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房中許久沒人說話。

明黛對秦晁的這番坦白, 幾乎用盡全部力氣。

她軟軟蜷在那裏,埋着頭不再言語。

秦晁坐在床邊,雙手撐着床沿, 微微佝背,側首凝視她許久。

他在腦中一遍一遍回顧她的話, 低嗤一聲,沉沉的笑起來, “就這?”

他語氣輕巧, 比她更果決:“行, 那就不找了。還以為多大的事。”

然後彎腰撈起她的鞋子, 握在手中催促:“過來穿鞋,出去吃飯。”

明黛擁着被團, 看着他沒動作。

秦晁眉頭一蹙, 直接伸手握住她的腳踝往外一扯。

明黛輕呼一聲,旋即想起來自己還沒穿白襪。

可是晚了, 秦晁握着她的腳踝, 目光已落在那只光。裸的腳掌上。

時下多以小腳為美。

有些女子想養出精巧可愛的小腳, 會在長腳時故意穿緊小的鞋子将其裹住。

這期間還不能多走動, 否則, 腳掌異常受力, 反而會長變形。

明黛高挑纖瘦,腳掌亦長, 顯然沒有刻意造過小腳。

可是, 漂亮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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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纖瘦之故,整齊細長的腳趾在腳背浮出一小截清晰的骨線。

趾甲片片周整瑩潤,腳背白嫩細膩,腳掌肉軟光滑。

線條起伏轉折, 如畫如描。

一如飛天畫卷中的抱琴女仙,于霞光燦燦仙氣缭繞中飛升。

迎風擡腿時撐起的裙擺之下,露出繃直的玉足,也是這般纖長漂亮。

明黛腦中一根線啪得斷掉,驚得她将腳踝從他掌中抽出,縮回被中。

秦晁手中空了,默默地看她一眼,起身打開衣櫃一陣翻找,拿了雙幹淨的白襪給她。

她臉紅得很,一把抓過,看也不看,直接在被子裏套好,這才挪到床邊穿鞋。

她剛坐到床邊,秦晁已蹲下拾起她的鞋子。

明黛沒法視若無睹,彎腰按住他的手:“秦晁……”

秦晁蹲在她面前,低着頭,被按住的手沒有強行動作。

明黛試着拿回自己的鞋子,忽聽他道:“然後呢?”

她一怔:“什麽?”

秦晁慢慢擡起頭,目光平靜的看着她,語氣終究不似剛才那樣輕快。

“你選擇留下來,然後呢?”

明黛看着他黑沉的眼,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于是,秦晁替她開口:“那日在望江山,你曾說過,若無回頭路,你也可以當江月。”

“只要活得好,活成誰都無所謂。”

“你害怕被過去的事再次逼上絕路,所以選擇成為江月。但江月也是秦晁明媒正娶的妻子。”

秦晁頓了頓,聲音更沉:“你有沒有想過,和我做真正的夫妻。”

……

你有沒有想過,和我做真正的夫妻。

這句話落在明黛耳中,墜入心間,一遍一遍回蕩。

很多事情,便可以連在一起解釋了。

他一改冷情,對她無微不至處處關懷;放棄趙陽的身份做回秦晁;甚至果斷離開跟随多年的老東家,要随她一起離開。

或許就是因為,他想和她做真正的夫妻。

明黛心跳如擂鼓,卻也知此刻不能含含糊糊。

“我……”

“你不必說,我幫你說。”秦晁起身,握着她的鞋子坐回床邊。

“你怕身上系着未知的恩怨情仇,留在這裏會變成麻煩。”

“也被殘缺記憶裏的感知吓到,害怕想起什麽,再次選擇輕生。”

頓了頓,他轉頭看他,一副為難的樣子:“我想來想去,也就這點原因,你有什麽要補充的?”

也就?

明黛擰眉:“這些原因還不夠嗎?”

秦晁反問:“若這就是你的全部原因,我也可以悉數解決,你就願意?”

明黛一怔:“你要怎麽解決?”

秦晁挑眉:“這很難嗎?”

“你怕被人發現,我就将你藏起來,藏得越深越好,誰也找不到。”

“你怕記憶來襲痛苦輕生,我就将你捆起來,從頭捆到腳,每日水食管飽。”

明黛被那句“從頭捆到腳,每日水食管飽”氣笑,伸腳就要踹他。

秦晁出手如電,穩穩一接,明黛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竟又将腳送到他手上。

這一次,她卻再也抽不出來。

秦晁緊緊握住,慢條斯理為她穿上鞋。

穿完一只,又彎腰撈起另一只,手伸向她,等她送上另一只腳。

明黛沒動。

秦晁看着她,聲線輕緩:“所以我問你,還有什麽原因。”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掌中鞋的繡紋:“比如,你并不中意我。”

他握着繡鞋與她說話的樣子,平添了幾分卑微,眼神透出幽暗的黑。

明黛心頭一動:“秦晁,你別魔怔了。”

魔怔?

