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聽了這話,周肅正、雲煙、陳雄都一愣,但雲煙卻說:“沒錯,打的就是你。”
陳雄聞言,手下加力,曲宋君本來不想示弱,卻不由“嘶”了一聲。
陳雄的手勁大,曲宋君的頭皮被扯得生疼,眼旁靠近太陽穴的皮膚組織也繃得緊緊的,一雙下耷眼都被陳雄扯成了丹鳳眼,細長而上挑,整張臉都仿佛做了個拉皮手術,沒有一絲皺紋。他與雲煙兩年不見,如今驟然相逢,卻是劈頭蓋臉一頓打。
見雲煙死鴨子嘴硬,陳雄變本加厲,丁嘉趕緊擺手,向周肅正哀告:“寝室長,不是他!”那天酒店房間中的光線雖然昏暗,但除去性別相同和燙了頭這兩點,客戶84的确不是眼前這名青年。
周肅正卻仿若未聞,不遠不近地站着,這件事仿佛與他有關,又仿佛無關。他眉頭微皺,似乎并不贊同這兩人将錯就錯,然而也沒有出言阻止。
丁嘉十分不解。以前好多次,衆人激動忘形,或惶恐或狂暴,寝室長總能保持清醒,處亂不驚,關鍵時候挺身而出,主持大局;但今天,寝室長卻任由一個青年被冤而無動于衷,這可不像他的作風。
丁嘉看不過眼,上前去拉陳雄的手腕,可這時候,地上的曲宋君卻說:“我是罪有應得。”
聽了這話,幾人臉上都流露出“媽的,原來歪打正着,白自責了”的憤慨。
千裏奔襲卻打錯人,雲煙的心情原本十分複雜,但他無比鎮定,毫不露怯。人生很多場合,是知錯、改錯,卻決不可認錯的。如果曲宋君喊冤,雲煙就擺個臉色,裝個高貴冷豔,讓他自行反省,曲宋君前科累累,随手可撷,他一定能給自己組織出一份合情合理的罪名來。
——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不過幾秒鐘的功夫,他就承認了。雲煙心想,這兩年沒見,這厮肯定又幹了不少壞事。
這時候,曲宋君的小男友趕了過來,見了趴在地上的曲宋君,有些驚吓過度。雲煙使了個眼神,陳雄松開了手。
見小男友來了,曲宋君趕緊說:“歆歆,你明年就中考了,暑假還要補課,先回去吧。”
丁嘉心想,才初中啊,現在的孩子真早熟。
少年看着曲宋君烏青的熊貓眼,哭着說:“下午補物理,我不想去。”
曲宋君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不用怕。”
少年掏出身上的十塊錢遞給雲煙,帶着哭腔說:“我就這些了,等下次有錢了再給你們。他是個病人,身體不好,不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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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心中都“咯噔”一聲,這下麻煩了,雲煙小心翼翼地問:“他……什麽病?”
少年說:“口腔潰瘍。”
五人都沉默了。過了片刻,雲煙說:“哈,真是蒼天有眼。既然你已罪有應得,我們就不再為難你了。你回去之後,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打錯了人,雲煙是想就坡下驢,可曲宋君卻不幹。在挨打的一瞬間,曲宋君十分慌張,但頃刻間他就意識到了,這是雲煙回心轉意了!
高中時期,他追了雲煙三年,雲煙正眼都沒瞧過他。高考後就再也沒有了雲煙的消息。而他萬萬沒料到,消失了兩年的雲煙突然殺回家鄉捉奸,還因愛生恨,對他痛下毒手,這讓他心中又甜蜜,又難過。
雲煙終于在乎他了,可是太晚了,他已經有了歆歆。太晚了,太晚了……曲宋君捶胸頓足,恨自己沒有定性,上天原本賜予了他無上的珍寶,可惜他不肯守候,致使蝴蝶橫渡滄海歸來,找不到栖息之處。可是歆歆,噢,歆歆,雲煙,雲煙……曲宋君惆悵地想,有了這麽一節,縱然他以後的人生一無所得,他這輩子也值了。
陳雄下手很重,松手卻很輕,他松開了很久,曲宋君還沒意識到,一直趴在地上,直到他小男友詫異地詢問,他才艱難地爬了起來,轉了轉頸項,脖子發出咔嚓咔擦的聲音,他左右各轉了四個八拍,他看了雲煙一眼,說:“你瘦了。”
雲煙叉了一把自己的腰,感知了一下圍度,和兩年前差別不大,但丁嘉聽了這話有點氣憤,立即糾正了他:“雲煙胖了好幾斤。”這人睜眼說瞎話,一句話就抹殺了他們喂肥雲煙的功勞。
曲宋君小男友叫袁歆,曲宋君的問候聽在他耳中不是滋味,他說:“你就是雲煙?”這就是曲哥追了三年未果的人,原來還以為是宰錢的,原來是來橫刀奪愛的!
