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長眠

“郭瑤!”林岑沖到欄杆邊,嘶吼出這聲後再也發不出聲音。

她看見郭瑤的身體跌落在地面後被一層黑霧包裹起來,地面像裂開了一道口子,将她的身體裹回去,風聲再次響起來,伴随着下課鈴,學校裏竟然再一次有了聲音。

這個世界在重組,随着他們的任務完成,關卡即将被重組到闖關以前,開啓新的輪回。

景憶鳴和畢尋文迅速回過神,沖到欄杆邊一把抓住孟然和林岑往後帶,景憶鳴拽了兩把孟然,沒拽動:“快走!這個世界要重組,我們不抓緊時間離開可能會被留在這裏!”

“之前沒有,”孟然的眼神有些茫然,“之前我們通關後,關卡會等待我們離開這裏。”

這一關不一樣。

仿佛陷入了一種未知的慌張,郭瑤那幾句話裏一定透露了什麽,輪回邊境才會那麽慌亂地将她殺死帶離,并且催促孟然他們離開此處。

她說了什麽?

……什麽叫“對同一件事有兩份記憶”?

孟然攥緊了欄杆,腦袋突然疼得想被誰掰開了一樣,緊接着這樣的疼痛順着他的大腦漫遍全身,鼻血再度滴下來的同時,孟然的眼前一片猩紅,一眨眼,一滴血從眼眶裏滾了出來。

“快走!”畢尋文拉住林岑,慌張地吼,“來不及了!”

她一回頭,竟然看見孟然抓着欄杆,翻身就要往樓下跳去,動作快得讓人無法反應,景憶鳴卻在他動的一瞬間一把攥住他,胳膊攬着孟然的肩膀往後一帶,孟然整個人被他帶倒在地,後腦勺在地上狠狠地搓了一下,磕得極重。

“你幹什麽!”景憶鳴按住他的肩膀,吼,“孟然!”

孟然仿佛沒有感受到磕的那一下,擡手握住景憶鳴的手腕,同時擡腿往他小腹上踹了一腳,手用力一扭,景憶鳴幾乎是瞬間被他掀翻在地,他翻身起來,又往護欄那邊跑去。

“孟然!”景憶鳴立刻翻身起來,追過去,孟然卻沒有再翻身往下跳。

樓下已經沒有郭瑤的屍體,她已經被輪回邊境帶走,融入新一輪的關卡輪回,等關卡再重組的時候,孟然已經無法确定她是否還能記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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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感受到一種無力感,混轄着那句“兩份記憶”一塊兒在他的腦子裏攪拌。

天邊的雲層翻湧,整個世界被昏暗的藍籠罩下來,仔細一看,從教學樓裏走出來的人更像紙片,搖搖晃晃的,像經受不住這場狂風的洗禮,他們的臉在重塑,皮膚掉落,他們成為了他們本來的樣子。

輪回邊境需要他們成為npc,不光要改造他們的記憶,還要改造他們的臉。

在這個世界,到底什麽才是真實的?

胳膊上多了只手,是景憶鳴。

孟然沒有回頭,開口時聲音出人意料的平靜:“她沒有死,就算被輪回邊境刺穿了身體也不會死,身體被帶走前,我可以問出更多的東西。”

“你也不會死嗎?”景憶鳴攥着他胳膊的手過于用力,胳膊在顫抖,吐出的字近似咬牙切齒,“就算你他媽的跳下去以後不會死,你能保證你不會成為關卡?”

孟然看着天邊,嘴唇微微張開卻沒有吐出一個字。

世界在崩塌,畢尋文他們待不下去,早就拽上趙豪離開了,景憶鳴似乎聽見畢尋文的催促了,但是沒有搭理他們。

“什麽才是真實的?”孟然轉過頭,看着景憶鳴的臉眯縫了下眼睛,“她說我有兩份記憶,我不認為她會在這種時候對我說這種無意義的話,而且她是說出這句話後被黑霧襲擊的,輪回邊境在隐藏什麽?”

