪着眼愣了會兒才回過神,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坐在一輛公交車上,身上還穿着一件病號服。

窗外一片漆黑,車內只有一盞十分昏暗的燈懸挂在司機頭頂,随着車身前行而搖晃着。

這次關卡的起點在公交車上?

孟然皺了皺眉。

他坐的是雙人座,靠窗這一面,旁邊的女孩兒抖得跟開了震動模式似的,雙手交握着放在腿上,臉上全是淚:“要死了……這裏都是鬼,全都是鬼……”

孟然瞥了她一眼,看她的反應能确定這是個第一次闖關的新手。

第一次闖關精神崩潰的人很多,沒什麽好說的,忽然被拉入一個怪異的世界的确很難接受。

現在什麽都還沒發生她就抖成這樣,待會兒發生點兒什麽的時候孟然都怕她尖叫一聲直接人沒了。

沒事兒。

冷靜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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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行我給您拜個早年祝您新年快樂?

孟然欲言又止半天,沒憋出半個安慰的字眼,嘆了口氣,摸遍渾身的口袋只找到一截紙,遞過去,女孩兒愣了會兒接過來,她指尖都在發顫:“……謝謝。”

“你到底要帶我們去哪!停車!”剛才一嗓子把孟然嚎醒的那位又吼了起來,“老子叫你停車!”

“別吼了!他根本不會回答我們!”一個少年幾乎是縮在椅子上,喃喃道,“撞鬼了,我們都撞鬼了,都要死……”

男人操了一聲,顯然不相信什麽鬼怪,他站起來撐着座椅快步走到司機那邊,髒話還沒罵出口便被人按下靜音鍵似的猛地停住了。

司機根本不像活人,他臉色慘白,瞪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嘴唇幹裂開巨大的縫,裂到下嘴唇的肉要掉不掉的挂在那裏,甚至能看見他的牙龈,枯瘦如柴的手握着方向盤,沒有理會任何人。

像是發現男人愣住了,司機緩緩回過頭,扯着嘴角沖男人陰森地笑起來,牙齒撞到一起發出令人戰栗的聲響,男人驟然回過神,連退幾步指着司機喊道:“鬼!有鬼!”

“歡迎各位乘坐88059路公交車。”

車內廣播在此時很突兀地響起,“本次終點站為【輪回邊境】,到達終點站後,所有乘客将參與本次輪回試煉關卡。”

“通關試煉的乘客可以得到一次重生機會。”

“途中想下車的乘客請按下車窗旁的紅色按鈕。”

“按下按鈕者默認為放棄本次試煉資格,請慎重考慮。”

“祝您旅途愉快。”

廣播結束後有兩三秒整個車廂沒有一點兒聲音,茫然的恐懼籠罩住他們,等回過神之後一車的人都炸開了鍋。

手機沒有信號發不出任何求救信息,車外一片漆黑無法分辨地點,有不信邪的壯着膽子想去打司機搶方向盤,氣勢洶洶地過去,連滾帶爬地回來。

過了會兒,終于有人對于剛才的廣播提出了疑問:“……什麽叫重生?我們還活得好好兒的,為什麽要重生?”

“難道我們已經死了?”

“輪回邊境又是什麽東西,我靠,不會是真人整蠱吧?”

整蠱兩個字聽得孟然眉頭一緊,他轉過身,借着那點兒光亮将車內的人打量了一圈兒,二十幾個人沒有一個是平靜的,看起來這次除了他以外都是新手。

很麻煩。

新手還無法從正常人的生活常識裏跳脫出來,以前的關卡裏有兩三個新手孟然就覺得麻煩了,這次居然來了二十多個新人,只有他一個人有經驗。

簡直是麻煩他媽給麻煩開門麻煩到家了。

孟然有些煩躁地靠在座椅上,深吸幾口氣後閉着眼緩神。他有點兒頭疼,不知道是被車裏這群人吵的還是被一次安排了二十多個新人隊友氣的,反正腦子裏的場景很混亂。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忽然炸開一聲刺耳的剎車音,孟然睜開眼睛側過頭,斜後方那個大嗓門的男人居然按下了紅色按鈕。

公交車裏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男人身上,車門打開,男人慌張地對身旁的女人說:“我們……我們得下車!不能讓他繼續呆着我們走,天知道他會把我們帶到什麽地方去?!”

“可是……”女人有些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可是誰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司機已經不像個人了,萬一車下更多不是人的東西怎麽辦?

男人顯然是一時沖動按下的按鈕,現在想撤回已經來不及了,車門已經打開,外面安靜得螞蟻打個嗝兒都能聽見回音,沒有任何光亮延伸到車外,太黑了,連車門外有沒有路都不知道。

廣播在這個時候響起來:“請剛才按下按鈕的乘客盡快下車。”

男人一怔,不自然地咽了口口水。

“請剛才按下按鈕的乘客盡快下車。”

“請剛才按下按鈕的乘客盡快下車!”

