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陳雄推門進來了,見丁嘉和雲煙還膩歪在一處,一臉惡寒:“你們姐妹悄悄話也得有時有晌啊,還說個沒完了!”

丁嘉這才松開了雲煙,一回頭,他又瞧見了一早就站在門口的周肅正,寝室長神色淡然,水波不興,肯定從頭到尾看了一整集,都見怪不怪了。

丁嘉鬧了個大紅臉。人在真情流露之時,外人從旁窺測,實在太羞恥。情侶之間總愛弄些個山盟海誓的浪漫,并非山河永固,見證亘古,大抵因為山聾海啞,你抒情也好,日後變卦也好,都毫無心理壓力。

陳雄一邊奚落貶低二人的友誼,一邊從另一張空床的枕頭旁摸出一個手機。他一撥弄,病房裏響起了劉迪明的真情告白:“嘉嘉,你沒事吧……那時候情況緊急,不這麽來一下,你就真跳下去了呀,我也沒辦法呀……”

丁嘉小聲抱怨:“你又錄音!我一點隐私和人權都沒有了!”

雲煙冷笑一聲,啞着嗓子說:“蠢材還想要隐私,胖子還想要人權?”

“你們怎麽知道他會來?”丁嘉十分郁悶地問。

雲煙冷笑一聲:“他現在肯定在躲我們仨,就會趁着我們都不在的時候來忽悠你。你看,被我們猜中了吧!劉迪明這智力,也就比你稍微強點兒。”

丁嘉不吭聲了,前一秒兩人還緊密擁抱團結在一起,想不到剛一松開手臂,雲煙便翻臉不認人了,轉身就加入了批鬥他的陣營。

眼前的情景頗似上個世紀70年代的階級鬥争大會,丁嘉就是那倒黴催的地主。可鬥地主的時候,只有兩個農民抱團打他……寝室長應該在一邊旁觀吧。丁嘉心想。

可現實卻不是打牌,周肅正并未放過他。

而且,還有比預想更糟糕的情況。

周肅正面上湧現起幾分丁嘉不曾見過的怒意,丁嘉腿腳發軟,後退着坐在了病床上。

“跳下去?從哪跳?”周肅正問,目光肅殺。

丁嘉咽了咽口水,說:“我……我當時站在七樓的窗臺上。當然啦,我只是想蹦到房間的地面上,絕對不是往大街上跳……額……”

眼見着周肅正的面色越來越難看,丁嘉終于垂下頭,小聲承認道:“當時,他們死活不讓我去給雲煙報信,我就……就想跳下去,讓雲煙發現我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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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嘉,”周肅正打斷了他,皺着眉說,“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最瞧不起輕生的人。”

這話丁嘉當然記得,這份鄙視,從小到大,二十年來,從未變過。

小時候看電視,武俠片也好,戰争片也好,總會有殺人、死亡的場景,丁嘉一度認為那是一群活膩了的人,厭倦了塵世,主動向電視臺奉獻出生命,發揮最後的餘熱。那時候,丁嘉心想,若他媽媽當年也這麽幹了,還能給他留下一個念想。

一部電視劇,中央臺放完了,地方臺還會再接着播,這個臺放完了,另一個臺還會繼續再放,反反複複,他總能看到母親留在熒屏上的影像,哪怕重複一千次一萬次他也看不膩。

可惜除了幾張為數不多的照片,母親什麽都沒有留下,甚至連一封遺書都懶得寫,她那樣自私,不給任何人以交代。

直到後來某一天,丁嘉發現在甲劇中死亡的人,又出現在了乙劇中,生龍活虎,毫發無傷,他這才明白,演員并非是在用生命演戲。世界上大多數人都眷戀人生,而那些一心想着去死的人,他們只想默默消逝在塵埃中,早已不願再與這個世界打一聲親切的招呼,更別說将死亡公布在世人的眼球下。

那時候,丁嘉暗暗發誓,他絕不做像母親這樣的人,無論發生什麽,如論人世如何艱難,他都要咬牙活下去!

可是,他差點就走上了條與母親一樣的絕路,成為一個與她一樣的懦夫。

丁嘉蠕動了嘴唇,大聲為自己辯解:“我不想的,可我沒辦法!我親眼看到雲煙過來了,我不能害死他呀!”

丁嘉這一激動,眼眶都有些發紅,他不想被寝室長視作懦夫,被他看不起。

雲煙怔怔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周肅正将手裏的什錦面遞給丁嘉,說:“遇上麻煩,別掖着藏着,大家一起想辦法,沒有過不去的難關,不要一個人鑽牛角尖。”

陳雄也說:“衆人拾柴火焰高,我們每次打人都傾巢而出,單挑的是傻逼。”

雲煙十分贊同:“上次陳雄給人綁去,差點被宰了,不也是大家一起解決的?誰又能一個人搞定?”