秦晁彎唇一笑,那抹卑微瞬間消散,眼神玩味起來。

“是我魔怔,還是你裝傻充楞?”

明黛呼吸一滞,根本來不及搪塞,他已先亮底牌。

“你不是沒有察覺,我為何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你知道的。”

明黛心中如掀海嘯,竟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知他尖銳敏感,卻不知他連感情都表達的這般裸。露。

明黛壓住情緒,低聲道:“過去的事的确叫我亂了方寸,你卻在這時掐着我的方寸造出一個避風之地。倘若我說願意,究竟是沖你來,還是沖這個能栖息的地方而來?”

“你說的不錯。”秦晁神情寡淡:“我就是趁虛而入,且不在乎。”

明黛啞口無言。

“即便是為了一個栖息之地,這地方也是我為你造出,我不在乎你沖什麽而來。”

“我只想知道,當你顧慮的一切我都能滿足,還能因為什麽原因,讓你不能接受我。”

他忽然笑一下,說:“是動心?男女之情?”

明黛咬牙,定聲道:“是,我從未對你動心,也不會與不愛之人結成夫妻!”

秦晁不怒,甚至沒有一絲失望之态。

他輕輕笑着:“那日我問你過,你心中是否早已設想過,夫妻之間應當怎樣。”

“所以,你大可說一說,叫我瞧瞧你向往的夫妻該是什麽樣子。”

他微微傾身,聲線裏夾着誘惑:“你連機會都不給我,怎知我不行?”

“或許,我比你可能會傾心的男人做得更好,你更喜歡。”

直到這一刻,明黛才恍然發現,這個情形似曾相識。

揚水畔那晚,她步步為營,将他能用的托詞都套出來,逼的他退無可退。

此刻,她也退無可退。

端着理智道義,她不應拖累任何人,論立身處世,她該懂得承擔。

可同樣是選擇江月的身份活下去,今時今日的心境和處境,卻比從前設想難上百倍。

僅是恐懼和失望,就能将她擊垮。

他看盡她的軟弱和膽怯,幫她撐起道義,為她排憂解難,掐着她的顧慮發出誘惑,她可以在他撐起的這片方寸之地,依賴着他,盡情軟弱逃避,甚至不必有欺騙的愧疚感——他們之間已攤的不能更開。

他欣然接受她所有的動機,将本該是軟弱怯懦之人求之不得的機會,變作他殷切的請求。

這誘惑,比打蛇七寸還致命。

明黛覺得,他的目光越來越灼人。

心中那份冷靜的理智,正在被一點點灼化。

成為真正的夫妻……有何不可?

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門第之別就是無稽之談。

她從未想過終身不嫁,即便今日離去,克服萬難活下來,也不過求一個安穩圓滿。

成為真正的夫妻,她不必獨自面對恐懼與失望,只需在他懷裏藏起來,偷享偏安一隅。

至于動心。

她其實……并不讨厭秦晁。

他脾氣的确不好,但都是無傷大雅的鬧。

她很少較真,偶爾真的燎火,當場也就回敬了。

更多時候,她與他相處反而是最輕松的,甚至……默契。

現在他說,他願意做到她心中向往的最好。

男人的聲音在此刻要命的響起,夾着催促

“想好了嗎?”

“想好了就來穿鞋,我們出去用飯。”

明黛發怔。

他好像在給她選擇的機會,卻根本沒給選項。

套着白襪的腳慢慢伸出來,遲疑着落在男人攤開許久的掌中。

明黛看着這個低頭為她穿鞋子的男人,腦中有一瞬間的茫然與空白。

鞋子穿好,秦晁拉着她的手站起來,二人相對而立。

他垂眼看着她,手臂無聲落在她腰上,輕輕将她攏入懷中。

明黛像一具木偶,直到側首貼在他心口,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時,才略略回神。

這……這就算是選定了嗎?

她已經選了?

