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鬧別扭了

起初他以為廖秋離是欲拒還迎,或者是不慣白日做夜裏的事,需要他使點兒蠻力去成就一次“魚水合歡”,他就自以為是的用了蠻力,葡萄也用了,一盤紫黑的葡萄在兩副軀體之間被碾得迸裂開來,漿汁在肌膚上爬行,舌尖追過去,成全了他從春宮冊子扁平的描畫到心愛之人身上的色味俱全。他滿面潮紅,心愛之人亦是滿面潮紅,都忙着平複亂掉了的呼吸。

好半晌,廖秋離忽然沙着喉嚨說了一句,“我之于你……就只能是這樣用途麽?……”

蕭煜聞言一驚,慌忙翻起身,把背對着他的人輕輕掰過來,“這是什麽話?!我對你的心若是計算年月,到今日少說也有十來年了,也就是近來才準了一二分利息……我又沒過別人……一時間解了禁,難免、難免有些貪……”

“……你知道麽,我總覺得我們就好比一碗水,新鮮也就是新鮮那一碗水的量,喝一口少一口,你一氣兒喝完了,可能也就厭棄了……”

一篇話還沒聽完,蕭煜就急着掏心挖肺了,“怎麽會呢?當年和你說過的吧,我若是喜歡一個人,就要捧在手心,看進眼裏,存進心尖,難不成你都當做孩子随口說的淘氣話麽?!他人如何我不好說,我這兒,認定了,到死那天都不改!”

“別人的新鮮都是一樣的,你非說至死方休,憑什麽呢?”

憑什麽篤定至此?人情易變,不定幾時你就變了呢,這些新鮮還是慢慢消受的好。

“……你是說我貧嘴滑舌,光說不練麽?能把心掏出來讓你看一眼就好了,但我舍不得死,自從和你好了以後我就怕死了。給你句實話——只要對着你,饞是難免的,貪也戒不掉,你也別躲,話就是這麽個話,我就不是那號光說不練的人,日久見人心,你就好好瞧着吧,遲早讓你瞧明白我的心。”

蕭煜慢慢穿回衣衫,又拿過廖秋離的,作勢要替他穿,他扭身朝裏,躲掉了。

“……要不你先歇會兒,我出去一趟,一會兒回。”這是沒話找話說,看看那人有後語沒有。沒有。他還是沖裏躺着,不說話。沒法子,他只能拿了一張薄毯子蓋在他身上,“多蓋點兒,剛發了汗,受了風要病的。”。那人還是無話,他蓋他的薄毯,他阖眼不看。

午間吃飯,一家人都察覺到一對新人之間微微的別扭,一個反客為主,總往另一個的碗裏夾菜,另一個只知道說“行了,我自己來”,也有新人的羞臊,但只有少許,其餘的倒像是餘氣未消。

怎麽?鬧別扭了?

老大老三與爹娘對了對眼色,覺得應當只是普通的別扭,由他們去就好。

回門的頭一頓飯吃完,夜裏要回去了。還是為娘的心思多,暗地裏朝兒子遞了一句悄悄話:有些事兒,得饒人處且饒人,太過較真了,往後還有這麽多日子呢,總不能老這麽扭擰着過下去吧?

兒子應了一句:沒鬧別扭,就是不慣,過段日子就好了。

為娘的沒好意思問他到底不慣什麽,讪讪收了話尾,把他推到前面,囑咐一句:去吧。他擡眼一看,原來那人慢下了腳步,在前面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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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按規矩辭了親人,坐上了車,馬車不大不小,盛兩人剛剛好。有人說話的時候甚至還容易顯得逼仄,但那時沒人開口,空餘忽然長了出來,擠兌得兩人有些不知所措。

“并不是和你鬧別扭……”廖秋離低聲道出這段沒首尾的話,蕭煜卻是聽懂了。

“我知道。”

“只是不慣。”

“我知道。今後我定會試着順着你的心來,但這話不好說死,只能說試試。在我這兒,靈肉分不開,想一個人,不可能不想着那種事……今後……我盡量在夜裏想……”

“……我明日進宮修戲臺子,工期大概要半個月,這半個月都要留在工地,不回家了。”

“好。當心點兒,別累着。”

蕭煜讓他當心,當然不單是指表面的當心,攀高走低自然要仔細腳下,除了仔細,還得提防。整個朝堂都知道将軍王讨了個下九流的畫匠,驚世駭俗算不上,起碼也該算是意料之外。對付将軍王不容易,對付那個下九流的畫匠可容易得多了,在哪動手腳不行?可以弄死了讓将軍王傷心,也可以構陷了把将軍王拖下水。他們在明,那麽多陰險都在暗處藏着,即便他有那個本事做個“滴水不漏”,也備不住那些意外,意外是算計之外的事,躲不過來,只能讓他在他的滴水不漏當中保持一份戒心。

