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個人
郭瑤斷斷續續說出她幻境的來龍去脈時，孟然和景憶鳴就靠在一旁的牆上，一言不發的聽着。
在她口中，人人稱贊的好學生沈璇以及另外兩個跳樓自殺的女生，是她整個高中生活的陰影。
欺壓來得毫無道理，或許只是因為郭瑤過于內向，習慣性走在隊伍末尾，沒什麽朋友卻學習優異，被人說做裝。一開始沈璇她們只是陰陽怪氣幾句，語言的壓力一天天增加，發現郭瑤真的不會反抗之後，校園暴力才逐步擴展，到了郭瑤都想不明白的欺壓程度。
排擠是最明顯的一個點，高中有時候會舉行一些校運會，合唱比賽之類的團體活動，郭瑤永遠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個，課桌被搬走，傳下來的作業本上有腳印和口水，或許不只有沈璇那三個人在欺負她，淩弱是種傳染疾病，身處污染源的人不會發現這一點。
郭瑤越是不會反擊，越是引起他們的憤怒，少年少女的惡意來得過于直白，甚至沒什麽理由，牽強無比，卻又被這樣的惡意吸引到憤怒裏去，好像郭瑤做過什麽很不得了的大事一樣，逐漸的，班裏的同學甚至不想坐在她身邊。
“那天她們叫我去辦公室，”郭瑤蹲在臺階上，輕聲說着，“說老師找我有事。”
林岑坐在她旁邊，手指輕輕碰到郭瑤的，無力的挨在一起。
“我去辦公室以後，她們從外面鎖上了門，”郭瑤說到這裏的時候頓了很久，擡起眼看着天花板，“辦公室裏坐着一個老師，他問我來幹什麽。”
老師沒有叫郭瑤來，這是沈璇她們的騙局。
或許她們只是想把郭瑤鎖在裏面，試試這樣做郭瑤到底會不會反擊，她到底有沒有脾氣，或許她們是故意的，因為很久之後她們都沒有來開門。
老師走過來推了下門，門從外面反鎖，他沒有鑰匙，也沒有聯系人來開門，只說我記得你，你是三班那個學習很好的女生，是吧？
為什麽在這裏？被騙來的？他們為什麽騙你？你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如果你沒有做令人反感的事情，別人為什麽會讨厭你？你們這些學生就是學不會反思自己，等你們上了社會就知道了，社會會給你教訓的。
這些和父母如出一轍的話令郭瑤反胃，她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和老師說對不起，我會反省的，說完就想拍門求救，老師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快速地捂住了她的嘴。
緊接着就是一些教導，教訓，我上過幾節你們班的課，你實在太不懂事了，你聽我的話，我教教你，以後他們都不敢欺負你。
好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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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瑤聽見門外的腳步聲顯然頓住了，耳畔是喘息，是皮膚被扯爛，那雙粗糙的手伸進血肉裏發出的黏膩的聲音。
腳步聲停留了片刻，那人聽見了郭瑤的求救，郭瑤不相信她沒有聽到，辦公室不大，嘴雖然被捂住了，喉嚨裏還是發出一些破碎的聲音，但腳步聲聽見這一切後像受了驚吓一樣，飛快逃離了這裏。
說到這裏的時候林岑已經拉住了郭瑤的手，畢尋文也坐到了她身邊，嘴唇顫抖着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連趙豪都陷入了沉默。
“這樣的事情持續了半年，”郭瑤的聲音很低，腦袋也低垂下來，“半年後，我自殺了。”
“你父母……”畢尋文試探着問。
“沒有說，我不敢說，”郭瑤說，“他們不會理解我的，他們會覺得是我的錯。”
畢尋文不再問了，不點頭也不搖頭，沒有任何反應。
“或許是我自殺前突然想，必須殺了他們我才能安心死去，求生欲望在那一瞬間爆發出來，我被吸入了輪回邊境，”郭瑤說，“然後，成為了關卡。”
