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食物
那個藏着彈珠的房間幾乎被毀了。
景憶鳴用一天的時間将整個房間拆開,并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只是躺在地上看到燈罩裏有東西。
孟然回到房間,躺在床上閉了閉眼睛,想起屋裏那兩坨血肉模糊的東西,勉強能看出的臉部輪廓和空掉的眼眶,最後交到小男孩兒手裏的彈珠和……景憶鳴指甲縫裏的血。
彈珠不在燈罩裏。
彈珠應該是被電線捆起來的那玩意兒的眼睛,景憶鳴親手把它摳了出來。
走廊上又傳來了女主人的腳步聲,今晚的排查已經開始,刀尖刮在地面的聲音又一次響起,隔壁床的林岑忍不住深喘了口氣,抑制住自己的顫抖,孟然輕輕翻了個身,面沖着景憶鳴那邊,他還能聞到景憶鳴身上的血腥味。
房門被叩響,女主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請問你們睡了嗎?”
沒有人回答她。
她緩緩去了下一個房間,如此往返一圈兒,今夜沒有人再回應她睡沒睡的問題,所有人都活了下來。
孟然腦子裏很亂,仿佛被人從中間劈開了,左邊想着景憶鳴的異樣右邊想着小女孩兒那句“他已經死了”,兩邊的念頭混雜在一起,很晚都沒有睡着。
“睡不着?”旁邊傳來很輕的一聲問。
孟然擡眼看過去,景憶鳴正看着他,那盞關不掉的床頭燈還亮着,孟然借着那點兒光竟然從景憶鳴的眼底看出了點兒擔憂的神色。
“沒事。”孟然說。
“你剛去那間房間門口是為了救我麽?”景憶鳴問。
“不是,”孟然閉上眼睛,“我左右不分。”
景憶鳴笑了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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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然沒說話,如果不是小女孩兒念咒似的說“他已經死了”自己不會去救景憶鳴,也擔不起這一聲謝謝,所以他什麽都沒說。
景憶鳴說完這聲謝後不再開口了,孟然隔了會兒睜開眼睛看過去時景憶鳴已經閉上眼睛睡着了,他翻了個身,困意來得猝不及防,沒過多久也睡了過去。
夜再深一些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
一個碩大的娃娃僵硬地走進來,身上的紗織裙子還沾着血跡,是下午時孟然捏在手裏的那個公主娃娃,它的身體漲得比成年人還要高大,手裏多了一根胳膊那麽粗的針,無聲地走進來,徑直朝着孟然的方向走去。
它動作不算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黝黑的眼珠鎖在孟然身上,手高高擡起,孟然沒有一點反應,仿佛陷入昏迷一般絲毫未動。
針猛地紮下去時床上忽然跳起來一個人,動作迅速得連娃娃都沒有看清,手裏的針被奪下反戳進自己的身體,棉花的軀體被戳爛,脖子一只手握住擰斷,娃娃沒有痛感,它脖子折過來,腦袋像個快掉下來的氣球一樣挂着,面無表情地看着擰斷他脖子的男人。
景憶鳴甩了甩手,沖它笑笑。
娃娃和他對視了兩秒,忽然把身體裏的針拔出來,搖搖頭走了,景憶鳴的視線跟着它,一直到門口才發現門口還站了個小女孩兒,瞪大了眼睛看着屋裏,臉上挂着詭異地笑,嘴角揚得整張臉都扭曲。
他沒有違規。
景憶鳴沖她做口型。
你不能殺他。
小女孩兒還是瞪大了眼睛笑着,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兒的事情似的,直到娃娃走到她身邊了,她才收起笑容,緩緩退了出去,不忘關門的同時瞥了眼景憶鳴。
景憶鳴無所謂地看回去,等他們走了才躺回床上,這一系列的事發生得急促又無聲,林岑沒被吵醒,奇怪的是孟然竟然也沒被他從床上跳起來那一下震醒。
他伸手輕輕碰了碰孟然的手腕,确定孟然睡得異常熟以後拉過他的手看了眼,掌心被針戳到的地方沒有愈合,沒有流血了,但傷口很深。
用了多大勁兒啊這是。
景憶鳴嘆了口氣,把他的手放好,忍不住多看了孟然兩眼。
孟然太瘦了,臉頰病态地凹陷下去,黑眼圈也很重,嘴唇沒什麽血色,這會兒睡着了眉頭也是緊皺的,外套拉開一點兒,能看到他裏面的那件皺巴巴的病號服。
病號服上還寫了一行小字:幽州第四人民醫院。
景憶鳴盯着孟然看了會兒才躺下去,把被子往上拽拽,确定孟然完全蓋好了,緩緩閉上眼睛,一夜無夢。
第二天依舊是女人來叫他們起床,孟然的意識最先回籠,随即發現自己的眼皮竟然有些睜不開。
困。
就跟被誰拉到天花板上打了一炮似的渾身酸痛,且困得無法自拔。
“起床了,”景憶鳴拉了他一把,“那女人在喊。”
“……嗯,”孟然閉着眼睛應了一聲,又隔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他打了個呵欠站起來,甩甩頭,“走吧。”
林岑盯着孟然愣了愣,快速應道:“快出去吧。”
“你怎麽了?”景憶鳴問,“感覺有點兒……”
“不知道。”孟然走出門,小女孩兒竟然就在走廊拐角看着他們,視線對上,孟然頓了下,立刻看了眼手上的傷,被針戳到的地方非但沒有愈合,反而越來越嚴重,裏頭暈開不正常的血絲和紅。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林岑忽然問道。
“……什麽?”孟然看向她。
“喘氣聲,那天在雪地裏那樣的喘氣聲,”林岑小聲道,“在……在哪裏?”
