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徒兒們上門做客來了
太子不懂聽話,尤其聽不懂沈文昭的語帶雙關,他只聽出來表層的意思,還當他是真的不敢當呢,別別扭扭哼一聲,斥他:“老實呆着!流血流得青面獠牙的還不消停!”
兩人平日裏掐得雞飛狗跳,三天兩頭的鬥嘴,逢三六九興許還大吵一場,太子忽不拉的軟了下來,沈文昭簡直疑心他要弄鬼。
當然,沈文昭身為奴才卻對主子蹬鼻子上臉,就這還沒招來罰酒吃,全是因為皇帝和太子傅還有衆位夫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黃鶴樓上看翻船,都袖着手看太子和“籠頭”鬥,歸根結底,還是太子早年間做的孽,太瘋了,都沒人弄得過他,這會兒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鹵水上陣練練嘴皮子,松泛松泛硬豆腐時不時要癢一癢的惹事骨頭,大家太平,何樂不為?
“我說殿下,您的好意奴才心領了,奴才惶恐得很,再這麽枕下去,奴才這鼻血不定幾時才能止得住呢,您還是放奴才自個兒呆着得了!”
沈文昭一口一個奴才地貶損自己,兩邊鼻孔插紙條,堵得嗓音甕聲甕氣的,聽在誰的耳朵裏都不是好話。
“孤不和你一般見識!”就是要讓你不自在,怎麽着?!
太子過了四月就十三了,虛歲十四,骨架身條已經長成了大個人的樣子,而且還在往上蹿,大有超越乃父,長成帝王家內頭一號大個子的趨勢。相比之下,沈文昭的身量就遠遠落在了後頭,他倒有心別落那麽後,暗地裏尋來了牛乳大灌特灌,誰知這偏方竟也是看人的,對蕭将軍管用,到了他身上就收效甚微,太子一天一個樣,他幾個月都一樣,沒進展,再過幾年,幾乎不用再使勁了,趕死也趕不上了!
這麽大的個頭看了就礙眼!偏偏還聽不懂人話,一個勁往人眼前湊,讨人嫌!
沈文昭幾番掙紮起不來,太子別扭着消受了一回冤家的後腦勺。
這些景象看在其餘人等的眼裏,那是尋常景,蕭煜卻從尋常景裏看出了蹊跷。
太子看沈文昭的眼神不對,太像當年的自己了,懵懵懂懂,情窦剛剛開了一道小縫,雜花生樹,影影綽綽,看不明、除不掉、理還亂。
這蹊跷,或許,是他的一條退路?
太子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雖說談不上睚眦必報,也是以牙還牙的性子,蕭煜老早就把他得罪透了,有朝一日他上了臺面,他的下場不會太好。能安安生生回他那江南桃林,便就是大造化了,更多的可能,則是丢官罷爵,生死不知。他老早就鋪了一條不那麽好的退路,這條退路上他自己沒了退路,但廖秋離可以走,走得遠遠的,他要他活出去,連他們倆的份一同活,好好的活。
然而今天眼見的蹊跷,讓他靈光閃現,想起了另外一條退路——沈文昭雖則是個學儒的出身,骨子裏卻是豪俠性子,一旦搭上了他,他必定會竭盡全力讓他全身而退。
想了想,又覺得這路子邪門——為了讓自己全身而退,就要把別人扯進來,放任太子去開情窦,甚至放任他去摘一顆強扭的瓜?不好。走不得。
一瞬情動,眼角眉梢忍不住随着那人走,心裏時不時燒起一把陰火,情緒大起大落,忽而狂喜忽而狂怒忽而心酸心傷心痛,之後呢?求之不得,輾轉反側?求之不得,任性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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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最好還是別去火上澆油了,太造孽,還是讓它自生自滅的好。
幾天之後,蕭煜尋了時機,旁敲側擊說了一通話,也不管沈文昭聽沒聽懂,領沒領會,他說完了就走。他也為難,才露了頭的事,又沒見光,要他怎麽說?說悠着點兒,太子似乎瞧上你了?扯淡!只能旁敲側擊,只能半遮半掩,餘下的,就看那小子的造化了!
又過了幾個月,蕭将軍事忙,有日子沒進宮點卯了,這天好容易得了閑,首先想着進宮看看這兩人的情形。
太子傅過問課業是理所當然,借着過問課業的時機,用銳眼看一看太子那雜花生樹的情窦是清爽了,還是越發的雜了。乍一看瞧不出,再一看就看出事兒來了。
太子居然斯文了許多,完全是一副知書達理的儲君模樣了,尤其是在沈文昭面前,爪牙自動收縮,只時不時露一下肉墊子。
“……子虞,我這兒有大食送來的彎刀,你要不要瞧?”
好,都子虞了,之前掐得雞飛狗跳時連名帶姓的叫,甚至連“豎子”這樣的孬話都罵出口了,誰想到了此時,居然還有“子虞”。
沈文昭并沒有給什麽好臉,他還是一副嫌棄的模樣,還是時不時的把“等你登了大寶我就撤”挂在嘴邊,當然不會為了一把刀就嘴短手軟。
“大食過來的刀?看把你稀罕的!”
