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楓林幻境

孟然覺得景憶鳴這個人還是挺有儀式感的。

跳樓要喊預備就算了,這會兒轉個頭也要喊一嗓子,估計平時自己在家也很有儀式感,睡覺前焚個香跳個大神,吃飯之前還要感謝糧食之神什麽的,想想還挺累。

景憶鳴不知道孟然在想什麽,但下意識地看着他,周圍沒有鬼怪襲來,他們一轉身就來到了一個很陌生的地方。

這是一片樹林,剛下過雨,地面的楓葉被雨水浸透後沉甸甸的鋪在地上,紅豔得像一條血河,踩上去擠壓出些雨水,樹林一望無邊際,還有些樹葉挂在枝幹上,扭曲着遮擋住頭頂的天空。

孟然從看清身邊的環境時呼吸就停住了那樣,大腦和胸腔的氧氣在逐漸抽走,沒辦法思考,他記得這個地方。

人在很多時候會下意識的遺忘過于痛苦的事情,除非這件事刻進骨子裏,附骨之疽那樣無法根治,盤桓在大腦深處,形成本能。孟然忘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出糗,鬥嘴,和人打架,唯獨在這片樹林,以及樹林外的事情無法遺忘,或者說還擁有着模糊的片段記憶。

景憶鳴還拉着他的手腕,沒有說話,生怕他跑了似的,但他比孟然更先想起來這裏是什麽地方,抓着手腕的手就更加不能放開,他不敢擔保孟然在這裏還能保持理智。

良久,前方跑過來兩個小孩,他們穿着同樣的白衣白褲,臉上挂着劫後餘生一般的笑——這樣的笑出現在朝孟然他們跑來的,這兩個五六歲的小孩兒身上顯得十分異常,但孟然沒有排斥他們的靠近,就那麽站着,像風雪裏的雕塑,像腳下生了根。

兩個小孩兒,左邊那個高出不少,他們跑到一棵巨大的楓樹下蹲好,高個的小孩兒一下爬上樹,在樹洞裏摸索半天,摸到了什麽,他眼睛一亮,沖下面喊:“孟然!”

景憶鳴僵硬地扭過頭,看了孟然一眼,孟然沒有任何動作。

那個矮個子的小孩兒也被喊做孟然,小孟然站在樹下,眼睛同樣一亮,張着嘴從喉嚨裏發出幾聲含糊不清的聲音,看起來很開心,嘴角微微仰着,眼底都是樹上那個小孩兒的影子。

“接住!”樹上那小孩兒從樹洞裏摸出一把東西,往下一丢,小孟然連忙接住,嘴角的笑意更盛,那是一大把糖,沾了雨水,好在被糖紙保護得完好,有幾顆掉到地上了,又被小孟然慌忙撿起來,等樹上那小孩兒下來後全塞到了他手裏。

兩個小孩兒站在樹下分吃這些小零食,樹林很靜,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兩個小孩兒一點點剝開糖紙,再把糖果塞到嘴裏嚼,對視一眼竟然笑了出來。

“那是景丞。”孟然忽然開口道,“……小時候,他六歲我五歲。”

景憶鳴喉嚨發緊,不知道該不該應他這一聲,他怕自己過于緊張的聲線會暴露什麽,也怕孟然的狀态被這幅突然冒出來的場景刺激到。

“我一直在想,這一關到底是要我們做什麽,為什麽沈璇和劉主任所說的線索察覺會那麽大,”孟然的手從景憶鳴的手裏掙脫出來,他走到兩個小孩兒身前,低頭看着小時候的自己,“而我為什麽會頻頻聽見,看見景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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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憶鳴跟着孟然走到他身邊,和他并肩,同樣低頭看着兩個孩子。

小時候的孟然真的很小,難怪爺爺說他長不高,同樣是五六歲,小孟然才長到小景丞的肩頭,手很小,手指像張不開那樣,指腹和手掌卻有幾個繭。

“沈璇說她跳樓時有人拽她,推她,但我們在監控裏看到并非如此,”孟然說,“她看到了幻覺。”

