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亮後,陳雄不顧醫囑就強行出院了。按道理說,他還需要尿檢一次,留院觀察一天以上。但陳雄說不用了,他已經在衛生間自行檢查過了,沒問題,可以走了。

怎麽檢查的?雲煙升起了一個念頭,把他自己惡心壞了,這厮該不是自己嘗了一口吧……

周肅正讓他不要擔心住院費,有學生醫保卡的一折優惠,算下來不會太貴,他先幫忙墊付,要是陳雄現在手頭不寬裕,日後再還。

聽了這話,丁嘉暗暗高興。寝室長借錢給陳雄,不僅标志着兩人冰釋前嫌,而且有了債務牽制之後,寝室長就不會再離開301寝室了。要知道陳雄的財務狀況十分糟糕,用錢也沒個分寸,每個學年之初,如果不是雲煙、周肅正等人提醒、監督,陳雄能把一筆不菲的學費都花光光。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種情況下,陳雄并不知道他的救命恩人阿瑞存在着一個十分卑鄙的想法,巴不得這醫藥費要好幾億,從此Ceasar過得債務纏身,凄慘無助,分文無有,流落街頭。正當Ceasar龍困淺灘,為區區生活所迫,阿瑞出面美人救英雄,将Ceasar包養,Ceasar為了報恩,以身相許,以心相酬,從此兩人過着幸福又性福的生活……

阿瑞想得這麽美,是因為他太不了解陳雄了。如雲煙先前所言,陳雄這人狼心狗肺、根本不知感恩。臨走之前,陳雄發現他裏裏外外一身衣服包括褲頭都留在了“長青之月”的家中,立即抱怨警察同志辦案不仔細,為什麽不将受害人的衣服也帶出來,而讓他蒙受肉體傷害之外的又一次經濟損失呢?

雲煙沒聲好氣地說:“你那時生死未蔔,是進手術室還是進太平間還不一定呢,裸死更方便給你穿壽衣!”

周肅正只得又花八十塊錢買了一身病號服,讓陳雄穿了回去。這套藍白條紋病號服讓陳雄穿了三年,直到畢業才扔,值回了老本。本地的同志論壇上又多了一組病服照,小零們看得母性大動,騷情大發,這種強大無敵的霸主一旦流露出疲累病弱之态,是多麽惹人憐惜啊!好想将Ceasar擁入懷中,用他們的蜜穴來溫暖Ceasar寂寞的巨屌和被冷漠世界傷害的心靈啊!

清晨的紅日十分明亮,一行人仿佛從陰間出來的鬼,全都面色蒼白,一身疲憊,走路打飄。

阿瑞在醫院門口與四人分別,他對周肅正說:“你好歹欠了我一樁人情,以後別再對我愛答不理的了。”

周肅正點頭,說:“一定。我能做到的,你盡管提。”

阿瑞苦澀一笑:“你能做的那些,我都沒興趣。”此刻太陽已經出來了,許多不切實際的夢不宜再做。阿瑞知道,他是沒法讓小雨幫自己追Ceasar的,畢竟,Ceasar是直男。

四人打了輛車回了學校,一進宿舍雲煙就爬上床睡了,陳雄立即找了個塑料桶将金橘盆景連株帶土放了進來,口中念念喃喃。丁嘉和周肅正卻收拾了一下書包,去了求知樓。

過于疲憊的狀态之下,看這個世界都有些失真。一宿未睡,從未熬過夜的丁嘉覺得身上發疼,仿佛被人打了幾悶棍。第一堂課是建築材料,丁嘉聽着聽着,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講臺上老師的聲音變得缥缈起來,到最後簡直成了另一國語言,漸漸淡出了丁嘉的世界。

上完課後,丁嘉回到了寝室,卻看見周肅正在疊被子,疊得四四方方,一絲不茍。丁嘉和他說話,周肅正卻仿若未聞。疊完之後,周肅正用軍訓發的行軍繩将被子打包,背在後背上,随後拉開寝室門,徑直走了出去。雖然沒有交流,但丁嘉意識到周肅正這是要不辭而別,他趕緊追了上去,大聲喊:“寝室長,寝室長,你不要走,不要走——”

班上哄堂大笑,教授也停止了講課,旁座的人将丁嘉晃醒,丁嘉睜開惺忪的眼,雪白的半邊臉上壓得滿是紅杠,唇角一絲晶瑩。丁嘉這才發現依然還在課堂上。原來只是一個夢啊!然而,教室裏的哄笑聲卻不僅于此,順着衆人擰脖子觀望的方向,丁嘉也回頭看去——最後一排的周肅正也如他一樣,正伏案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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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周肅正孤零零坐在後排,四周形成了一座孤島,也沒有鄰座來提醒他。丁嘉心中一酸,他要是搬出去住了,更是沒個照應了。就算他很能幹,大家都依靠他,但他也有獨木難支的時候啊!他洗了被罩之後,要是沒人幫他牽被角,他一個人能套進去嗎?

講課的戴教授有些無奈,一個是諸事不懂的丁嘉,丁、齊兩位前輩的外孫,他看着長大的孩子;另一個是周肅正,他的得意門生,在大學裏很少見到這麽用功刻苦的學生了。他只能扶了扶眼鏡,這個那個了半天才來了一句:“年輕人也要愛惜身體嘛~”這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話,但惹得教室裏一片嘩然,有些人笑得不懷好意。

戴教授聽出了學生們笑得古怪,只當是自己太偏心,故而惹得衆人陰陽怪氣,便又笑着說:“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本是一起見周公,何事同來不同歸?丁嘉你再繼續睡一睡,說不定周肅正在夢裏找你咧!”

