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林岑
林岑感覺自己在一片黑暗裏站了很久。
周圍有時不時卷過的風,有人們時而嘈雜時而輕微的談話聲,她發覺自己的聽力似乎被刺激到了極致,樓下有誰的腳步聲從遠到近,最後在樓下站定,沒有再動一下。孟然和景憶鳴說的話都也被她聽了去,但沒怎麽聽懂,什麽養料,什麽景丞,她沒辦法完全明白。
但她能明白一點,自己被困在這個地方了。
手腳發軟,無法睜開眼睛,她忽然在想,到底是無法睜開眼睛還是不敢睜開眼睛。
周圍逐漸丢失了熟悉的呼吸聲,腳步聲漸行漸遠,似乎所有人都在離開這個房間,林岑突然發覺自己在下墜,小腹鈍痛,掙紮着睜開眼,印入眼簾的是一張很普通的臉,那是一個中年人,不胖不瘦,幾乎是貼在自己身前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角撕出一個笑。
“你今天怎麽走這麽晚?”他問。
“今天我值日,”林岑聽見自己在回答,但沒有張開嘴的實感,聲音像從她的腦袋裏清晰的擴散出來,“所以就走晚了。”
“正好,你來辦公室幫我拿個東西,”中年人說着,視線忽的在林岑身上上下掃了一圈,笑了,“麻煩你。”
不。
不要去。
林岑的視線不可控制地朝旁邊望去,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自己高中時學校的走廊裏,護欄外剛下過一場雨,雲層被灼成橙紅色,世間萬物都被染上一層糜爛的外衣,屋檐的積水在墜落,那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變得清晰無比。
“好。”她應了男人,沒有起太大的疑心。
随後是一陣混亂,天邊糜爛的紅墜落成黑,空氣被河水沿岸泛出的腥氣混雜,令人作嘔,星星在隕落,無數沙啞的喘息聲在耳畔響起,布料的摩挲聲,還有種種。
這裏的一切似乎編制成了一張熟悉而陌生的網,把她死死地按在這裏,林岑擡起頭,一個穿着大紅色連衣裙的女人漂浮在自己身前,她躬下身,輕柔地捧起林岑的臉,張嘴說了什麽,一大串,叽裏咕嚕的聽不清,但林岑聽清了她最後說的話。
你逃不掉的。
你只能被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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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沈璇說309是那個厲鬼所在的地方,但是……我們這麽聽信她的一面之詞,是不是不太好?”畢尋文問。
“總要去的,”孟然說,“不管有沒有沈璇指引,我們任務的線索就是要從三樓開始查起,本來就要去309一趟。”
畢尋文看了孟然一眼,沒說話。
她總覺得孟然有些刻意,就像是故意要帶領着他們前往宿舍三樓一樣……或許也不是前往宿舍三樓,他們這會兒前往宿舍樓的步伐不算快,孟然身上那份刻意的感覺被放緩了——他找的理由都很牽強。
林岑被鬼的幻境蠱住了,應該穩妥照看她才對,孟然卻堅信林岑不會出事,而沈璇她們都是陷入幻境才死的,他憑什麽堅信林岑不會出事?
他一直說要去309查看什麽線索,但他們都知道,現在任務裏根本沒有頭緒,哪來的什麽線索問題?
更別說明知鬼就在教師宿舍樓裏,萬一打開門打了個照面怎麽辦?
當然,她是相信孟然不會害他們才會跟着他出門,但……太刻意了。
他的目的可能是要所有人都離開教師宿舍樓,要放林岑一個人在那裏。
為什麽?
因為林岑的身份很可疑?
但他要是真的懷疑林岑,為什麽不一開始發現相片的時候就放棄林岑呢?
畢尋文有些想不明白,連帶着步伐都慢了下來,躊躇着往前挪,景憶鳴察覺到她一直盯着孟然,皺着眉問了一句:“怎麽了?”
“不行,必須把話說清楚,”畢尋文和他同時出聲,看着孟然,“你留林岑在那裏到底想幹什麽?”