郭瑤沒有細述成為關卡的過程，只是說：“我不知道這關的任務和暗線是什麽，細節方面的東西，需要你們自己去推定。”
孟然站直了，側過頭看着郭瑤。
“我只知道我在尋找沈璇和另外兩個女生的鬼魂，”郭瑤說，“還有老師的。”
“這裏不是你的關卡麽？”孟然問，“你找不到他們？”
“這裏雖然是我的關卡，但也不是完全歸我掌控，”郭瑤看向他，“我殺了他們，不想放過他們的魂魄，但一直找不到，所以一直停留在這裏，這就是輪回邊境困住我的方式。”
“你很清醒，為什麽不逃離這裏？”林岑握了握她的指尖，“只要不相信這裏或者殺了所有人，你就能離開了。”
“我已經相信了，”郭瑤笑了一下，“這份相信會随着我停留在這裏的時間一點點深入我的腦子，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沒有辦法不相信這裏了。”
她知道這裏是假的，這裏的人，這裏的事，但她無法從這裏逃脫，就算殺了沈璇和其他人，她也只能停留在這裏。
之前有闖關的人來，她一邊吞噬着學校創造鬼境，一邊看那些闖關者四處逃竄，她的關卡還沒有被破解過，所以至今她都不知道她這關的任務和暗線是什麽。
“不過我大概知道，只要我吞噬完這座學校你們的任務就會失敗，關卡重啓，等待下一波闖關者進入，”郭瑤說，“……我無法停止吞噬，距離完全吞噬還有兩天的時間。”
“你說在辦公室外聽到的那個腳步聲，是沈璇麽？”孟然問。
“不知道。”郭瑤說，“我分不出來。”
畢竟不是誰都有林岑那樣變态的聽力。
孟然點點頭，又問：“吞噬的地點有什麽關聯麽？”
“嗯，有關聯，”郭瑤看着孟然，點點頭，“沈璇住在三樓，老師的辦公室在辦公樓，上面幾層……我不記得确切的數字了，從我清醒以後記憶就很混亂。”
“所以你選擇從天臺開始吞噬，”孟然說，“還有教師宿舍。”
“現實裏他有自己的房子，”郭瑤又笑了下，很牽強，“但是在我的關卡裏，他只能住進宿舍。”
“你成為關卡以後從來沒有找到過他們？”孟然問。
“沒有。”郭瑤說，“哪怕是吞噬完整棟學校都沒有找到過。”
孟然點點頭，不再多問了，心裏已經有了個差不多的盤算，然而景憶鳴比他想得更快，已經說出了口：“你是因為找不到沈璇他們的魂魄，無法将他們徹底殺死，才逐步淪陷的，是麽？”
郭瑤愣了下，是這樣麽？她有點兒分不清了，說到底她連自己一開始的幻境都有點兒不記得是什麽模樣。
“沈璇他們的魂魄，就是這個關卡留住你的方式，這個你是知道的，但也因為這個，你一直找不到他們的魂魄，因為關卡想要留住你，你是永遠無法找到他們的，”景憶鳴的語速很慢，讓所有人都聽清了他說的每一個字，“但是我們能。”
“因為我們是闖關者，”孟然接上話，“我們的任務就是要除去那些鬼怪，況且……我們已經見過沈璇的魂魄了。”
“那只要我們去殺了沈璇她們，這一關是不是就能破除了？”林岑有些激動，“暗線又是什麽，你們再想想！”
孟然看着她顯然激動起來的神情，忽然明白過來，林岑或許是真的想要救郭瑤，郭瑤因為無法找到沈璇徹底殺死他們而被留在這裏，之前的闖關者也不可能去和郭瑤交流，就算殺了沈璇郭瑤也不會知道，所以這是個無解的謎題。
郭瑤說沒有人從她這關通關過，大概就是因為真正的鑰匙在郭瑤身上，而那時的郭瑤早就沒了心智，如果這次不是林岑和她起了同理心，孟然他們估計也找不到什麽鑰匙，最後只能硬闖過關，暗線都無法找到。
“暗線是什麽我們還不能确定，”景憶鳴說，“但是可以先去殺了沈璇他們，你相信我們麽？”
後一句問的是郭瑤。
如果她相信孟然他們，那麽這個心結就會随着沈璇魂魄的死去而解開，到時候郭瑤……是不是就能離開這裏了？
她是不是能擺脫她關卡的身份，重新變回闖關者？
孟然深吸了一口氣，也不需要再說什麽，幾個人立刻動身前往女寝，郭瑤跟着他們，到了宿舍樓下還是一言不發，她不說信任與否，但視線一直落在林岑身上。
“我會殺了她們的，”林岑很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我。”
郭瑤笑了一下，笑容裏的凄涼沒有被孟然他們捕捉到，幾個人食堂搶飯似的沖上了樓，輕輕松松進入鬼境，陰森黑暗再次朝他們席卷而來。
“所以郭瑤根本就不是要殺所有人，對吧？”林岑一邊上樓一邊說，“他們只是在造謠，害怕她。”
