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法師和德魯伊
一只巨大的信天翁從天空中滑翔下來,準确地落在修伊特的漁船上,慵懶地整理着自己的羽毛。
而眼前,海水正在汩汩從洞穴中退出,源源不斷的泥石正因法術的作用而逐漸凝固,在它們慢慢封堵住洞口之後,灰袍格雷的實驗室将會永遠封存在這片黑色的峭壁之中。
這其中的資料、信件都已經被一把火燒成了飛灰,唯有一本關于巫妖的手劄因為其珍貴的價值而被帶了出來。
修伊特迎着海風,慢慢翻閱這本手劄。
這上面的字源于一種名為柯博恩的語言,它們十分僻遠,是屬于另一種語系的造物,即便是年輕的大奧術師也無法解讀;不過灰袍格雷在這手劄上做了不少注解,至少他将有關巫妖轉化的相當一部分資料都做了簡略的翻譯。
“灰袍格雷去過星隕之地,而且學會了柯博恩語?”修伊特問他身後的人。
他身後站着的是一名叫做班傑明的法師學徒——灰袍格雷的學徒。此刻班傑明呆呆坐在船位,似乎仍未能從劇變當中回過神來。
他聽到修伊特的問題後愣了許久,回道:“我……我不知道。我跟了老師只有幾個月……我師兄知道,但是他……昨天他走啦,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修伊特将手劄合攏,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一名巫妖從誕生開始,就注定要與這個世界為敵,現在巫妖死了,他的學徒除了隐姓埋名,還能做點什麽?”
班傑明呆呆地哦了一聲,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迷茫。
修伊特直言道:“你最好不要想着從我手上逃跑。我帶你回去,只不過是懶得收集整理這些情報,而你剛好能代替我做筆錄而已。倒是不妨想想有關灰袍格雷的情報,他為什麽會想到成為巫妖?又為什麽散播詛咒?”
班傑明看着修伊特的背影,也許是他比較遲鈍,不知為何卻無法從大奧術師閣下的話語中感受到脅迫或憎惡,只是隐隐覺得:克雷菲爾德閣下看起來真冷啊,不是外表上的……好像對誰都這麽冷,雖然他對我說冷酷的話,但是感覺他對別人也很直接……
法師學徒出神了一會兒,喃喃說道:“誰知道呢……老師也許只是覺得時間不夠用了,他已經老啦。誰不想活得久一點呢?成為巫妖的話,就可以再得到成千上萬年的生命也說不定……老師散播詛咒,也是想借助琥珀的生命力量,把自己變回血肉之軀呢。”
大抵人有了力量之後,總會變得更加貪心。
修伊特淡淡道:“既想要接近不朽的生命,又想要凡人的有血有肉的軀體。奧術師等價交換的法則,被他丢得一幹二淨——他死得理所當然。”
班傑明恍恍惚惚地說道:“老師最開始也不是這樣的。但自從成為了巫妖……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他不再覺得人類是同類了,縱容海魔葵出去吃人也覺得無所謂……到最後,就覺得借助琥珀的力量,收集這些凡人的生命能量,也是無所謂的事情,因為反正人類只能活那麽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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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伊特嘲道:“他成了巫妖,也不過活了那麽點時間。”
船尾處,巨大的信天翁打開翅膀,嘎地叫了一聲,似乎為這場對話畫上了一個休止符。
漁船搖搖晃晃,被魔法力量所推動,駛離這片區域。
夕陽的餘晖一片金紅,粼粼點綴着一切。
修伊特回頭望去,心中不經意想道:埃文現在該走在去莫阿的路上,等我回去比爾倫斯,他也許已經回到了教廷……
又想到那個聖騎士了。
法師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忽而有些意興索然,安靜地坐到船沿上。
這時,他忽然看見自己的魔靈從海水裏興奮地跳了出來,嘴裏銜着一條半大不小的鲱魚。
路易斯在海水裏來回鑽了幾刻鐘,終于咬到了法師想要的東西,快樂不已地飛上來,遞到法師面前。
修伊特随手摸了摸魔靈的腦袋——就當做它完成了任務的獎賞,看了一眼這條鲱魚,見到上面果然還殘餘有一絲魔法氣息。
他将這魚剖開,在裏面找到了琥珀結晶——詛咒雖然已經解除,分散出去的琥珀的力量卻沒有被回收,龐大的生命能量在鲱魚體內聚集,使它看起來帶着金色光芒一般。
到現在為止,修伊特還是無法确定這種變化是好是壞。
他的指尖冒出點點銀光,在鲱魚被剖開的傷口上輕輕撫過……那被極薄極薄的奧術刀刃割開的傷口便被撫平。魚兒又開始跳動不休。
法師将鲱魚抓起,丢進海裏,濺起了一片浪花兒。
海面上,忽然躍起了一只海豚。
它仿佛逐浪的精靈一般,好奇地跟着漁船,時不時從水中躍起,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後又落下。
修伊特重新站起身來,看見這片水中不知何時,來了一批海豚。
它們在水中靈敏又自在,團團圍繞着數量龐大的鲱魚群,以它們獨特的捕獵方式不斷追逐嬉鬧,群聚着享受一頓盛宴。
而天空之上,許多海鳥正在盤旋着,海豚們聚集起來的魚群也吸引了它們的目光,被逼到近海面處的許多魚兒被幾只海鳥哄搶着,海面一片波瀾不休。
班傑明看着這一幕,油然為這種壯闊的景象所折服,喃喃道:“真美呀……這片海洋,正在慢慢地治愈自己受到的創傷。琥珀和詛咒造成的影響,不知道在多久之後,會消弭無蹤?”