衆人這次笑得終于比較正常了,丁嘉卻無動于衷,有些揪心,這麽熱烈又刺耳的笑聲中,周肅正依然未醒來,他昨夜得多累啊!

下課鈴打響了,周肅正依然未醒。丁嘉走過來,沉睡中的周肅正不知為何物所困擾,俊容清寒,微微皺眉,不甚安寧。丁嘉想起了戴教授的話,倘若他在夢中遇見了寝室長,一定問問他有何煩心事,看能不能幫上他。現實中的他笨手笨腳,可一旦到了夢裏……丁嘉有些羞澀,夢中的自己是無敵的,雖然這麽胖,但卻飛得又高又快,而且還能夢見做了神仙的媽,媽也會幫寝室長的!

周肅正動了動,換了個方向趴。丁嘉吓了一跳,趕緊向後退了一步。但周肅正并未醒,只是縮成一團,似乎有些冷,丁嘉便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又走過去将教室裏的三扇窗戶給關上了。但最後面的那扇窗戶做得有些不合縫,總是有細碎的風吹進來,蓋在周肅正身上的外套也被吹得搖搖擺擺,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掉下來。丁嘉心想這可不行,便出去走廊外轉了一圈,撿回了兩塊磚頭,一左一右壓在了自己外套的袖子上,這麽一來便八風不動安如山了。只是乍一看過去,周肅正仿佛被釘在了十字架上受苦受難的耶稣。

辦完了這件事,丁嘉心中美滋滋的,回到座位上,卻見劉迪明一臉嚴肅地說:“丁嘉,你昨晚和周肅正夜不歸宿,是怎麽搞的?你們這樣要被扣德育分!”

丁嘉心想,劉迪明都搬走了,怎麽還什麽都知道?!他正要解釋,劉迪明卻做了個“你閉嘴”手勢,說:“你是被人慫恿的,你的分這次我就不扣了。但周肅正是寝室長,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就不能原諒他了。”

周肅正成績優秀,為了角逐高等級獎學金,這些德育分對他而言很有意義,丁嘉忙說:“你扣我的分吧,不要扣他的!昨天陳雄住院了,我們……”

劉迪明又做了個“打住”的姿勢,嘆了口氣說:“丁嘉,你怎麽總是被人煽動着去做蠢事呢?”

丁嘉又要辯解,劉迪明再次做了這個手勢,一臉沉痛地說:“你想知道我對你的看法嗎?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丁嘉有些難過,一時之間他也不明白魯迅先生用來形容舊社會那些愚民的八個字,怎麽就用在他身上了?

劉迪明繼續說:“老實說,你現在堕落成這樣,我有責任。如果大一的時候我沒有一走了之,你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我要為我的失責做出補償,把你從這個淫窟中拯救出來。你們寝現在日夜宣淫,早已名譽掃地,我幫你再弄個鋪位,你也搬回來吧!”

丁嘉聽了這些話,不知如何是好。大一的那個晚上,衆人對劉迪明的設計讓丁嘉心中對他存了一份歉意。事情本該有個更好的解決方式,大家不必鬧得關系破裂。現在周肅正在班上口碑極差,少不了劉迪明的負面宣傳。如果兩人還在一個寝室,通力合作,寝室長在各方面都會順利很多,入黨提名也不會在民主投票這一環被否決。

如果丁嘉回歸了本班大部隊,他一定拼盡全力挽救周肅正的形象。可他又舍不得301寝室的另外三人,寝室長、陳雄、雲煙,他們是除了外公外婆之外,丁嘉心中最親的人了。

上課鈴響了,這節課丁嘉上得十分矛盾。如果周肅正真的離開了301寝,這個“家”就失去了頂梁柱,那還能存在多久?陳雄和雲煙是否也會被分流,搬回他們自己的院系去?丁嘉覺得好累,人生如果沒有那麽多痛苦的抉擇,會變得更加輕松吧。

周肅正繼續趴伏着未醒,戴教授并未叫醒他,甚至有意減小了講課音量。戴教授想得很開,此舉在一些老師看來,師道之不存也久矣,這學生未免太目中無人,但他卻覺得周肅正這孩子性情剛毅,困成狗了都還堅持來上課。總之,戴教授就是不承認自己很偏心。

第一大堂課上完後,衆人站了起來,椅子落下發出哐哐哐的震動聲,周肅正終于被吵醒了。他睡得渾身酸麻,有些夢魇。夢中自己仿佛被釘在了棺材之中,又仿佛被壓在了五行山下,雷峰塔中,怎麽掙紮也不能動彈。他默念了幾聲佛號,積攢了幾分鐘的力氣,這才伸了把懶腰,站了起來。這一起身,卻聽到除了凳子落地之外,還有兩塊硬物落地的聲音。仿佛石猴橫空出世、石塊飛濺一般,他身上掉下了兩塊磚……

周肅正呆住了,伸懶腰的手臂也僵在了半空中,這時他身上的一件衣服飄了下來。他認出這是丁嘉的外套。

他又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兩塊磚,原來那些噩夢的根源在這裏。周肅正回過神來後,見丁嘉紅着臉跑了過來,他冷淡地問:“哪來的?”

丁嘉撿起地上的外套,小聲說:“你醒了呀,這磚是、是我借的,我該還回去了。”說着,丁嘉拎着磚頭跑開了,他當然不敢告訴周肅正,這是廁神的家當,因為風太大,是本樓層用來抵男廁門和女廁門用的……

看着那拎磚狂跑的身影,周肅正皺起了眉頭,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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