“你的意思是,這一關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覺?”景憶鳴的視線稍微挪了挪,落到孟然的側臉上,他看見孟然的鼻孔裏又滴出鼻血,甚至沒有來得及在人中流淌一下就直接滴在了衣服上,暈開一大片紅,景憶鳴的手猛地抽動了下,被他生生壓回去,孟然擡手擦了擦,扭頭看着他。

“有真也有假,”孟然一擦,臉上立刻出現幾道血痕,“沈璇在跳樓前看到的那些應該是幻覺,鬼利用幻覺來捆住沈璇,讓她跳了樓,她的死是真實的。”

“我在三樓看到的景丞是幻覺,還有……剛才在房間,走在黑暗裏時我聽到了很多景丞的聲音,”孟然說,“那聲音應該是想要引誘我回頭,然後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來,鬼在用各種各樣的幻影殺人。”

然後讓孟然看到這裏的幻境。

“沈璇沒有打破幻境,所以她死了,我猜測其他兩個女生也是死在幻境裏,她們陷進去經歷了什麽,在現實世界裏……在旁人的眼裏,她們是自己跳了樓,”孟然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林岑沒辦法打破幻境……”

“那她也會死?”景憶鳴皺着眉問了句。

“不,”孟然的臉色突然沉下來,“如果林岑打破不了幻境,我們現在就過去抽她兩巴掌,讓她自己醒過來。”

景憶鳴愣了一下,只有一秒的時間,孟然忽然伸手一把攥住了小時候的自己,眼底沒有任何情緒,抓住小孟然的領子一個用力就往樹上撞去。

小孩兒的身體脆弱得像未成形的陶,孟然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氣,景憶鳴清晰地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而站在旁邊的小景丞無動于衷。

“你看,這是幻境,”孟然的狀态有點不對,他的眼神空蕩蕩的,只一下就把小孟然砸廢了,他又扭頭看向小景丞,不知道是在對景憶鳴說還是在自言自語,“如果是真的,景丞不會不管我。”

這場幻境非常煩人。

沈璇因它而死,其他兩個女生因它而死,林岑生死未蔔,全都是因為幻境的制造基于人心底最脆弱的那一小塊地方,走進去了,不一定能走出來。

這種心髒都被人拿捏的感覺非常不爽。

孟然冷靜,冷靜得不同尋常,他能親手殺死小時候的自己面不改色,然後蹲下來凝視着小景丞,從嘴角扯出一個笑。

小孟然像一個假人,脊椎被砸斷也不喊痛,整個人蒼白地窩在那裏,像死了,景憶鳴卻看見他的眼神直直朝着自己望來,向在求救。

“孟然!”景憶鳴在孟然又伸手去抓小孟然的時候喊了一聲,蹲下來手擡起想要摟他,又放下,最後只能咬牙切齒地說,“夠了!”

孟然把小孟然拎過來,指着他的臉,對小景丞說:“看見了嗎?”

小景丞手裏捏着糖紙,怔愣地看着兩張有些相像,又不那麽相像的臉。

“看見了嗎?”孟然低聲問,“他是個廢物,不配你救,你不需要救他。”

景憶鳴此時顧不上什麽暴露了,他走過去一把把孟然拎起來,握住他的手腕,又擡起他的下巴去查看鼻血是否還在流淌,孟然一動不動,任他擺弄。

過了會兒,孟然像是回過神,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景憶鳴,忽然說:“你轉過去。”

景憶鳴頓了頓,和孟然對視了一眼後咽了口口水,很緩慢地轉了過去。

孟然盯着他的背影出神,呼吸有點兒喘不過來,他知道這是幻境,但他沒辦法控制情緒,他被這裏的鬼拿捏得死死的,如果之後再有這樣用幻境來攻擊人,引誘人的鬼,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會陷在裏面。