丁嘉笑眯眯地說:“是啊,他就是雲煙。”然後無比自豪地說,“他考上大學了喲。”
這個語氣讓雲煙莫名害臊,怒道:“嘉嘉你在蕩漾個什麽勁?”和他那個土包子父親一樣無聊。
丁嘉說:“雲煙你就不要謙虛了,你看你多有名,要用光榮事跡來激勵一下晚輩嘛。”
這話聽在袁歆耳中十分刺耳,這分明就是挑釁!過了這個暑假他才念初三,期末考試成績稀爛,能否直升本校高中還是個問題,對方來者不善,一見面就吹噓在上大學。大學生了不起啊,現在國家擴招,大學生和白菜一樣不值錢,有什麽可炫耀的?
可縱然袁歆一百個不服,卻只能憋在心中,他喜歡曲哥,曲哥卻喜歡雲煙,雲煙還裝模作樣,欲迎還拒,欲擒故縱,假惺惺地不喜歡曲哥,在這條感情鄙視鏈上,雲煙已經高了他兩個頭,完全可以俯視他。雲煙美麗又兇狠,還上了大學,自己拿什麽和他比,拿什麽挽回曲哥的心?
袁歆氣得大喊:“好馬不吃回頭草,你個不要臉的老男人,老狐貍精,在外面混得差,就思念曲哥溫暖的懷抱,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丁嘉驚呆了,周肅正沉默了,陳雄一臉似笑非笑,雲煙的臉色變了又變,“混的差”三個字戳中他的痛處,他指着袁歆的手都在哆嗦,點了半天,卻硬是沒能開口,幾乎憋成內傷。
周肅正淡淡地說:“你要罵就罵好了,我無所謂。”
聽了這話,雲煙立即像決堤的洪水,語速極快,罵聲鋪天蓋地:“我操你媽,你們這群違背人倫的死同性戀,死變态,少他媽出來丢人現眼,誰他媽跟你們一樣愛操男人屁眼,拉屎的地兒被你們當塊寶,茅坑都比你們幹淨!垃圾!”
袁歆愣在那裏,淚凝于睫,說不出話來。他都被罵傻了。他本以為這是同類之戰,二受搶一攻,他需要承受的是雲煙對他容貌、打扮、學歷的奚落,想不到卻是圈外人對這個群體的厭惡。
對這種人身攻擊,袁歆幾乎崩潰,毫無還口之力。他轉向一旁的周肅正——剛才的話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吼道:“你也是gay,和我們一樣,都是弱勢群體,怎麽能眼睜睜看着他欺負我們!我們才是一路人!”
陳雄和丁嘉聽得蹊跷,寝室長明明跟他們才是一路的嘛!
周肅正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袁歆還在這裏說個不停,雲煙忍無可忍,一個推搡,袁歆立即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曲宋君上前将袁歆扯起來,護在懷裏,說:“他還小呢,才十四,有什麽事你們沖我來!”
雲煙氣得還在哆嗦,一雙杏眼血紅:“讓他嘴巴放幹淨點,誰他媽跟你們一路人?再侮辱我朋友,老子開了他!”
聽了這話,袁歆他緊緊依偎住曲宋君,嬌羞地說:“曲哥已經把我開了,哪還輪的上你?”
雲煙稍微一愣,但他很快就從袁歆的表情上讀懂了,媽的,他說的是開瓢好嗎,不是開苞!
曲宋君也說:“雲煙,我是對不起你,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但比必須承認,沒有我,你長不了今天這麽高。”
陳雄笑了:“卧槽,你是他親爹啊,他的DNA是你給的?”
曲宋君說:“高中三年是長身體的時候,若非我天天給他送早餐,買豆漿,雲煙根本長不高。他像個仙一樣,都不吃飯的。”
聽了這話,袁歆不幹了,捶打起曲宋君來:“憑什麽,憑什麽,你都沒給我送過早餐!”
曲宋君無奈地說:“你這不還沒考上高中嘛。”
丁嘉很不爽地說:“雲煙根本不愛喝豆漿,他只愛吃我們寝室長做的飯菜!”
聽了這話,曲宋君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雲煙有新男友了!