明黛唇線緊抿,雙眼一閉,手臂和那只腳一樣,遲疑很久才擡起,輕輕攀上男人的背。

他沒說話,卻在停頓片刻後才收緊雙臂,算是回應了她。

若明黛此刻推開他,而不是将頭埋得更深,便能看見這個如願以償的男人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

長安,梅園。

“這冬日的景已敗的差不多,唯剩這處還能走走,可沖着這寒天,也留不住人。”

宰相夫人阮氏裹着厚厚的披風,實在坐不住,起來跺了跺腳。

長孫蕙捧着茶盞,端坐不動:“天寒,留不住人;心寒,亦留不住人。”

阮氏看她一眼,忍着冷意坐回去。

“安國公府如今是門庭若市。聽聞國公夫人給木氏女備得金頭面就有三箱。”

長孫蕙扯扯嘴角:“你可有替我道賀?”

阮氏添了些熱茶,意味深長道:“我倒是替你向他們道了賀,他們卻不知,也該讓我代他們向你道聲謝。”

長孫蕙但笑不語。

阮氏心裏有些打鼓。

誰都知道,明家長女冊封太子妃的旨意都拟好了,只因太子受朝事紛擾,被宮中按住未宣。

偏偏明黛就在這時候出事。

長孫蕙自幼拜得名師,天資聰穎,從前的同窗,不少都是如今的重臣,包括當今聖人。

即便不看在她的面子上,那看似不聲不響低調收斂,實則脈絡廣布人才輩出明家也不是好惹的。

即便真有哪家觊觎太子妃之位,亦或是推崇擁簇誰,也沒人敢在這個節骨眼當出頭鳥。

大家都在等第一個人重提冊封太子妃之事。

那時,他們便可假裝不知有明黛這個人,相繼提出新的人選。

屆時,明家要遷怒報複,也只會是第一個提出的人頂着。

如今,果然有人撺掇了冊封太子妃的事。

朝臣瞬間放開,争相競逐,最終由安國公府的嫡女木氏脫穎而出。

而他們永遠不知,撺掇重提此事的,就是此刻正悠閑吃茶賞景的明夫人,長孫蕙。

此事她連枕邊人都瞞了,卻沒瞞聖人,聖人看在眼裏,只覺她通曉大義。

是以,似嘉獎又似安撫的一道升官符,當下就貼在了她長子的身上。

阮氏與長孫蕙,關系有些微妙。

從前年輕氣盛,沒少争鬥。

後各嫁良婿,相安無事多年,反而走動起來。

阮氏也沒想到,長孫蕙暗中掀起冊封太子妃的事,會找她來幫忙。

她閑着無事,幫也就幫了。

自從明家一雙女兒出事,長安非議不斷,尤其針對明黛。

木氏那丫頭沒少明裏暗裏奚落明黛,道她沒有皇後命,這不是意外,是折煞。

憑阮氏對長孫蕙的了解,她不把這丫頭拆成九九八十一段祭天,也萬不該把她捧上太子妃之位。

太古怪了。

阮氏一手搭着石桌,保養得宜的手指尖輕敲桌面:“早幾年我便想叫相爺登門提親。你那雙寶貝,我都喜歡,誰嫁過來我都樂意,必叫我兒好生疼愛。可惜啊——”

阮氏嘆氣:“你疑神疑鬼,總擔心我這個婆母會虐待她。”

“早幾年,定了我兒,不就什麽事都沒了嗎?”

旁人不敢在長孫蕙面前亂提明黛和明媚,阮氏卻是沒什麽顧忌的。

她們鬥得最兇的那年,可都是來真的。

長孫蕙放下茶盞,捏着茶蓋把玩:“這麽說,誰定了令郎,又逢意外罹難,令郎絕不再娶,當即陪葬,是嗎?”

阮氏眯眼盯她,恍然大悟,手指虛點幾下:“看來這木氏娘子的三箱金頭面,未必能陪嫁進宮,怕是要陪葬入土……”

長孫蕙繼續賞景,淡淡道:“這種事,我怎麽知道。看她的造化了。”

賞了一會兒,阮氏坐不住了,起身先走。

長孫蕙随後離開。

登上馬車,鄒嬷嬷低聲道:“宮中的眼線已布好,但眼下還只能遠遠的看。能不能走近,得看機會。”

長孫蕙一點也不急:“慢慢來。不妨讓安國公府多準備一陣子,陣仗越大越好。”

“既是迎太子妃,還是開開心心迎才好。”

馬車駛動,長孫蕙閉眼養神,少頃,忽然哼笑起來。

她倒是想看看,到底是有人容不下她的黛娘,還是有人容不下迎娶黛娘的那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啊,這章遙相呼應的對手戲,寫的我頭都禿了。

我明天表演一個萬更給你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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