孟然和景憶鳴對視了一眼,顯然沒有聽到什麽喘氣聲。
林岑的聽力很異常,她似乎總能聽到些常人不易察覺的聲音。
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在一面牆前忽然停住,又猛地朝後退了許多步:“在牆……”
孟然幾步竄過去捂住她的嘴:“小聲點!”
林岑回過神,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瘋狂往後掙紮着,和孟然一起離開那面牆一段距離了,才低聲道:“牆裏有……有喘氣聲!有那天我們在雪地裏遇到的那個活屍的喘氣聲!”
“有幾聲聲音?”孟然皺着眉問她。
“什麽幾聲?”林岑已經縮到最後面,惶恐地看着他們。
“喘氣聲不可能同步,你仔細聽聽,有幾聲?”孟然低聲說。
“……有,有兩聲,”林岑咽了口口水,臉已經開始發白,“在動。”
“聲源在動?”孟然皺着眉問道。
林岑已經回答不出來了,那些聲音仿佛就在她耳邊響起,就算她捂住耳朵也無濟于事,只能一個勁兒地往景憶鳴和孟然身上靠過去。
牆裏有兩個聲源,和雪地裏那個一樣,說明這兩個都是活屍。
既然雪地裏那個是孕婦的老公,是從公交車上下去的一員,那麽這兩個也……
當時從公交車上下去的六個人恐怕都變成了活屍。
一個在雪地,兩個在牆裏,兩個在彈珠房間裏被景憶鳴殺死,還有一個……還有一個在哪?
孟然拉着林岑快步離開了牆邊,坐到餐桌邊,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說:“冷靜點。”
“她怎麽了嗎?”女主人望過來,她在盛湯,倒過來的是昨天下午從廚房裏端出來的那一大鍋看不出是什麽的骨肉湯,裏面還有些猩紅的內髒。
“你的臉色很不好,”女主人把湯端到林岑面前,“喝了它吧,會讓你好起來的。”
碗裏的內髒還是生的,湯是渾濁的顏色,光是看一眼就讓人想吐,之前女主人不會管他們吃了什麽,今天卻将湯盛滿,每一個人面前都擺放了一碗。
“各位客人,你們的臉色非常不好看,”女主人輕輕握着自己的手,擔憂地看着在場的每一個人,“希望你們喝掉這碗湯,它能讓你們的身體變好的,相信我。”
不能拒絕他們。
可碗裏的東西實在讓人難以下咽,聯想起昨天失蹤在廚房的四個人,所有人的臉色更加難看。
幾分鐘後,真的有人端起了碗,喝了一口就開始不斷打哕,女主人露出了贊許的神色,沒管他吐了一桌穢物,又看向其他人:“你們要拒絕我嗎?”
“砍,樹。”男主人忽然站起來,兩眼無神地看着他們,“時間,到了。”
他說完,沒有看任何人,去雜物間裏拖出一個碩大的袋子,裏面全是斧頭:“去,砍樹。”
其他人立刻奔向麻袋,随便拿了把斧頭就往外走,根本不敢回頭多看一眼,只有孟然在拿斧頭的時候抽空瞥了她一眼,她還是微笑着,手裏端着一碗湯——下一秒她的笑容消失不見,嘴巴張大,将湯完全倒進了自己的嘴裏。
桌上十幾碗湯,她像瘋了似的把每一碗湯都倒進自己的嘴裏,不肯浪費一滴,把碗舔得幹幹淨淨,又掰開餐桌邊的小孩兒,把剩下的湯灌進了他們的嘴裏。
“沒關系,沒關系,”她癫狂地笑着,“還有晚餐……”
屋外的風雪比前一天更大,孟然一出去就被吹愣了,差點兒順勢坐在雪地裏,硬是頓了好久才跟上大部隊。
“他在幫我們。”景憶鳴等他來後,立刻開口道。
孟然擡眼看了看最前方的男主人,有些疑惑地應了一聲。
砍樹過程沒什麽特別的,林岑被牆裏的聲音吓得回去的時候都沒能回過神,跟在隊伍後頭緩慢地走着,今天砍掉的樹依舊沒有帶回去,不知道有什麽用,瞎折騰。
孟然握着斧子,步履艱難地走在雪地裏,沒走出兩步,林岑忽然尖叫了一聲:“啊!”
