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暫別

沈文昭勸他不聽,心裏憋氣,他讓走就走,急匆匆行了個禮就走。

他和太子之間還可以這樣溫溫吞吞,沈家那邊可是坐不住了。沈家的當家人聽聞傳言後,連夜從安陽來到帝京,私底下找了一趟蕭将軍。兩邊見了面,連客套話都沒有,開門見山直指中心:你蕭将軍是牽線人,當初說好了的,朝堂不穩,需要借力沈家,将來太子登了大寶,沈家再從朝堂退出去,那好,當日所言,如今還算數不算?沈家三百多年來一直不曾往朝堂上摻和,這趟是看在你蕭将軍的面子上,這才放了本家小兒子進宮做伴讀,怎麽着,這伴讀伴着伴着還能伴到床上去的?!

蕭煜正怵這事,誰想怵什麽來什麽,今日人家家長親自上門來讨要說法了,宮裏那位正經的爹不願管事,輪到他這堂叔兼師父來收拾爛攤子,可屈死了!

自個兒不占理,嘴上說不出什麽有分量的話,只能先拿話勸着,賭咒發誓先進宮面聖一趟,一定和皇帝讨個像樣的說法回來,給沈家一個像樣的交代。

“蕭将軍是言出行果之人,沈某就在帝京內等您的回話,到如今沈家也不想什麽了,就想善始善終,善終,想來蕭将軍是明白的,無需沈某多言!”沈家當家人的一席話一字字都帶着刺——你們蕭家不要臉了,我們沈家還要點兒臉,兩家人之間頂好能夠善始善終,若是連善終都要不來,沈家拼着玉石俱焚也要把人弄回來!

蕭煜眉宇間一片肅色,略一點頭,既表示知道這事的底線在哪,又表示自己會盡力而為。

該說的話說完了,談的又不是什麽高興的事兒,主家客人都有一些別扭,難受的難受着,憤懑的憤懑着,主人倒是有話留客人用飯來着,客人沉着一張臉禮數周全地推拒了,彼此道過別,這就要走。

客人走後,蕭煜在內室換上朝服,打算連夜進宮請見皇帝,這事不是說不管就能不管的,尤其是當爹的那個,兒子混賬了,他還想安安生生窩在宮內過太平日子,天底下哪有這樣好事!

“慶之,我進宮一趟,過了戌時不見我回你就先歇下,不必等我。”

廖秋離正在幫他系朝服的腰帶,聽聞這話擡頭看他一眼,眼裏盛滿了憂心,忡忡然,他忍不住要囑咐他:“見了那位說話軟和些,有些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有些人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動的,你是臣,那位是君,話若不投機了,記得留一線情面,別把人擠兌急了,不然,到了最後吃虧的還不知是誰呢,反正不是那位!”

“嗯,我記下了,夜裏冷,湯婆子先灌好,我回來了再給你暖腳。”

将軍王的朝服黑紅相雜,前後系兩肩各繡着一只盤龍,平日裏不甚講究穿着的人,看着都挺俊氣,這會子扮好了,那更是俊得非比尋常,廖秋離上上下下打量他,也不是看他俊,而是看看朝服還有哪不服帖,蕭将軍一身俊俏在心上人面前居然沒啥用武之地,當真浪費!

早知道自己的俊在人家眼裏算不得什麽,他還是想肉麻一回,說暖腳本來就肉麻了,可他家那位天性呆鈍,肉麻的話不打開來說,他永遠不明白這就叫肉麻,“慶之,你看我怎麽樣?是不是挺好看的?”

蕭将軍還有心思擠眉弄眼地賣俏,他家那位呢,順嘴敷衍一句“是是是,挺好看的!”,就幹脆利落地讓他該幹嘛幹嘛去了,“要進宮就快,不然宮門閉了,進出又是一番折騰!”

蕭将軍還不甘心,還要賴着不走,“親一口麽”,他見廖秋離瞪起了眼,趕忙找補一句:“這不是要進宮和那位死磕麽,親一口才有力氣,來嘛!”