“很快,或許不到一年。自然修複創傷的速度,要遠比人類來得更快。”修伊特淡淡說道。
法師轉過頭,看着船尾處好整以暇地站着的信天翁:“是麽,德魯伊先生?”
信天翁點了點頭,笑嘻嘻道:“這話我愛聽。”
幾只海豚調皮地蹭了蹭漁船,将它頂得左搖右晃,使得法師學徒發出一聲驚呼。接着好像知道自己闖了禍,一只海豚在船舷邊上探出了腦袋,用黑珍珠般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船上的人。
“哦,吉吉,你這個調皮鬼。”信天翁寵溺地叫着,蹦跶着過去,用喙啄了啄海豚的腦袋。
海豚咧開嘴發出咯咯咯的聲音,仿佛是在笑;接着它倚着船舷翻了個身,露出白白的肚皮,直往修伊特的手上蹭。
修伊特不明所以,接着只聽信天翁翻譯道:“他讓你摸摸他。”
法師板着臉,與海豚對視了一會兒,不情不願地伸出手,撓了撓海豚光滑濕潤的下颔處。
海豚拍打着鳍,快樂地癱軟了下去,直直沉進了海裏。
緊接着,他又出現在海面上,跳躍而起時能達到一人多高,仿佛為修伊特展現着他極盡優美的曲線。
德魯伊先生十分吃醋地說道:“太過分了!我的鴿子喜歡聖騎士,我的海豚喜歡法師!我不高興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信天翁嘎嘎吱吱,在船頭上跳來跳去,對着水中的海豚們一陣亂叫。
過了一會兒,數只海豚都從海裏探出腦袋來,好奇地盯着修伊特,接着便簇擁着圍到了船舷邊上,挨個地翻出了白花花的肚皮,用小眼睛看着修伊特:求摸摸!也摸摸我嘛!
修伊特板着臉挨個敷衍地摸了摸,被濺了一身海水,又無法對着這些家夥發火,只覺得……真是遇見遭罪事。
信天翁:“……”
德魯伊先生徹底沒脾氣了。
海豚們拱衛着漁船,斷斷續續地推着它前行,仿佛是當成了什麽游戲;偶爾潛入海中,捕捉海裏肥美的鲱魚。
德魯伊忽然問道:“喂,你身上有那個精靈的氣味……你們是不是老換着衣服穿啊?”
這個問題……修伊特一點也不想回答。
“那個,那個聖騎士呢?”德魯伊扭扭捏捏,別扭地縮着脖子說道,“你幫我帶句話行不……我叫德萊文。”
修伊特挑眉道:“我以為你很不待見他。當時他過去請求你的幫助,可是灰溜溜地被趕出來了。”
“我……我遷怒嘛!我讨厭那個修士小子,但是那個精靈還是不錯的……我是對他壞了點,所以這不是來補償了嗎?”
“你的補償就是告訴他你的名字?”修伊特面無表情地說道,“還有,恐怕令你失望。我已經和埃文分開了,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德萊文吭哧吭哧,好半晌後說道:“噢!我怎麽跟你解釋呢!巫妖死掉以後沒多久,自然守護者協會就來人找啦!原來那個精靈他是‘黎明’聖者,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呢?我要是……我要是早知道,就先跟他要個什麽當做留念嘛,這可是鳳凰之主、聖者之首呢!”
修伊特聞言一頓:“你說什麽?”
“你還不知道哇,法師。”德魯伊蹦蹦跳跳,“哦,你們法師的觀星術實在是太弱了!自然守護者們都已經知道啦,一萬年前的聖者從琥珀裏複生啦,十顆晨星當中這可是唯一一顆重新亮起來的!”
奧術師的觀星術已經失傳斷代很久了,而德魯伊長者們還保有相當深厚的知識。
修伊特想道:巫妖已經身死,連帶着一只有數百年壽命的海魔葵,這場傳奇戰鬥的影響力不會因為這裏僻遠的地理位置而有所削弱,很快瑟銀協會、自然守護者的觀星者得到的消息,會傳播到教廷和卡薩帝國,以及各大精靈部落,他們都會知道埃文的存在……
大奧術師陷入了深思,而德魯伊還在那裏不斷叫道:“那顆星!昨晚上它的光芒差點閃瞎了我,是鉑金色的!鉑金色的!跟他的頭發一個顏色的,早知道我就問那個精靈要一撮頭發……說不定以後可以賣個幾十金呢!”
修伊特聽到這裏,忽然說道:“但你來晚了,他的長發已經歸我所有。”
信天翁聞言就靜了,郁悶地直直盯着修伊特:“你要他的頭發幹什麽?也要賣錢嗎?還是收藏?你們奧術師我不懂……”
“沒什麽用途,只是讓他留着長發。”修伊特随口說道,“記憶會随着時間消退,長發卻會随着時間變得愈加麻煩。即便往後我們長時間不會遇見,但每打理一次長發,他當然就會想起一次……我。”
德魯伊:“……”
過了一會兒,德萊文弱弱地問道:“你們奧術師……肚子裏的墨水都是黑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