“你覺得我要害她?”孟然皺起眉看向她。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畢尋文同樣擰起眉毛,“她的身份是很可疑,但你的舉動也很可疑。”
孟然的眉頭一點一點松開,輕輕挑了下,景憶鳴看着他的表情也跟着挑了下眉,他很清楚孟然這個微表情的意義,他覺得畢尋文很有用,是個耿直的聰明人。
“對啊,”趙豪在這時候反應過來,“你幹嘛非要我們去309,鬼都不在裏面,能有什麽線索?”他說着,眼珠子轉了轉,“你不會要害我們吧?”
“對,我要害你們,”孟然的視線挪到趙豪身上,“等我抓到機會就把你們都……”
“哎,”景憶鳴打斷了他,這時候孟然如果太過陰陽怪氣可能真的會招來畢尋文的質疑,“你要不就和他們說實話。”
“你也知道?”畢尋文看向他。
“不知道。”景憶鳴聳聳肩,他最多就是比畢尋文先察覺到孟然是故意要他們下樓的,而孟然具體要做什麽,他并不清楚。
孟然左右看了看,這附近沒有鬼,也沒什麽詭異的地方,幹脆把林岑被選成養料的事說了,掐頭去尾,把中間掰開了講重點,還隐瞞了一下自己也是養料的事情,大致能讓畢尋文和趙豪明白這關到底發生了什麽就行。
“你的意思是,輪回邊境想要把林岑做成關卡,”畢尋文咽了口口水,說得有點兒艱難,“這怎麽可能?我們是人啊,怎麽去做成這樣……”
她說着,低頭看了看地面,這裏的一切都那麽真實,她之前經歷的那兩關裏迫不得已殺的鬼……其實都是人?
孟然似乎看出她在想什麽,開口道:“雖然不确定,但是我想,只有暗線所牽連到的鬼曾經是人,其他的大概是……npc?”
這話說出口他就覺得不對勁。
畢尋文也扯開嘴角笑了下,笑得很凄涼:“你也覺得不對吧?如果其他的nppc,那麽為什麽死在這裏的屍體無法出去呢?”
“……所有的人,”孟然有些發愣,“所有的人,不管是不是養料,都會被做成關卡……”
“所以我們這種被卷入這裏的人,就算死了,也要為這個地方工作,對吧?”畢尋文又笑了下,嘴角強扯着,忽地深吸一口氣,低聲罵,“……這個設定真是……操他媽了。”
“不是吧?一旦死在這裏了就永久不得逃脫嗎?”趙豪有些震驚,聲音也放大了,“我以為人死了就是死了……結果還要成為這裏的npc?”
孟然顯然沒想到普通人這一層,愣了下才恢複過來:“努力不死就行了。”
“對,你說得對,不死就行了,說得真輕松。”畢尋文深吸一口氣,搓搓胳膊,這會兒不是陷入情緒的時候,她還有問題要問,“所以你把林岑留在屋裏是想幹什麽?”
孟然也很快進入狀态:“之前說過了,這關主要是針對林岑,想把她留在這裏,所以我想,這一關的某些細節一定是針對林岑來定的。”
“比如。”畢尋文說。
“照片,”孟然說,“這裏有林岑的照片,但林岑的确是活人,照片突然出現在關卡裏是不可能的事,那些照片是關卡用來迷惑她本人的,也有可能是希望我們看到那些照片後孤立她。”
“所以你選擇跟着關卡的思路走,把林岑一個人留在那裏,”畢尋文說着又皺了下眉,“你既然猜到關卡要對她下手……”
“保護不了,”孟然猜到了她要說什麽,“一旦陷入幻境,就只有靠她自己走出來,我們在那兒坐着也是坐着。”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問題,”畢尋文說,“你到底想幹什麽?”