廣播的聲音忽然急躁起來,不再是絲毫沒有感情的播音腔:“下車!”

“我、我不下了!”男人被吓到了,反手抱住自己座椅椅背,整個人都慫成一團,“不下!”

廣播那頭沒了聲音。

孟然皺起眉,還未有更多反應,車頂上忽然傳來什麽東西爬行的細微聲響。

燈光太暗了,根本無法看清上面是什麽,那東西密密麻麻地鋪滿車頂,不斷朝着前方延伸,最後在那盞燈旁邊擰出一股粗繩,一張慘白的臉從裏露了出來。

車上的人全都愣住了,兩秒後孟然身邊的女孩兒爆發出尖叫,整個車內陷入昏天黑地的慌亂中,孟然安穩地坐在原處,看見那男人松開椅背,幾乎是跳起來沖下了車。

他真的跨了出去,結結實實地踩在地面往前跑出一大截路,沒有出任何事,車上的人見狀立馬要跟着下車——那張臉在緩緩朝他們靠近。

孟然下意識地攥了下旁邊女孩兒的胳膊:“等等,別下……”

女孩兒極了,瘋狂地掙紮着,要甩開孟然的手:“幹什麽!你幹什麽啊!放開我,快跑啊!”

女孩兒力氣比他想象中大得多,手被甩開重重地打在椅背上,周遭的人瘋了似的往扯下湧去,孟然抓了個空,只能吼一聲,“別下去!”

他這一聲吼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淹沒,除了女孩兒和靠的近些的人下意識地停頓了下,其他人依舊在往後門沖。

“等等!”前座的少年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他瞪着那張臉,死死抓住周圍的人,“別下車!你們看外面!”

少年這一聲吼顯然起了作用,至少嗓門大,震懾住了更多的人讓他們下意識地停頓了片刻,也就是那片刻的時間讓人們反應過來,那張臉并沒有繼續靠近,也沒有半點兒要危害他們的意思,它遠遠停留在第三個座位旁,半睜着眼陰沉地望過來。

已經下車的有五六個人,漫無目的地奔跑在黑暗中,周遭明明一片晦暗,車上的人卻能清晰捕捉到他們的身影,外面似乎亮了點兒,一個女人尖叫一聲,哆嗦着指向那些人的身後——他們身後有數不清的黑影正在瘋狂追逐着。

高瘦的黑影仿佛不知疲倦,死死追在他們身後,骨架似的腿越邁越快,一把攥住跑在最後面的男人的頭發,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脖子,輕而易舉将男人舉起來向下狠狠砸去,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傳過來,男人半個腦袋都被砸癟,身體竟然還在做出奔跑的動作。

黑影把他拎起來,從砸癟的腦袋開始啃咬,明明隔了挺遠一段距離,那些血腥味兒硬是漫到車廂裏,骨頭被嚼碎的聲音伴着一股冷氣飄進來。

車上的人仿佛都失去了自己的聲音,甚至不能操控自己的身體,只能看着那些人一個接着一個被抓到,被砸碎,被啃食殆盡。

跑在最前面的男人察覺到不對的一瞬間就想方設法地往回跑,那些黑影硬是沒跑過他,他一只腳踏上車,臉上挂起興奮的笑容,不過半秒,他的腳踝上搭上一只漆黑的手,整個人被拽了出去,臉上的笑甚至來不及換成驚恐,車門轟地一聲關閉。

車上的人終于在這聲轟響中回過了神。

男人被從車門前拉走,哀怨恐懼又期許着什麽似的望向車內,張大嘴巴呼救卻沒有聲音傳進來,孟然讀懂了他的口型。

不要。

救我。

“要下車的乘客,”吊在車頂的臉在這個時候開口,“請按下車窗旁的紅色按鈕。”

沒有人敢再動一下。

車門關閉後空氣堵塞,一股尿騷味飄散開,但沒有人再去管別人失禁,直到車再次行駛起來後他們才奪回身體的主導權似的動了起來,慢吞吞挪回自己的位置上。

孟然旁邊那個女孩兒也坐了回來,眼淚流個不停,但孟然沒有更多的紙給她了。

又過了很久,女孩兒終于回過了神:“剛、剛才,謝謝……”

他們座位靠後,如果不是孟然抓她的那一下她可能已經沖到門旁邊去了,被推下車或者自己沖下車都有可能。

孟然點點頭,沒有更多的應答。

“……你是……怎麽知道不能下車的?”女孩兒忍不住搓了搓手指。

“那張臉說要給我們一個重生的機會,但是得到達目的地,完成那什麽試煉,”前座少年轉過身,他的視線在孟然身上來回掃了幾遍,直到孟然不耐煩地看回去時他才收回目光,接着說,“下車就等于……放棄這個機會,如果我們真的死了,放棄機會後只會立刻死亡。”

他有些不确定,說完之後又看了眼孟然:“……對吧?”

