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明黛第一次跟秦晁去縣城, 就懷疑過他并不像村中形容的那樣。

人非草芥,任人踐踏,豈會真的毫無知覺?

他能從朱家走出來, 沒理由擺脫不了秦家的折騰。

但明黛想不通的是, 倘若他真的另有反抗籌謀, 又不想打草驚蛇, 大可對外人隐瞞做戲, 對阿公坦白。

至少阿公不會一直沉浸在惋惜懊悔之中。

第一次進縣城時, 秦晁囑咐她回去不可亂說話。

由此可見,阿公和秦心恐怕連孟、胡二人都不識。

他在外頭的事, 他們一無所知。

如果連至親之人都防備不信任,又為何對她松了口?

是因為那晚的事,還是別的?

明黛心想,若是摸到個中法門, 或能令秦晁與阿公敞開心扉。

那畢竟是他唯一的至親,也是他應該相信的人。

……

三更出門, 外頭一片漆黑。

晨間露重,明黛打了個哆嗦。

秦晁看她一眼,“穿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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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黛環抱手臂:“只是夜裏涼些,走走就好。”

秦晁沖她偏頭低語:“你既要出門,起碼十件打底吧?”

然後嚴肅的下結論:“冷,就是穿少了。”

明黛被涼氣凍住的腦子半晌才回過味。

她猛地扭頭,兇狠的瞪他。

沒完沒了是吧。

秦晁被她的反應逗得低笑起來。

漆黑的路上就他們兩個。

涼氣滲人,孤清冷寂, 還有個男人在低笑。

“你能不能安靜些!”

她帶了些情緒的低吼,秦晁笑意微收,斜睨着她。

明黛以為自己語氣過了, 遂收斂氣勢,小聲補充:“聽着瘆得慌。”

秦晁似笑非笑的掃過周邊環境,往她身邊靠攏:“怕啊?”

明黛反問:“你不怕?”

秦晁聞言,收了笑意,認真的打量周圍。

他縮縮脖子:“你這麽一說,我的确有點怕。”

明黛微微眯眼,防備的盯着他。

果不其然,他轉頭看她:“我怕很正常,畢竟我看到流氓就躲。”

“可你這樣敢夜會流氓的女英雄,就這——”他揮手示意前方。

“不是小場面?”

明黛一雙粉拳用力握起!

少女的語氣揉入憤怒:“你沒完沒了是吧!”

秦晁像被刺到耳朵似的偏頭,作投降狀遠離她。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繼續走。”

明黛深吸一口氣,無聲的瞪他一眼,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前。

秦晁落後一步,垂眼看她的腳。

她這人一生氣,渾身上下都會散播怒氣。

翻眼,抿唇,捏拳頭,還會踩重重的步子。

她看着約有二八之齡,早過了孩子氣的年紀。

偏偏這些小動作,做起來絲毫不違和,憨得可愛。

秦晁思緒一岔,不由猜測起她的幼時

家境富裕,教養良好,琴棋書畫都有涉獵,聰明有文采。

偶爾犯懶,也會甩了筆,捏着小拳頭,虎着臉重重踩步以示抗議。

因為長得好,生氣都生的靈動可人,沒有長輩與她較真,只能順着。

秦晁被自己的設想逗笑了。

明黛聽見,停下回頭。

他又笑什麽?

秦晁察覺她的目光,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一拍腦袋:“我們是不是忘東西了。”

這趟是他主動提出,極有可能要去接近秦家人。

明黛嚴陣以待,遂正色問:“忘了什麽?”

秦晁指她:“你的膽子啊,原本有十顆,今天落了九顆在家吧?快回去取來,我等着。”

空氣凝了一瞬。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黛的小拳頭松開了。

她彎腰撿起兩塊石頭,照着秦晁就砸。

秦晁閃身躲過,詫然道:“這麽兇,原來你帶了!”

明黛凝視他片刻,點點頭,好,好得很。

她繼續彎腰撿石頭。

秦晁彎唇一笑,長腿邁開,轉眼已走遠。

明黛握着石頭遙遙指他:“有本事撩,有本事你也別跑!”

不跑?不跑是棒槌。

秦晁熟悉路,挑平坦的位置走。

明黛再高挑,也比不了男人的一雙長腿,只能小跑跟随。

兩人的追追打打,在遇見第一輛趕市牛車時停下。

秦晁按住她:“別鬧了啊。”

然後去與車夫交涉,遞了錢,轉頭催她:“上車。”

牛車沒有車廂,不能禦寒。

可是明黛小跑一路,渾身熱乎,坐在草堆上也不覺得冷。

秦晁盤腿而坐,掏出布包,遞了塊馍給她。

明黛沒接,順着他的手望向他。

秦晁直接抓起她的手塞過去,“吃點墊墊,到縣城再正經吃飯。”

明黛的神情不大自然。

她的點點頭,伸手接過,又微微側過身,似在躲他。

秦晁裝作沒察覺,咬了一口馍,腮幫子用力的嚼,悄悄打量。

明黛手掌朝上,用指尖頂着一小塊馍。

她掏出手帕,先仔仔細細擦了手,再把馍馍幹冷的表面摳掉。

趕路的人,一口馍抵一刻饑,可沒她這樣浪費的吃法。

她大概知道自己浪費,把剝下來的用帕子包住藏起來,雙手捏着馍的邊邊,小口的咬。

秦晁與她處了一段時間,直到這一刻,他若有所悟。

她不喜歡吃這個。

思緒由此及彼,想到更多

自他們成親以來,阿公每頓飯都會叫他們過去吃。

秦心如今做的菜,比之以往要豐盛許多。

但這些他們看來豐盛的飯菜,可能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即便是最補的雞湯,她也只飲小小一碗。