“回來再說!都什麽時候了,還淨想些有的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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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煜不是沒事找肉麻,而是實在心裏沒底,不知道這趟入宮結果如何,也不知道他那皇帝堂兄已經說死了的話,還能不能反轉過來,真是一點把握沒有,若是別的事還好說,這件事,一邊連着太子,一邊帶着沈家,搞不好兩邊都要得罪。活了三十年,前邊一大半,血裏火裏地來來去去也不見怎麽樣,反倒是後邊這幾年,站進了朝堂,耗費的心力比在沙場上多了一倍不止,心累得很,管的事又大多不是自己的事,還不能撒手不管,除了廖秋離又沒別的人可以供他撒嬌肉麻裝可憐,所以說到了最後還是沖着他家那位來。

沒撒成嬌,蕭将軍垂頭喪氣地從內室出來,腰板都挺不直了,本來挺直溜的身段硬讓他走成了縮肩塌背,廖秋離見了差點沒當場氣笑了,到底瞧出了這人的心事,趕過去搶在他前邊,踮起腳尖,忽不拉遞了個吻過來,親在左邊臉頰上,蕭将軍這就又還了陽,不失時機地捉住偷襲的,結結實實做了個嘴兒,這才心滿意足地進宮和皇帝死磕。

蕭煜酉時末尾入的宮,宮門還未鎖閉,皇帝也剛好有那個意思要見他,所以面聖還算順利。難的是怎麽起頭,今日是老調重彈,說的東西皇帝一定不是那麽願意聽,起頭的話一定選好了,不然這位皇帝堂兄一定不是和稀泥就是打太極。

“陛下,沈家的家長今日來找過臣一趟,希望能把沈文昭帶回安陽。”單刀直入,一下子把話卡死,不留任何和稀泥的機會。這事就該放到臺面上談,省得皇帝又神神鬼鬼的拿命數說事!

“唔,沈文昭是東宮的人,太子願意放,那朕沒什麽可說的。”皇帝二三十年的龍椅不是白坐的,一下就把球踢回了東宮。

“殿下不願放,所以求到了您這兒。”蕭煜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讓皇帝給句準話,沈家是士林清流,江湖的喉舌大多掌握他們手上,雙方還不要兩敗俱傷的好。沈文昭走不走得了另說,但起碼得讓他們倆分開一段時日,省得太子一直朝他使勁,一段情若是沒放對位置,或是沒碰到對的時候,多是慘淡收場。

“卿這麽樣鞠躬盡瘁,朕當真無話可說,”皇帝笑看他,頓了一下,接着說道:“但……這事朕細想過,總覺得卿不管要比管合算。不是麽,太子不是心胸寬闊之人,卿得罪他的次數也不少了,将來若想功成身退,想來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沈文昭留在太子的身邊就不一樣了,朕這個傻兒子啊,別的沒有,傻氣還是有一些的,他對那沈文昭必定言聽計從,無有不應,你想走,只需你那小畫匠向沈文昭提個一兩句話,其他不敢說,沈文昭在一日,就有你們一日太平,卿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皇帝這番話,蕭煜聽得毛骨悚然——原來這局棋竟是早就安排好的麽?!

記得當年初任太子傅時,他推辭過,皇帝當時淡然一笑,說了句“日後的事,朕自會安排。”

原來這就是皇帝的安排!

憑什麽?就憑那瞎說八道的命數這也太扯淡了吧?!

“臣當初做中人,不敢誇口說是為國為民,但私心是沒有的,陛下不該讓臣扮這樣裏外不是人的醜角……”蕭煜被朝堂困得有了倦意,說話直通通的,好像憋着火,又好像懷着怨,但話裏話外都是個“求”字。

皇帝擺擺手,笑嘆道:“也罷,你也罷,沈家也罷,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朕明日就下旨,讓沈文昭回安陽呆一段時日,行了吧?朕也乏了,宮門也快要閉了,卿回去,和沈家那頭說一聲,讓他們後日帶着人走,朕說話算話。”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皇帝金口玉言,蕭煜也就不好再說什麽夜長夢多之類的話,說了也多餘,幹脆地道了謝又道了別,回他的菊兒胡同。往回走時,雖然時辰不早了,但他想沈家那頭必定是寝食難安的,索性繞個彎往沈家在帝京的宅子走,趕早和人家遞個消息,省得人家一家人都懸着心!

轉天早朝,許久不參與政事的皇帝忽然當堂下了一道意旨,說是恩準太子洗馬沈文昭回鄉侍疾——好家夥!沈家太夫人生個病還要勞動皇帝下旨“恩準”沈大人回鄉侍疾?!

這意旨來得蹊跷,而且生硬無比,簡直就是生掰硬套,把不算因由的因由硬掰成因由。臣子們都不是傻子,都知道這裏頭至少有點兒貓膩,有點兒糾葛,有的人會想到太後那頭去,因為太後與沈家太夫人頗有些淵源,交情不錯,說不定沈家走了太後的門路,借着媽來給兒子吹風,所以有了這道意旨。

有臣子偷着瞄了一眼太子,瞄見一張褪幹淨血色的臉孔,森森然、慘慘然,又想到了那樁半公開的秘聞上,都說無風不起浪,太子和沈文昭的事,看來有八成是真的了,這位儲君到底還是嫩了點兒,學不會他爹那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淡然,但話又說回來了,真學會了那樣淡然,還有現在這樣的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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