孟然深吸了一口氣,手輕輕貼在景憶鳴背後,輕聲說:“我很冷靜。”

“看起來不像。”景憶鳴說。

“宴叔叔曾經告訴過我,要從幻境逃脫,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殺了前來引你入境的人,”孟然的聲音變得有些輕,“這兩個小孩兒……必須死,你看不下去,我來。”

景憶鳴在這個時候轉過身,看着孟然。

“我叔叔也和我說過,破除幻境最好的方式,是從心底不要去相信這些幻境,”景憶鳴深吸了口氣,說,“幻境是針對你來的,只要你完全否認這裏,我們就能逃出去。”

孟然的心底還是對這個場景有所猶豫的,否則小孟然和小景丞的戲不可能續這麽久,他清楚地知道這裏是幻境,但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打傷小時候的孟然,簡直就像一場別樣扭曲的自殺。

“你能現場整個容麽?”孟然突然問。

“幹什麽?”景憶鳴問。

“你現場整成景丞的樣子,我就能踏實下來了,”孟然笑了笑,這個笑并不輕松,“然後破除幻境,拯救林岑。”

“我努力一下,”景憶鳴說,“需要我轉過去你從後面摟我一下麽?我不出聲,你假裝我是景丞。”

孟然盯着他,腦子裏忽然想起宴塵遠說過,千萬別玩兒什麽替身白月光那一套啊。

看看,多有先見之明的叔叔。

孟然深吸了口氣,扯扯嘴角,這次是真的笑了出來:“我知道這裏是假的。”

“……嗯。”景憶鳴應了他一聲。

“景丞和我,永遠不可能回到小時候去,”孟然想了想,說,“可能是因為我的記憶很模糊,所以幻境誤以為這一段記憶能夠捆住我……其實不能。”

景憶鳴扭頭看着他。

“幻境一般會選取最痛苦或者最溫柔的回憶,很遺憾,我的這段記憶……根本不能用言語來形容,”孟然說着,聲音一沉,“我想要離開這裏就絕對不會被困住或者被吓住,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在記憶裏這件事發生之前就去死。”

他說完,頓了頓,看向景憶鳴,眉毛揚起來,景憶鳴忽然察覺到他是故意在說這段話:“你覺得呢?”

“什麽?”景憶鳴笑了下,可能笑得有點兒僵硬,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安穩,孟然這段話帶着點兒試探性,他有點兒不确定地感知,孟然似乎還在懷疑他是景丞。

“我沒聽明白你在說什麽。”他說。

“你覺得呢,”孟然的表情同樣僵硬,景憶鳴覺得這個表情很眼熟,是孟然上次拿着八字到他家門口來對峙時那種風雨欲來的寧靜,“如果我小時候就死了,會不會沒有後來的事情?”

景憶鳴無法回答。

楓葉林逐漸消退,兩個小孩兒也消失在四周,孟然沒有再看景憶鳴,他看向前方,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天臺邊——這裏才是真正的鬼境,鬼會用幻覺引誘他們跳樓。

林岑就站在天臺邊。

她就像監控裏的沈璇那樣,動作稍帶僵硬地翻過欄杆,站在了天臺邊緣,來不及更多的思考,景憶鳴和孟然同時沖着她沖了過去,一把攥住她:“林岑!”

“啊!”林岑猛地打了個哆嗦,身體朝前傾出去大半,幾乎懸在空中,硬是被孟然和景憶鳴拉了回來,她很輕,兩個男人可以直接架着她的胳膊給人帶回欄杆內。

她哆哆嗦嗦地回過頭,眼底早就沒了光,眼淚糊滿整張臉,盯着孟然的臉看了幾秒後忽然悲恸地哭嚎起來,轉身一頭紮到孟然懷裏,孟然看見她耳朵旁邊有血跡,耳朵裏也有,她的耳朵在流血。

視線往下,她的衣服不知道被誰扯開,露出一小截脖子,後頸往下一點點的地方,孟然看見一個疤,圓的,很小,像煙頭燙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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