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白蘿蔔炖得恰到好處,柔軟卻能上筷,湯汁入浸,蘿蔔的顏色變得微黃,散發着牛油的光澤。吃過之後,每個人的嘴唇都晶瑩發亮。

牛肉軟而不爛,肥而不膩,汁水濃郁,雲煙吃得贊不絕口。

周肅正用漏勺從鍋裏盛起三顆浸飽了湯汁的雞蛋,給雲煙、丁嘉、陳雄一人發了一顆。丁嘉咬了一小口,又鮮又嫩,蛋黃中溢出的湯汁十分可口。

丁嘉問:“雞蛋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

周肅正說:“先與飯一起蒸熟,剝殼之後在熱湯鍋裏浸了二十分鐘。”這個做法,仿佛牛肉茶葉蛋一樣。

然而這一鍋之中,最好吃的莫過于整棵放入的大蔥和蒜苗了。先前的嗆鼻氣味蕩然無存,轉化成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美味。五色令人眼盲,五味令人口爽,在這些菜肴的面前,不禁讓人感嘆人類智慧的偉大。大蔥和蒜苗炖得綿軟,仿佛一個倔強剛勁的美人終于臣服,向你獻出他最溫柔的美好。這是本鍋的精華所在,只能由舌頭感知,不可用文字記錄。

陳雄一邊吃飯一邊說:“我昨天跟隔壁講了,以後我也跟着他們幹。”

丁嘉十分警惕地問:“什麽隔壁?幹什麽?”“幹”這個字給他一種不好的預感。

并非幹什麽打家劫舍的惡事。隔壁302是一家魔獸工作室,雇了十個男生分為早晚兩班打金,雇傭了十個女客服在游戲裏賣金,銷售對象是國外玩家,熱愛游戲、有錢,卻沒時間打金的。麗人島的小區中,像這樣的網游工作室還有好幾家,有專門玩代練的,還有幾家開私服的。

雲煙說:“一天要打十幾個小時,會吐的!”

陳雄說:“我也不會幹太久,攢夠一臺電腦就行了。”

周肅正卻說:“我這臺筆記本是2002年買的,你要是不嫌慢,就拿去吧。圖片顏色有點失真,我用不上。”

既然老周這麽說了,陳雄也不會推辭,他這輩子就沒講過客氣。

吃完飯後,丁嘉将碗筷都倒上了食用堿砂,浸泡在水池裏。周肅正去将他叫進書房,遞給他一個包裝嚴實的紙袋,說這是他外公的舊筆記,讓他帶回去。并再三叮囑,這些資料都很珍貴,不要弄丢了。

然後幾百張碟片,讓雲煙全部拿回去。雲煙愣了一會兒,說:“你在分遺産呢?!”

丁嘉拿着拿包筆記,死死盯着周肅正。周肅正看着二人,解釋說:“東西太多了,沒地方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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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謊撒得顯而易見,可對丁嘉來說,無論寝室長說什麽,給出怎樣荒謬的理由,他都無條件接受。

洗完了碗之後,天色還未全黑,四個人拿着東西下來了,周肅正幫雲煙拿着碟盒,這些碟裝了好幾袋,雲煙小細胳膊一次拎不回來。

到了東一棟男生寝室門口,一直等候多時的女生向他們迎面走了過來。

“丁嘉。”那女生叫了一聲。

陳雄又要看熱鬧,雲煙催着周肅正和陳雄趕緊走,以免再發生擋人桃花的悲劇。嘉嘉交個女朋友不容易的。

“你是……臧夢。”丁嘉雖然認出了她,卻也十分驚詫,她怎麽瘦成了這個樣子,路燈下的面色十分蒼白,伶仃得像一具穿了衣裳的骷髅。

臧夢是廣西人,劉迪明的女朋友,長得清秀漂亮,娉娉婷婷,在這個工科院校中,是走到哪裏都會被男生多看兩眼的類型。在大一的前幾個月裏,總是三人一起行動,彼此之間十分熟悉。自從劉迪明搬走之後,丁嘉也很少再看見她了。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會瘦成這個樣子!丁嘉滿腹的疑問,卻不敢開口。

臧夢向他一笑,笑容十分慘淡,丁嘉心中一酸。臧夢說:“我聽說,之前咱們出去吃飯,都是你一個人在結賬?”

丁嘉忙擺手,說:“不不不,有時他出,有時是我出。”

臧夢說:“我都知道了。”說着,将一卷紙幣塞在丁嘉手裏,說“這點錢你先拿着,我知道不夠,但眼下我就這些了。”

說完,臧夢就拎着一個紙袋子小跑起來,丁嘉很快就追了上去,拉住了臧夢,說:“發生什麽事了,你究竟怎麽了?”

那雙昔日十分漂亮的大眼睛已經毫無神采,充滿了疲憊和絕望,曾經屬于少女的風韻已蕩然無存,只剩下一身與年齡不符的蕭索之氣,仿佛經歷了一場霜的莊稼,過早地喪失了青春的氣息。

“我和劉迪明分手了。”臧夢輕聲說,說這話時,淚落如珠,她用手背揩去。曾經如同水蔥的一雙手,如今如同一把枯柴。

丁嘉愣在了原地,臧夢說:“丁嘉,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劉迪明……劉迪明他,他還是把你當朋友的。他說別人要不然瞧不起他,要不然巴結他,只有你不是。但是……”說到這裏,她已經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又說了聲“對不起”就匆匆走開了,背影消散在黑夜中。

過了好幾分鐘,丁嘉才回過神來,他給周肅正打了個電話,三人立即下樓來了。

“哦,是臧夢啊,我都沒認出是她。”雲煙惋惜地說,“一個學生會的主席而已,又不是國家主席,還學人家換女朋友!劉迪明這貨,自我膨脹得太厲害,那些女學生幹部吹捧兩句,就忘了自己是誰。媽的,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我同學江磊,人家省常委的孫子,當時追臧夢沒追上!”

丁嘉哆嗦着,渾身打着寒顫,上下齒碰撞,說不出話來。

“不就是失戀嘛,在我們學校,不缺的就是男人。”陳雄不以為然地說,“臧夢這樣的,很快就能找個好下家,比劉迪明強百倍的。”

丁嘉的嘴張了張,沒有說出話來,一雙眼睛直直地瞪向黑暗的校門,仿佛見到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

這模樣十分吓人。

周肅正一把撈過他的手,緊緊攥住,那只小肉手一片冰涼。周肅正将另一只手搭在丁嘉肩上,低聲問:“丁嘉!你怎麽了,丁嘉?說話。”

丁嘉的聲音微弱如絲,但周肅正微微側耳,卻還是聽清了:“臧夢……要死了。”

雲煙有點不太相信:“死?失個戀就要死?傷心欲絕,只是‘欲’絕,又不是真的要絕。”

丁嘉嘴唇顫抖,說:“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那個眼神,他太熟悉了。就像曾經被那樣的一雙眼睛注視過,丁嘉明白它的含意。是的,就是這樣。不會錯的。

她是真的要死了。

“她人去了哪裏?”周肅正皺緊了眉頭,神色焦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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