孟然完全轉過來,背靠着護欄,目不轉睛地看着景憶鳴的臉:“但我的大腦裏,對任何事情都只有一份記憶。”

假設桌上有一個蘋果,那麽孟然對這件事的記憶就是桌上有一個蘋果,很簡單。

但一旦揭露他有兩份記憶,就說明同一時間同一地點,他看見那張桌子時,看到了桌上有一個梨。

蘋果是一個整體,梨是一個整體,當兩份整體融入進一個世界時就會發生不正常的碰撞。

房間裏只有一張桌子,孟然記得自己看到了蘋果,卻不記得自己同時看到過梨,但郭瑤說他有兩份記憶,說明他是記得的自己看到過梨的,但他想不起來了。

或者說,蘋果和梨兩個整體之間有一個是虛構的。

孟然低下頭,握了握自己的拳頭,他的确是真實存在在這裏的,能出入輪回邊境和現實世界,并非虛假的,記憶也是真實存在的,但他究竟遺忘了什麽?

“……我們先離開這裏,好不好?”景憶鳴握着他胳膊的手一點兒也沒松勁兒,但語氣放緩了下來,“世界要重組了,先到安全的地方去。”

孟然的眼神很複雜,是那種對自身情況迷茫的複雜,他發現自己所經歷的事好像沒有那麽簡單,雜亂的記憶終究雜亂,沒有人能給他理清楚。

他原先以為是周圍的人不對勁,但如果自己擁有兩份記憶的話,不對勁的不就是他麽?

那麽景丞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

他腦海裏的景丞是不是真正的景丞?

景丞到底在哪兒?

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錯?

當一個人連自己都不能信任的時候,還能信任什麽?

“我……”孟然擡眼看着景憶鳴,鼻血和眼眶裏滾落的血都停住了,整個人卻有一種虛無感,他頓了頓,眼神突然一沉,跟斷電了似的肩膀都塌了下去。

景憶鳴心裏一慌,攥着他胳膊的手更加用力,另一只手緩緩擡起來,又壓回去,他只能輕聲喊:“孟然?”

孟然被他這一聲喊得哆嗦了一下,眼珠往上擡了點兒,直視着景憶鳴,直到辦公樓再度搖晃起來的時候,他才輕聲問:“我是誰?”

景憶鳴仿佛被人用刀刺穿了,心髒一點點收緊,他的手終于抑制不住地擡起來,緊緊地摟住了孟然,兩個人緩緩跪坐下來,景憶鳴摟着他,仿佛要把他按進身體裏那樣用力。

“……沒事,會沒事的,”景憶鳴聲音沙啞,側過頭在孟然耳側輕柔地吻了一下,“我們回家。”

孟然無動于衷,任由他摟着,手指抽動了兩下很快歸于平靜。

他眼前忽然出現了一片雪景,常年不下雪的幽州今年不知道為什麽,早早的落了雪,将大地覆蓋,他記得自己躲在橋洞裏,身上發酸發臭,幾天沒有進食,外面在下一場大雪。

太餓了,胃不斷的痙攣,整個腹部像被火燒一樣難受,他只能抓雪充饑。

最後的場景是黑夜裏,有一個人站在橋下,帶着一點哭腔和他說,跳下來,我接住你,我們回家。

孟然感覺自己好像閉上了眼睛,又沒有閉上,風從臉側割回去,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真的,誰在騙人?誰受蠱惑?

大樓搖搖晃晃,熟悉的廣播音再度響起,景憶鳴把孟然抱起來,鑽入樓道飛快向下跑去,他像不會累一樣,一路跑到胳膊都沒有顫抖,孟然太瘦了,瘦得只剩下一具骨頭。

“孟然怎麽了!”林岑慌忙地趕過來,景憶鳴退了一步,沒有讓她碰到孟然。

“沒事,”景憶鳴搖搖頭,臉上不再挂着往日那樣的笑。他扭頭看了看,問,“接我們回去的車呢?”