他擡腿就走,要出宮去,沈家在帝京置了宅子,不大,兩進的小院落,和蕭煜他們家差不多,而且,和菊兒胡同隔不多遠,散着步就到了。逢到月末,皇子伴讀們可以依着意願回家住個三四天的,算是放假。
沈文昭近來覺得太子十分煩人,時不時的要沒話找話,有話也不揀直說,曲裏拐彎支支吾吾,不知又鬧什麽鬼!而且,近來太子還不愛和他掐了,剛準備掐,他就擺出一副“我是大人了,我讓着你”的架勢,閉口不言,神清氣和的,看了就不順眼!
還是出宮回家的好,雖然家裏只有幾名老仆從,又沒有合脾性的朋友,但他還有一處地方可以賴着——菊兒胡同,挂名師父的那座小院落。不是沖師父去的,是沖廖先生去的,也不是沖廖先生去的,是沖廖先生做飯的手藝去的。他和廖先生投緣,說不上來為什麽,他覺得他像他哥,就愛賴着他,自打來了第一趟,後邊只要一有假,他鐵定往這兒鑽!
挂名師父白天常常忙得足不點地,夜裏才能着家,雖然暗地裏喝醋,但也不好明着攆人,再說了,他即便拿着醋缸子對着廖秋離喝,人家也只當他是小孩兒脾性,把醋當水,亂喝。
沈文昭就是看準了這個,才掐着點兒摸上門來,不空手,帶着吃的喝的,還有一籮筐的好笑話。他這人到哪都不讨嫌,即便是上門吃白食,也知道規矩,廖秋離對他,熟了以後也像是對兄弟,能關照就關照。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後邊那條還沒試過滋味,前邊那條卻是生來就會的,沈文昭除豪俠而外,還是個吃貨。他對吃的喝的十分在行,出了宮,先到南北兩市轉一圈,食材挑當令的買,三月是黃花魚,四月是才上河的老雞頭,五月是桑葚和櫻桃,五月先兒六月兒白,那是早杏兒上市,七月棗,八月梨,九月柿子紅了皮,一年四季,都有得吃。
他出手大方,只看成色不問價錢,南北兩市從小攤販到大店鋪都把他當財神爺供着,見了他上門,争着把頂尖的貨色拿出來兜攬。如今是四月,還能吃上黃花魚的尾巴,他想了想,買了一條黃花,買了一點老雞頭,買了新上來的桑葚櫻桃,廖秋離愛吃櫻桃,自己愛吃桑葚,老雞頭是時鮮,就算便宜師父回來了也有得孝敬,不虧禮也不虧理。都買好了,拿了就往菊兒胡同走。走了一段,覺出後邊老綴着一條尾巴——誰呢?這都跟了一路了,難不成二皇子那夥人還沒死心,還想派人下黑手?
二皇子也不是沒幹過,半年前幹了一次,買通了南北兩市的十幾個混混,攔在胡同拐角,準備收拾他一頓,讓他以後管好了手腳嘴巴,不該說的話別說,不該動的手別動。混混們好處沒少拿,還被招待着吃了個酒足飯飽肚兒圓,下手格外的黑,一上來就打算往死裏收拾。也該着這幫人倒黴,這個看起來沒二兩力氣的酸書生其實是燕趙舊族,其實是個練硬功夫的,其實他不好收拾。本以為來兩個人仔仔細細收拾一頓飯的工夫也就夠了,誰知最後打得烏煙瘴氣,還占不到便宜!退了回去,又挨了二皇子那頭一頓削,從那往後,南北兩市的混混們見着他就繞道。
怎麽着?今兒是皮又癢了?
沈文昭在菊兒胡同外邊站住了,等那些找茬的找完了茬他再進去。
他停着不走了,跟着他的人自然不好再步步追随。你不動我亦不動的枯站一會兒,跟着他的人現了身。來人咳嗽一聲,喚他:“子虞。”。
太子十三四,罕見的沒有特別明顯的變聲,直接從稚氣的渾厚到低沉的渾厚,旁人都還沒醒過味來,他聲兒已經變好了,這時候喚沈文昭的,正是這樣一把低沉渾厚的好嗓子。
他怎麽來了?!
太子出宮不能随意,幾時進幾時出去的哪都有專門的內侍記錄,這位是混過了宮中無數雙盯着他的眼睛,偷溜出來的?還是光明正大的過了無數關口出來的?
太子一雙眼睛盯牢了他,盯了一會兒又撤了,垂頭看自己地面的方磚,眼神不大坦蕩,似乎不大自在,不大自在自己這樣的尾随被撞破了,他半尴不尬的咳嗽一聲道:“……也沒去太子傅居處拜訪過,今日過來全禮數……”
蕭煜的太子傅都做了快兩年了,這時候才想起上門全禮數,是不是太晚了點兒?
沈文昭不知該用張什麽臉對着他,愣了半晌,才對着幾丈開外的太子招呼一聲:“走吧,師父住前邊,還有一段路。”
“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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