孟然往後退了一步,他的身體稍稍轉過去,是他們剛才走來的路:“幻境分兩種,姑且稱為……美夢和噩夢。”
“一般按照人的心理承受力來勾勒幻境,美夢讓人淪陷,噩夢讓人崩潰,不論怎樣,只要陷進去就是對輪回邊境有利的,”孟然說着,已經開始往教師宿舍樓的方向,開始往回走了,“輪回邊境通過觀察,确信林岑是個膽小,愛哭,很……”
他想了想,把慫字咽了回去,“很不願意面對的女孩兒。”
景憶鳴偏了偏頭,借着天空上灑下的那點兒微弱的光看着孟然的側臉。
“其實不是這樣,”孟然說,“輪回邊境說到底只是鬼,不通人性,只能看到表面。”
他們走得極快,孟然擡起頭看了眼他們所居住的房間,這會兒安靜,連樹葉摩挲的聲音都能捕捉到,他卻忽然想起在第一關,最後景憶鳴和他撲向小女孩兒,人群裏卻依舊有人變成活屍。
是林岑獨自站在那裏,親手解決了那個剛變成活屍的人,否則整個暗線就會失敗,在最後關頭真正救了所有人的,是林岑。
“有句話說得好,”孟然說,“兔子急了也啃人。”
“咬。”景憶鳴說。
“咬人。”孟然說。
“我還是不能理解……”畢尋文壓低聲音,道。
“林岑比輪回邊境,比我們想的都要堅強,”孟然說着,快步上了樓,“如果輪回邊境給她的環境是好夢,她可能真的陷進去了,但輪回邊境給她的顯然是場噩夢。”
畢尋文愣了下:“她會被逼急。”
“然後從幻境中掙脫出來,”孟然說到這裏時,他們已經跑回了房間門口,“但是想要她的情緒到達頂峰是個很難的選項,她能聽見我們在這裏,潛意識會安心,所以我們要離開一段時間……這會兒差不多,兔子該啃,咬人了。”
“那也不至于跑那麽遠吧,”趙豪小聲嘀咕,“都快到宿舍樓下面了。”
“她聽力太好了,我怕她聽見我們沒走會繼續安心。”孟然說。
“你不早解釋,”趙豪說完,頓了下,“哦,你怕她聽到。”
孟然沒說話,打了個響指,側過頭,發現景憶鳴正在盯着他看。
“看什麽?”孟然問。
“哎,我感覺你這樣還挺酷的,”景憶鳴笑得很開心,“就那種,鋪好了一切後路,走得很安心,解釋起來也條條是道很自信的感覺,踏實。”
“我走得很安心,”孟然別開視線,“還很安詳,那天風很大,火很旺,家屬很堅強,忍住了沒有笑出聲。”
“哎,”畢尋文擡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下,“我看出來了,你嘴上沒個把門的。”
孟然扯了扯嘴角,最後還是笑了一下。
教師宿舍的某處已經被改造成了鬼境,來不及探查,他們的當務之急是把林岑接回來。
推開門,林岑已經坐了起來,全身都緊繃着,手裏握着畢尋文留在這裏的一把刀,身前有一個虛幻的影子,扭扭曲曲地漂浮在空中,對林岑伸出了手。
林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睛半睜着,臉上全是眼淚,動作卻沒有一點遲疑,她握緊刀沖黑影刺過去的那一瞬間像個訓練有素的士兵,動作幹淨利索,刀捅進黑影的身體裏,猛地往上一挑,如果這是個真人,這會兒估計已經被她開膛破肚了。
門口站着四個人,誰都沒有出聲,直到那些黑影完全散去後他們才走進屋裏,林岑顯然聽見了腳步聲,朝他們望過來,眼睛一點點睜開了,眼底的情緒像墨一樣逐漸暈染開,最後是一種瀕臨崩潰時的搖搖欲墜,她丢下手裏的刀,突然大哭起來。
畢尋文幾步走過去摟住她,拍拍她的背:“沒事了,沒事了。”
三個男人站在一邊,說了些安慰的話,他們知道林岑有那樣的經歷後有些謹慎,不知道該不該貿然靠近她,免得引起她過多的排斥,這會兒本來就不穩定。
“孟然。”趙豪在這時候喊了一聲。
“說。”孟然說。
“養料和幻境的事我還有些懷疑,畢竟你的說辭有些漏洞,”趙豪說着,擡手拍了拍孟然的肩膀,“但是我信你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哥。”
孟然往旁躲了躲,瞥他一眼:“你看着比我大。”
“那我是你大哥。”趙豪說。
孟然懶得搭理他了,一扭頭景憶鳴也在盯着他看,兩眼含笑那種,他有些無語。
得,兩個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