“……說是一分鐘後到。”畢尋文皺着眉盯着景憶鳴。

景憶鳴颔首,把懷裏的孟然摟得更緊,畢尋文和林岑她們在旁邊說什麽,他沒聽清,只聽見幾句郭瑤以及林岑的哭聲,林岑似乎在說她很後悔,找不到救郭瑤的辦法,怎麽會這樣,這太不公平了。

這太不公平了。

車終于從迷霧中開過來,景憶鳴把孟然抱上車,讓他坐在自己腿上,摟着他的腰,又把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太不公平了,他們說好什麽事都一起面對的,到頭來,吃苦的受難的只有孟然。

車上一路無話,景憶鳴回到現實世界後在外面看見了宴塵遠的車,每次回到現實世界的地點是固定的,他不知道孟然他們到底什麽時候會回來,應該是有空的時候就會開車來這兒等,這次剛好遇到了。

景憶鳴抱着孟然走到車邊,一言不發,宴塵遠愣了一瞬,立刻開車門幫忙把孟然扶了進去,林岑和畢尋文他們還想說什麽,被宴塵遠攔住了,說謝謝大家關心,沒人受傷吧?我先送孟然去醫院了,有空下次再聚吧。

他回到車上,景憶鳴坐在後座,孟然腦袋擱在他腿上,兩個人成為了連在一塊兒的雕像,呼吸淺得讓人捕捉不住,宴塵遠坐在駕駛座,愣愣地點了根煙。

打火機的聲音剛叩響,景憶鳴就說話了:“他不喜歡煙味兒。”

宴塵遠點煙的手一頓,再把打火機放回去時手有些發顫,強撐着從嘴角扯了抹笑出來:“我……不知道。”

“我養了他快十年,什麽都不知道,”宴塵遠的腦袋往靠背上靠了下,呼吸發顫,過了很久才輕聲問,“失敗了?”

“沒有,”景憶鳴低頭,輕輕揉着孟然的耳垂,“怎麽會失敗呢,不會失敗的。”

宴塵遠不說話了,沉默地開着車,把兩個人送到景憶鳴的家裏,自己也跟了上去,景憶鳴把孟然抱進卧室,宴塵遠就在外面打電話,叫葉潛快來。

“發生了什麽?”宴塵遠問。

“有一個能看透記憶的女孩兒,提前告訴了他關于他記憶上的問題,”景憶鳴低聲說,“他現在……有些不清醒。”

他三言兩語總結完,宴塵遠便不再問了,過了會兒葉潛着急忙慌地趕過來給孟然做檢查,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景憶鳴坐在沙發上,想,要是攔着點兒就好了。

他沒有想到郭瑤會在那種時候直接提出孟然記憶上的漏洞,也沒有想過輪回邊境會直接安排一個能看透記憶的人在那裏,玩兒什麽欲擒故縱的把戲。

歸根到底還是他太蠢了。

要是沒有郭瑤的話……

景憶鳴忽然瞥到了什麽,手指一動,心髒竟然在這一瞬間加速跳動起來,他摸出放在茶幾玻璃層下面那張虛假的身份證,捏在手裏仔細看了看,又摸出自己真正的身份證做對比。

假的那張身份證的身字,中間兩橫竟然沒有與右側的豎線相連。

他想起孟然在看到這張身份證後說出的那些話,此時想起來那些話未免過于唐突,不像是孟然這個性格能說得出來的。

景憶鳴突然擡頭問宴塵遠:“孟然買墓地了麽?”

“……你什麽意思?”宴塵遠愣了愣,沉下臉反問,過了會兒他又說,“他哪來的錢買墓地?”

景憶鳴怔了會兒,又低下頭看着身份證,忽然笑了。

如果沒有郭瑤,孟然也會發現自己記憶上的漏洞,他早就察覺到了。

在自己把身份證遞給他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身份證是假的,才會說出那些話來詐自己。

真聰明啊孟然然。

景憶鳴覺得自己想哭,嘴角卻翹着,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一樣癱在沙發上,大腦裏的記憶飛速退轉,回到6月3號,他們闖關成功的那一天。

景憶鳴記得清清楚楚,他們分明從關卡裏逃出來了,身後的門裏卻伸出無數只黑手硬生生拽住了孟然的腳踝,硬是将他拖了回去。

還有些黑手漫出來,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他側着臉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但無論如何都掙紮不開,他眼睜睜地看着孟然被拖回門裏,發出一聲慘叫。

然後一切歸于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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