“嗯,你也是。”廖秋離明白他的一片苦心,他也不傻,知道人心的險惡,該提防的時刻必會提防。

只是沒想到頭一個找上門來的竟是當朝天子。

誰也沒想到皇帝竟然貴腳踏賤地,到這亂不哄哄的戲臺坯子來,營造廠的上百號人站在一堆青磚綠瓦當中懵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即刻跪迎。天子挺随和,讓平身,讓該幹嘛幹嘛,他就是過來随意瞧瞧、四處看看。聽見這麽一說,工匠們又回原位去了,但又和原先有不同,原先是幹活兒,現下是演戲。幹活兒自然而然,手腳按平時的擺劃,熟門熟路的,活計做得又快又好。演戲是明知有個了不得的人物在旁看着,手腳不知該往哪擺,明明知道該這麽做,手腳卻不聽調度,僵直板硬的,時不時出點兒差錯。好在這了不得的人物很快認定了一位,徑直朝着那位去了。

天子駕到時,廖秋離正在描藻井,仰脖子沖着藻井頂上,脖子上還吊着一小瓶水,聽見下邊喊迎駕,盡速下來跪着,剛跪踏實,天子又讓各自散去,接着做活兒。他爬上藻井接着描,皇帝在底下仰頭朝他笑,“你這牡丹畫的不錯,有點兒懶懶的,富貴閑人的模樣,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指的是宮廷裏的禦用畫師們,這幫人一般會按程式把牡丹往氣吞山河上畫,“花便是花,哪來那麽多的花花腸子,好好的開它的敗它的也就好了。就像你畫的這個,活的,明媚鮮妍,枝頭開落,沒想着千年萬代。好。好啊。”

帝王家講究萬歲萬歲萬萬歲,多少萬歲尚且不足呢,他可倒好,畫了枝頭開落,經不起歲月的東西,好大的膽!

這趟活計由廖家總臺口的掌櫃的親自出馬,帶着百來號人在這兒日夜不停地忙活了十來天了,再有十來天就要完工,誰知這個時候聽了天子的這麽一席話,掌櫃的心裏一顫,腦子裏過了千八百個彎道,終于還是沒有上前解釋。他聽皇帝這話,一半像是好的,一半似乎是壞的,拿不準到底是信好的還是信壞的。江湖老道的掌櫃的都心裏沒底,廖秋離就更不用說了,直到皇帝在底下說了一個字,“賞!”。再頓了頓,又加了兩個字:“都賞!”

一群人謝主隆恩。皇帝看了一會兒,轉了一會兒,發了賞錢,就要擺駕回宮了,內侍總管近前來低聲禀道:“陛下,太子太傅蕭煜求見。”

皇帝原本懶懶的意态因了這句話忽然抖擻,勾唇微笑,“讓他在外頭候着。”

這個太子太傅,忒也多情,剛透了點風聲出去,說天子要往戲臺子去,這就追了來,怕什麽呢?怕他害了他那好不容易求來的活心肝?

天子駕乘出了戲臺坯子,到了“外頭”,碰上“在外候着”的太子太傅,皇帝下來攜起他的手,不忘調侃:“怎麽,怕我使壞,不然幹嘛這麽着急忙慌的跟過來?”

說話的未必是純粹的調侃,聽話的也不可能把這話當成純粹的調侃。

“臣不敢。”

“罷了罷了,朕就是随便走走看看,沒有別的意思,呵呵。”

“……”

蕭煜沉默以對。這位天子遠不似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好商量。天子專門駕幸還未竣工的戲臺坯子,打賞了一幹工匠,特別誇了當中的一位,不出一刻,整個朝堂都會知曉,會有無數人裏裏外外猜測這舉動的背後有何深意,更瘆人的是,被誇贊了的那位說不定幾時就成了标靶。依照他的揣測,這位的意思是:要想太平度日,你最好把太子顧好了。

怎麽好才算好?保太子不死可不叫好,把他順利扶上位子亦不算十分好,坐上了位子,把天下整治得似模似樣了,那才勉強叫好。

心夠大的。

慈父的心思可能是今古如一的,雖說最是無情帝王家,這位對太子,到底還是有點舐犢之情的。太子是庶長子,和當今天子一樣,沒有身世顯赫的娘家幫襯,想求點兒什麽,全得靠他一人赤手空拳單打獨鬥,費盡心機還不一定能得到。老子憐愛兒子,在朝堂的惡風險浪中為他安排了靠山,布下了後手,起碼得讓他的起點比當年的自己高一些,別那麽費勁,別那麽憋屈壓抑,連心愛之人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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