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節
把水果刀放在身側,寸步不離,她已生了若不能離開便死的想法,這一想法不可不說是絕望,這一念頭生了的确是在腦中蔓延半絲都趕不走。
她無意同他同歸于盡,只是想解脫,太累了,她驅走身旁至親的人,甚至連晚晚都不在了,更覺得生無可戀。
思量半晌,終是掏出紙筆寫了一句:“致默卿。”方寫了幾個字,便筆頭微滞,太習慣于寫這幾個字,還未來得及思索,便行雲流水地半分未想躍然紙上了。
眸色微暗,咬了咬唇,她直接撕了紙,重新寫下幾字:“致趙先生,我心意已決,望你念在夫妻一場的份上,将我同我家人同葬在明家祖墳。多謝,順祝。”
合情合理,客道平寂的語氣,字裏行間連半絲怨尤皆無了。
夜色朦胧,卧室裏的燈幽暗,沒了晚晚平素裏伸懶腰時的尖銳慵懶的嗓音打擾,她覺得這屋內真真是靜得可怕。
在宴會上,沒有吃甚麽東西,回到趙府沒多久,丫鬟便送來了吃食,她安安靜靜地淨了手,這一餐吃得極好,胃口亦好,丫鬟看着欣喜,想着明日定要報告給大爺,這般大爺欣喜說不定還能漲她的月錢。
餐罷後,她到浴室沐浴,在浴缸裏灑了幾滴舶來的精油,是她念書時從法蘭西帶回來的,芳香撲鼻,她渾身皆融在水裏,溫熱的水流淌過四肢,她輕輕籲出一口氣,濕漉漉的黑發垂落在肩前,亦散在水裏,那樣绮麗詭谲的美麗,她那一刀劃得狠,鮮血順着細如骨的手流至手腕,五指,直至染紅了
水,瑩白虛弱的皮膚同鮮紅的血液融合,散亂烏黑的發詭異地如煙花綻開。
本該很痛,卻恍然未覺。
“阿姐,阿姐。”
“瞧你,阿姐,你又發脾氣了?誰又惹我的阿姐生氣了?是不是又是那個姓趙的?”
她仿佛看見了她的阿弟,揮着手,明朗的笑容比天還藍幾分,拉提琴的模樣站在明家那棟三樓小洋房的窗口彈出身子朝她揮手,競之,是競之在叫她,還有她的父親,那般儒雅的父親,雖是生意人卻沒有半絲生意人的壞脾性,還有她的母親,手指纖長,彈得一手鋼琴,小時候逼着她彈,然後頗為無奈地絕了讓她學的意。
他們好似約好了一般,同立在那個大大的窗口裏,墨綠的常青藤缭繞着那個窗口,他們都揮着手,朝她揮手,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再等等,等等她就能追上他們了。
一點點地覺得溫度流逝,她很快,很快就能回到從前的自己了。
“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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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誰在叫自己。
沒有人會再來喚她了,再沒有人了。
疼痛像是侵入骨髓,叫嚣着,她覺着體內像是起了一把火,要将自己燒為灰燼,那麽疼,疼得鑽心,如果她死了,怎麽還會感覺到疼?