“怎麽了?”景憶鳴立刻回過頭看着她。
“聲音!那些聲音來了!”林岑丢開斧子,沖到景憶鳴和孟然的身邊,失控地叫起來,“有聲音來了!”
她話音剛落,一個黑影迅速竄了過來,人們四散而逃,男主人拎着斧子站在原地,沒什麽表情地看着那狂奔而來的黑影。
孟然啧了一聲,眯縫了下眼睛,手裏的斧頭猛地往前一擲,正中黑影的腦袋,硬生生插進他的腦袋裏,黑影應聲倒進雪地裏,孟然沖景憶鳴伸手:“斧頭給我。”
景憶鳴連忙把斧頭遞給了他。
這是一具活屍。
孟然深吸了口氣,走到他旁邊,等這具活屍身上的肉都掉完了,開始重生的時候将骨頭砸了個粉碎,那些骨頭在重生時脆得厲害,沒用多少力氣就能砸爛。
這是牆裏的那個,還是不知去向的第六個?
他撿起自己的斧頭,剛準備走回去将斧頭還給景憶鳴便聽見景憶鳴吼了聲:“小心!”
又一個黑影沖了過來将孟然死死按到在雪地裏,孟然沒有反應過來,這個人的速度和力量比之前的活屍都要快——是男主人!
手裏的兩把斧頭都被丢開,孟然眼神一凜,剛要反擊卻忽然察覺到男主人并沒有傷害他。
他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麽話要說,景憶鳴和林岑的腳步聲在往這邊逼近,與此同時還有一個腳步聲響起,踩在雪上緩緩朝着這邊走過來。
男主人的嘴唇剛張開又立刻合上,緊接着一聲熟悉的女聲響起:“你怎麽可以把人按進雪地裏呢?”
是女主人。
男主人從孟然身上起來,木讷地拾起斧頭,默不作聲地離開了這裏。
女主人穿着連衣長裙走過來,微笑着說:“不好意思,他有些不正常……我們之前經歷了太多難過的事情,失去了很多人,所以……”
孟然從雪地裏爬起來,活動了下被男主人摁得發酸的肩膀,看了女主人一眼。
“請回吧,”她笑着說,“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你聽聽,牆裏還有聲音麽?”孟然一進屋就拉着林岑走到牆邊,“聽聽?”
林岑痛苦地閉了閉眼睛,她甚至不需要仔細聽,牆裏的喘息聲已經比剛才還要急促清晰,她深吸了一口氣:“只有一個聲源了。”
孟然點點頭,擡眼看見景憶鳴一臉不贊成地看着這邊,他愣了愣,又扭頭看着林岑發白的臉色,抿抿唇拍拍她的肩膀:“辛苦了。”
“……我真的好想回家,”林岑捂着臉顫栗着道,“我真的……”
“你的耳朵很好,以後闖關會有很多幫助,”孟然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嗯,加油。”
林岑拍開他的手,嗚咽着說:“不會安慰,就,就不要安慰了,你是不是還想祝我新年快樂啊?”
“……啊。”孟然被說中了心事,有點兒尴尬。
林岑瞪着他,又哭又笑,過了好一會兒才把眼淚擦幹淨,耳畔的喘息聲逐漸變小讓她冷靜下來,景憶鳴也拍了拍她的肩膀,林岑這才算正式冷靜下來了。
孟然看着她笑出來,松了口氣,扭頭看着屋裏的其他人。
他們在活屍出現的那一剎那就躲回了屋裏,女主人這會兒已經到廚房裏準備晚餐了,想起上午那碗湯孟然有些反胃,不等他想出更多的策略,女主人已經從廚房走了出來。
這次沒有湯,所有的菜都是正常的,只是葷菜占據了三分之二,就連放在孟然他們面前的飯裏都有不知道什麽生物的肉,做成肉絲混在裏面,難以下筷。
“對了,今天你們離開後,別墅裏的廣播突然響了起來,”女主人道,“它說:‘你們之中有一個不應該在這裏的人,所以這次任務提前結束,明天下午九點,公交車會來站牌前接你們。’”
“這是你們在這裏的最後一夜,”女主人微笑道,“希望我們過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