“也不一定，”孟然說，“她要吞噬整座學校，就是會殺掉所有人。”
林岑頓了頓，抿着唇不再說話了。
她好像頭一次燃起這麽高的怒火，做什麽都精力充沛得像是在處理自己的事情，推開303的門，沈璇就在裏面——她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這次不需要考慮郭瑤是不是在騙自己，反正騙不騙的，這些鬼都是要殺光的。
孟然左腳往後退了一小步，手已經摸到兜裏，他從屋裏出來的時候順了把剪刀在兜裏，而沈璇見他們幾個不說話，面色已經凝重了下來。
“你們……”沈璇往後退了兩步，空洞的眼眶裏似乎有什麽要爬出來了，孟然在她擡手的那一瞬間沖了過去，剪刀在手裏換了個方向，刀尖沖着她直直刺過去，沈璇一愣，周遭黑霧瞬間噴射出來要朝着孟然刺過去，其他幾個人也沒閑着，幾乎是立刻沖進了房間裏，在不大的寝室裏和一個鬼打架，體驗還是比較新鮮。
“你們是不是聽郭瑤說了什麽！”沈璇毫無打架技巧，純靠着身體周圍的黑霧在防禦着，“你們都被她騙了！她總是說我們哄騙她被老師強.奸，但是我們沒有！”
孟然丢開手裏的剪刀，眼神一沉，手往旁撤了下，指尖似乎有黑霧彌漫出來，輕松撕開了保護着沈璇的霧氣，伸進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死死地按在了牆上。
“我們沒有！我們就算再怎麽過分，再怎麽欺負她，也不會做那種事！”沈璇掙紮着，指甲瘋狂生長出來擡手就想往孟然身上挖，景憶鳴和畢尋文一人一條胳膊給她按住了。
“她是……騙，咳！騙人的！”沈璇吼叫着，“她被強.奸關我們什麽事！我們只是想逗逗她，只關了她兩個小時，過去救她的時候她和平常一樣！一言不發地走出辦公室，根本沒有出事！”
孟然手下愈發用力，林岑清晰地看見了孟然手上有和鬼周圍一樣的黑霧，瘋狂地鑽進沈璇的傷口裏，沈璇渾身抽搐，竟然就這樣被孟然掐死了，那些黑霧從她身邊散開，她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
“她說的是真的，”孟然甩了甩手，“她們只是把林岑騙到了辦公室，鎖上門，後來的事她們并不知情。”
“你的意思是，郭瑤在辦公室裏聽到的腳步聲，不是沈璇她們的？”景憶鳴問。
“不是，”孟然說，“沈璇有同夥，如果她要聽到腳步聲應該是一連串，她說的是一個人。”
“那麽暗線就清晰了。”景憶鳴說。
“嗯。”孟然低頭看着已經死去的沈璇，轉身出了門。
畢尋文在後面看着他們，皺起眉：“打什麽啞謎啊？”
“那個老師這麽晚還等在辦公室裏，對郭瑤的說教洗腦又那麽熟練，我猜他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景憶鳴給畢尋文解釋，“所以郭瑤在門外聽到的聲音，應該是原本要來找老師，已經被那什麽過的女生。”
畢尋文沒想到這一層面，愣了會兒。
“郭瑤誤以為那是沈璇她們，實際上不是，”景憶鳴說，“我們的暗線就是要找到那個女生。”
“這怎麽找？”畢尋文皺起眉，“學校那麽多人，連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這是郭瑤的關卡，”景憶鳴出了門，确定孟然在門外等着他們之後才繼續說，“雖然她不能控制，但一切的事物都是随着她的念想走的，哪怕她沒有發現真相。”
這是一個很籠統的概念。
郭瑤要殺的，是沈璇他們這些害了他們的人和老師，門外停駐的腳步也被算入沈璇他們那一撥人以內，郭瑤本人并不清楚第五個人的存在，但已經知道真相的輪回邊境會根據郭瑤的意願，在殺死沈璇他們的同時，殺死第五個人，将真相設置為暗線。
校園裏的第五只鬼就是在辦公室門外停駐的那個人。
景憶鳴往走廊盡頭看了看。
郭瑤一次又一次經歷和尋找這裏的事，卻從來沒有找到過，發現過她，甚至沒有找到過沈璇，而沈璇口中卻有一個每晚都在三樓女寝進行殺戮的女鬼，藏在309。
如果她們說的都屬實，那麽在這裏殺人，創造鬼境的鬼，恐怕不止郭瑤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