丁嘉接過面後,看着那晶瑩的豆芽、細長鮮紅的胡蘿絲,大塊多汁的牛肉,金黃潤澤的面條,咽了口口水,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他小聲回了雲煙一句:“寝室長一個人就能搞定啊。”

丁嘉吃着面,胃裏一陣暖和,他趕緊說:“真好吃啊,真好吃啊,寝室長你真厲害。”

周肅正偏過頭去,淡淡地說:“又不是我炒的。”

丁嘉忙說:“同樣的面,寝室長你買的就是不一樣,更好吃呢。”

雲煙和陳雄一臉鄙視,這麽劣質的馬屁,也只有丁嘉拍得出來,等下弄巧成拙就好看了!

可誰料聽了丁嘉的話後,他們的周大寝室長卻神色怡然,仿佛一股無形無質的清風撩過了他耳畔的黑發,一臉惬意,十分受用。

二人咂舌搖頭,這個世界已經堕落,再優秀的人也愛聽好話,哪怕這恭維話毫無水平。

因為丁嘉的事,三人都沒吃午飯,要是老老實實等齊教授的湯炖好,估計會餓出人命來,三人剛剛便在醫院外的小餐館草草吃了些東西。

眼下丁嘉在吃面,陳雄正要放錄音,卻被周肅正阻止了:“先讓他吃完。”

丁嘉心頭一暖,食不言寝不語,寝室長家教真好,這是怕他嗆到吧。

可陳雄卻向他投來憐憫的目光。嘉嘉這傻孩子如果長在一個正常的家裏,就會明白眼前的局勢十分兇險——家長打罵孩子的心情再急迫,也會先靜靜地等他吃完飯。

吃得不少,打得不饒。

丁嘉吃得很快,他的面吃完的時候,雲煙的一根香蕉才吃了一半,剩下半截實在吃不下去了,塞進了陳雄嘴裏。陳雄表演了一個很下流的深喉動作。咳,有些人在某些方面,真是很有天賦啊……

丁嘉吃完面後,陳雄看了周肅正一眼,周肅正微微颌首,陳雄就毫不客氣點開了令丁嘉冷汗涔涔的錄音:”……是我識人不清,招惹了這種惡棍……你不知道,你昏過去之後……我要送你就醫,他不肯,我就和他打起來了……他用打了你的凳子又打我,鬧得聲音可大了……這才把服務員引來了,打了120,把你送醫院了……”

說這段話時,劉迪明情緒太過激動,語速極快,陳雄不得不回放了好幾遍,怒不可遏:“操,這他媽嘴裏含着塊熱蘿蔔呢,話都說不清楚,真他媽費電!”

丁嘉緊張地看着三人,等待着宣判,雲煙卻說:“繼續。”

之後的那一段,相對清晰,雲煙聽到“客戶號84”笑道:“劉迪明這皮條客當得挺成功,看來,用不着我們動手,他自己就能去蹲號子了。”

但接下來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劉迪明義憤填膺地罵他是個狐貍精,搶了丁嘉的男朋友。

雲煙氣得要死,罵了一長串少兒不宜的髒話後,把氣撒到丁嘉身上:“嘉嘉,你什麽時候也成了個同性戀?還背着我們找了個男朋友?!”

陳雄嘆為觀止,他們仨剛确定了取向,丁嘉就迫不及待要脫單了,看不出來是個行動派啊。

周肅正的神情十分複雜,丁嘉一眼也不敢看他,紅着臉不敢吭聲。

“你要找個什麽标準的,說我們聽聽,身高多少,收入多少?”雲煙步步緊逼。

丁嘉終于忍不住了,哭喪着臉說:“他非要給我介紹個男朋友,我、我也不想的!”

雲煙不相信,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要不開口,他怎麽知道你要男的還是女的?”

丁嘉不吭聲了,雲煙嘆了口氣,說:“嘉嘉你別忘了,你喜歡的是女孩子。你們上次一群人去看老師,裏面不就有你的心上人嗎?”

丁嘉一拍大腿,心中突然一輕松:“是啊,張婷婷!”怎麽就忘掉她了呢!

說完,他欣喜若狂地向周肅正彙報喜訊:“寝室長,原來我不是同性戀!”

周肅正看着丁嘉,好久才露出個苦澀的笑:“不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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