曲宋君心中一陣刺痛,看了周肅正和陳雄一眼,弄不清是哪一個。可無論哪個都又高又帥,
他十分心塞。他說:“雲煙,我再請你吃最後一頓飯吧。”
打錯了人,還要吃人家的飯,連陳雄都有兩分不好意思。雲煙說:“還是我請吧,就當還你三年送飯的人情。”
“還人情”,這三個字雲煙說得好輕松,但曲宋君欲哭無淚。如果有的選,他寧可吃一份毒藥,立刻就倒地死去,也不要吃這一筆勾銷的斷交飯。
但是他沒得選。曲宋君戴上墨鏡,又用水抓了抓卷發,造了個型,曲宋君立即又恢複了之前的狀态,所挨這頓打被掩藏得嚴嚴實實。
雲煙很惡毒地說:“我們今天去吃川菜。”
丁嘉面有為難:“川菜啊,為什麽是川菜?”那個花椒很麻的。
雲煙笑着說:“因為曲宋君說他口腔潰瘍,嘉嘉你放心,川菜館也能炒雞蛋的。”
中華神州遍地川菜館,可究竟是不是四川人開的,就很難講了。你進一家店,要先和老板娘親切對話,如果對方說的是川普,權且相信一二。在大學時代,301寝室的人一直都是這麽幹的。有一次,老板娘露餡了,她講的是東北話,四人要走,老板娘說:“我不是四川人,但我家廚子是!”于是,一個自稱是廚子的光頭出來了,講了幾句蹩腳的四川話,一聽就是現學現賣,但四人被這種急中生智、熱愛學習的精神打動了,吃了一頓飯,意外不錯。但丁嘉覺得,酸菜魚還是寝室長做的更好吃。
飯店的時候,點完一堆幹煸、水煮的辣菜後,雲煙皮笑肉不笑地問:“你們同性戀能吃辣椒嗎,屁股不痛嗎?”
袁歆含淚沒吭聲。
衆人都知道雲煙沒安好心,但沒料到他這麽毒,丁嘉自我安慰地想,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至少雲煙一定能長命富貴。
雲煙繼續傷口上撒鹽,說:“曲宋君,你以前不是個大哥嗎,多威風啊,怎麽現在成了孤家寡人?你看,黑社會都不收同性戀,你們還是改改吧。”
曲宋君十分郁悶,這又不是做錯了事,怎麽改?再說,他失勢又不是因為性取向,當年他騎着摩托大隊,鋪天蓋地追雲煙的時候,馬仔們起哄也起得很厲害。你能成為別人的大哥,是因為能給別人提供某種利益和好處;可去年他被人打了,由于顧及袁歆,他沒能還手,這事一傳開,他的名聲和勢力就一落千丈,再也罩不住人了,到現在落魄不堪,好在歆歆平安無事,他覺得很值得。
袁歆坐在丁嘉身邊,見他眼圈紅紅,可憐兮兮,丁嘉安慰他說:“你放心,我們寝室三人都比你對象英俊,雲煙看不上他啦。”
曲宋君雖與他們是同齡人,但高中時代,為了鬼混,曲宋君的扮相一直很成熟,像個社會人士,所以丁嘉一說“卷發、三十歲左右”的時候,雲煙馬上就想到了他。倒是現在,不混黑社會之後,他的打扮正常了一點,除了燙卷發,耳環、乳環什麽的都取了下來。
對丁嘉這話,曲宋君頗有微詞,其他兩人就算了,你個胖子哪來的自信?可他仔細一瞧,這個小胖子白白嫩嫩,十分水靈,确實會是某些人鐘愛的一款,但他怎麽能和雲煙在一起呢?!雲煙和周肅正在一起,是金童龍女;和陳雄在一起,是呂布與貂蟬;和這個小胖子在一起,就有飛燕和玉環攪姬之感,好浪費。
“哪個是你朋友?”曲宋君問。
丁嘉聞言,趕緊将手高高舉起來,周肅正見了,将丁嘉雪白的手臂按了下來。丁嘉還要再舉,周肅正便輕輕捉着他的手,在桌子下握住不放。
丁嘉不知道,在有些地方,“朋友”特指“對象”。
寝室長的掌心好溫暖,體溫比丁嘉要高。丁嘉身上冬暖夏涼,是雲煙消暑避寒之利器。
那天,面對一桌子紅豔豔的菜肴,口腔潰瘍的曲宋君沒什麽,做受的袁歆也沒什麽,不愛花椒的丁嘉也沒什麽,雲煙只吃了不幾筷,回家就胃痛得直打滾,把丁嘉吓得要命。所以,做人還是要厚道點。
雲煙一邊胃疼,一邊在想,暗戀過他的死基佬,除了這個曲宋君,還會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