她的嘴巴相當的刁。

上次去縣城,她将胡飛忽悠去院裏吹風吃飯,他也是知道的。

不僅嘴刁,還有許多講究。

偏偏她裝的一副溫柔随和的模樣,很能唬人。

思及此,秦晁掃了一眼她的身子。

瘦歸瘦,該有的卻都有,還長得格外好。

這麽刁的嘴巴,是怎麽喂養出來的?

“喂。”秦晁吞下最後一口馍,喚她一聲。

明黛正咽得艱難,都沒應聲,只轉頭看他。

秦晁眼疾手快,傾身搶過她手裏的馍馍,直接塞進嘴裏。

明黛一怔,看看他,又低頭看看空蕩蕩的手,略顯無措。

秦晁邊嚼邊說話,差點也被噎住。

“我不經餓,你忍到進城再找吃的吧。”

明黛仿佛意識到什麽,伸手捂住袖子,那裏面是藏着的馍碎。

他看到了,故意這樣的。

明黛從這塊馍,想到了他剛才一路的撩閑。

似乎也是故意的,故意激得她瘋跑,熱身禦寒。

今日的秦晁,很是不同。

仿佛在他發出邀請那一刻起,也多了些親近和熱情。

從前的他,可不會這樣沒話找話,故意撩閑。

更……鮮活了些。

明黛想到胡飛、孟洋二人。

也許,秦晁起先對他們也是防備的。

但當他允許旁人靠近那一刻起,也會大方釋放更多的自己。

那些外人不曾見過的樣子,會随着距離拉近,一點點被窺見。

這是好事。

秦晁看見她在偷偷地笑,心生疑惑。

這是笑他吃了她吃剩的,還是笑他不講究?

思及此,秦晁垂眼,雙手在衣裳上擦了兩下。

……

天亮之前,他們抵達縣城,城門竟然已經開了。

明黛随口問:“縣城的城門開的這麽早?”

她和阿公五更天出門,就是怕城門沒開。

秦晁扶她下車:“今日不同。”

“哪裏不同?”

“今日開大市,按照慣例,是冬至前最隆重的一次,大商皆來。”

“等到冬至,各地會相繼閉市。”

明黛點點頭,與秦晁一同進城。

因為開大市,縣城的店鋪都比以往更早開門。

今日往來商旅是一年中最多的,也是閉市前最重要的買賣日。

秦晁原本在留意味道不錯也幹淨的館子,身邊的人忽然不走了。

他第一時間察覺,回頭找她。

少女落後幾步,正直勾勾盯着一家點心鋪子。

秦晁了然,拿出錢袋:“想……”

“秦晁,你等等我。”她打斷他的話,雀躍的走過去。

“你……”

她已跑進鋪子裏。

店家起得太早,一臉困意,待客的激情尚未激發。

眼見一衣着樸素的蒙面女子進來,料定她買不起太多,往邊上一靠,只顧着留意她有沒有偷拿。

琳琅滿目的小食,令明黛心情大好!

她瞄來瞄去,最後落在果脯上頭。

四四方方的木盒子裏,杏幹肉厚,色澤鮮亮。

明黛伸手,想捏一塊嘗嘗。

店家眼色一厲:“你買不買,這個不能嘗!”

明黛伸出去的手一抖,怔然望向店家。

店家有些不耐煩,正欲催她要買就買,面前忽然橫了個人。

青年生的極其俊朗,個頭高出店家許多,正面色不善的盯着他:“她說了不買嗎?”

一看就不是善茬。

今日開大市,要是遇上刺頭,恐怕要耽誤一整日的生意。

店家這才和聲解釋:“那是要入口的,來往人多,你捏一個,我捏一個,吃壞客人肚子就不好了。”

秦晁冷笑:“也不必等別人一個一個捏,都包起來。”

明黛看了秦晁一眼。

店家神情恹恹,淡淡道:“二位,十文錢一兩,那裏頭可不止一斤。”

如今市面上,十文錢能買一鬥精米,兩鬥普通米。

這果脯肉厚,不乏有保留些許水分的原因,最是占秤。

不是尋常人家日常吃得起的。

秦晁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無意在這種人身上浪費精力,重複道:“全包起來。”

店家打了個呵欠,困倦堆笑:“您稍等。”

秦晁低頭扯開錢袋準備拿錢。

一只漂亮的手搶在他前面,将兩塊碎銀拍在櫃臺上。

啪得一聲響,驚得店家回了頭。

秦晁動作頓住,擡起頭來。

她就站在身邊,手裏的錢袋一墊一墊,碎銀銅板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聲音之悅耳,舉止之刻意,令呆滞的店家徹底醒過神來。

瞌睡誤工啊!

大客啊!

作者有話要說:明媚:你管我姐怎麽養的,反正你養不起!

【後來,秦晁養得起了】

秦晁:長安有沒有什麽靠譜的繪畫培訓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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