孟然沒說對不對,女孩兒打了個哆嗦,低聲問:“輪回……到底是什麽?”

沒有人回答她。

就連孟然這個闖過關的都不好說輪回究竟是什麽,車內只能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前方終于有光招進來,那盞微弱得仿佛沒有的燈在這一刻熄滅,臉開口道:“終點站到了,請各位乘客檢查好自己的行李,從後門下車。”

孟然往車窗外瞥了眼,甩甩腦袋站了起來,女孩兒連忙拉了他一下:“小心……”

“下車吧,”孟然指了下外頭的站牌,“到站了。”

車上的人不敢輕舉妄動,只有孟然十分幹脆地下了車,狂風劈頭蓋臉地吹來,孟然被吹愣了,随即反應過來這是一片雪原,在車上時看到的是迷霧,這會兒有人下來了迷霧才散開,雪愈發肆意地往人身上打來,孟然轉身,十分幹脆地又上了車。

臉朝着孟然瞪了過來,孟然搓搓胳膊,被風吹得渾身發僵:“……我緩緩。”

其他人見他下了車也沒被什麽東西扯下去,加上臉的不斷催促,大着膽子終于下了車,他們穿得比孟然厚多了,孟然想了想,車上不分冷暖,而現實世界好像正好是冬天。

雪原前方有一棟別墅,除此之外周遭沒有任何建築,下了車人們一商量,只能緩緩朝着別墅走去。

最後下車的有三個人,除去孟然,一個是坐他旁邊那女孩兒,另一個是和他一起攔人,反應還算迅速的前座少年。

少年下車後就緊跟着孟然,低聲說:“你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了吧?”

孟然扭頭看着他,沒說話。

“……感覺你挺熟悉這種事的,”少年皺皺眉,“怎麽說呢,感覺你膽子特別大?”

“我在我媽媽肚子裏的時候膽子就特別大。”孟然說。

“啊。”少年愣了下,又搓搓手,旁邊的女孩兒看起來也有些緊張。

他們似乎在思考着什麽,但孟然沒那個閑心等下去,他身上就一件病號服,這會兒已經快被狂風吹死了。

說出去多有意思,在輪回世界闖關不是被關卡害死的,是他媽風幹的。

“我根本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少年頓了頓,快速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孟然身上,他有些緊張地看着孟然,“你能不能和我……組個隊什麽的,互相照應一下。”

說完又拽了下旁邊的女孩兒:“還有她。”

孟然迅速把外套穿上了,眯縫起眼睛看着少年。不知道為什麽,眼前這個人給了他一股熟悉的感覺。

身高,發型,甚至站在這兒的姿勢都有一種熟悉感。

他盯着少年的臉看了一會兒,确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人:“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沒說話。不遠處有幾個人正好在自我介紹,可能是覺得大家都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此時總要擺出友好的态度,互相熟悉熟悉。

那邊的女人說:“我叫田格,今年三十二歲了,你們呢……”

又一個聲音飄過來:“我叫金仁……”

“我叫林岑,”一旁的女孩兒忍不住先開口了,“那什麽,我會努力不拖你後腿的。”

孟然笑了下,嘴角勾起的笑意很淡,視線又一次落到少年身上:“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景憶鳴,”他垂眸看着孟然,眼底帶着些許茫然,小聲問,“怎麽了?”

景憶鳴。

孟然無聲地念了一次,垂眸搖搖頭:“沒什麽,你……算了。”

至少景憶鳴在車上的反應還挺迅速,不會拖後腿,他伸出手,面無表情道:“我叫孟然,組隊可以,但我沒辦法保證你們一定能活下來。”

景憶鳴松了一大口氣,伸手和他握了握:“我們會……努力的,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具體事宜孟然打算等進屋了再說,他沒有站在冰天雪地裏和人一唠半小時的習慣。

積雪很厚,幾乎是一步一個坑地走着,景憶鳴大概是想和快點孟然熟絡起來,一直在說話,孟然時不時地應他一聲,态度不算太好。

“這個是……闖關,試煉關卡,對吧?你以前經歷過這樣的關卡麽?”景憶鳴拉了把差點兒摔倒的林岑,嘴上依舊在和孟然說話,“又是大雪又是公交車鬧鬼什麽的。”

“沒。”孟然說。

“那你和我們一樣啊,”景憶鳴笑笑,“都沒經歷過,約等于你也是新手了。”

孟然想起自己讨厭新手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他們大多盲目樂觀,開些并不合時宜并且不好笑的玩笑。

人和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

我和你爹都端碗吃飯,你看我像你爹不?

他沉默了會兒,也笑起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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