“你不信我!你寧可死都不信我會放了你!明晰…你這般狠,你對自己狠,對我狠,你怎麽能忘了,你還有盛兒,我們的兒子!你忘了!?明晰!随安…你怎能這樣,你怎麽能這樣對我!事到如今,你不信我,你寧可死竟那麽不信我會如你意…”一聲聲凄厲地叫喊,男子低沉的嗓音哽咽着,一字一句從強硬到溫軟,直至最後只能反複呢喃道,“随安,随安…”
她的身體被搖晃得疼,腦子一片空白,胃裏好似有甚麽泛着酸意,想一股腦子吐出來。盛兒,是的,她的兒子,那般膽怯陌生地望着自己,那是她的兒子,那是她十月懷胎,甚至差點難産才生了出來的血肉。她恨,她又何嘗不恨自己。
“趙先生,趙先生!不可!不可啊!不能這麽搖病人,她尚未清醒,你,你…唉!”朦胧間,似乎有一陣陣的吵雜聲傳入耳畔,她皺了皺眉,心鑽心地疼起來,手腕上火辣辣如火着起來一般,她疼得渾身劇烈顫抖了一下,方睜眼呆滞,眼前一片虛無,眼酸得緊,待到适應了光線方覺得更疼了。
疼,死人是不會疼的。
她忽然間意識到了這個事實,胸口冰冷凝結,眼眸倒映着一張胡渣滿臉,忍痛冷峻的臉,趙鈞默瞧她醒了,竟恍惚一眨眼,一滴冰涼滴在她的面頰上,仿若下雨,是下雨了。
淡淡地,她又閉上了眼,這回不是昏迷了,是不願看。
見氣氛冷滞凝重,護士清咳了一聲,上前給明晰幹涸微裂開的唇用棉簽蘸着水,唇色稍有些起色。
眼淚絲絲滲出了眼角,明晰也不知為何,只覺得鼻尖酸楚,心底如針紮刺骨。
趙鈞默見她醒了,終是籲了口氣,鄭副官也拍拍胸,擦了擦面上的冷汗,終出聲低聲提醒一句:“先生,你衣襟上的扣子扣錯了。”
好些天了,他終是可以說這話了。
幸好服侍明晰的丫鬟是新來的,收拾了碗筷後發現還少了一純銀的湯勺,方去明晰的卧室裏尋,敲了好些時候的門皆沒有響應,丫鬟倒也激靈趕忙叫了劉管事一同,劉管事到底是遇事多了,也顧不得鑰匙不鑰匙了,一種不好的預感籠罩在心頭,趕忙叫了侍從警衛一起來,一番撞門終是那詭谲凄厲的畫面進了眼裏。
五髒六腑皆翻騰了,劉管事能預料到這恐怕是他這些年來最關鍵的時候,若是弄不好,恐怕他命都會沒了。
萬幸送得及時,趙府有留洋回來的家庭醫生同住家中,英美在華投資的醫院亦離趙公館不遠。
知明晰再無生命危險,趙鈞默便冷了臉色,輕輕至明晰冰涼的額間落下一吻,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趙延盛出了學堂,竟發現一輛美式進口的轎車停在外頭,車牌亦是熟悉的,心中一喜,小厮未跟
上,趙延盛便跳跳蹦蹦地到了車跟前,司機下了車給小少爺開門,趙延盛一開門便撲到了父親懷裏,稚嫩的聲音低低柔柔地喚了聲:“爸爸。”
趙鈞默“恩”了聲,淡淡的,容色幽遠,車行至城中新開的西式蛋糕店,店長是留洋歸來的,聽聞店裏的烤箱皆是舶來的,一進店便能聞到奶油及香粉的味道,店裏配上幾副英式桌椅,店內的留聲機倒是與店裏環境有些許不同,店長極其念舊,留聲機裏故放着中文,低低吟着靡靡之音,傳出的女子幽幽的聲音唱道:“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
片刻,侍者便送來了兩份蛋糕,一份布朗尼,一份起士,骨瓷的托盤小巧精致,可見店內消費不菲。
靜靜聽着留聲機的歌曲,趙鈞默眼色一點點地變深,凝望着自己孩子吃得滿嘴皆是的唇畔,笑意幾不可聞,也不拿手帕或餐巾,直接手腹擦過趙延盛的小嘴,低聲問:“盛兒,好吃麽?”
“好吃。”點點頭,趙延盛小小的心裏開心得不得了,他知自己父親公務繁忙,平素裏亦沒有抱怨,此番吃着蛋糕,心情好得如被學堂先生表揚一般。
“盛兒以後想赴洋學習嗎?”趙鈞默語氣平靜地問道。
趙延盛不假思索地揚聲答道,小小的臉上滿是憧憬:“當然想,爸爸,你不是也是留洋的麽,我當然要同你一樣。”
“那麽…”趙鈞默微探上了幾分身子,離孩子更近了,摸摸他尚小還柔軟萬分的頭發,“同你媽媽一起好嗎?你同媽媽一起去,我才放心。”
這一說,竟驚得趙延盛差點從位子上跳起來,咬着牙,臉色頓時慘白地說:“我不!爸爸,你是不是有,有弟弟了才把我,把我推給媽媽的?!”
“胡說!”趙鈞默面露冷色,寒聲道,“她是你媽媽。不是他人!”
“不是,我沒有這樣的媽媽,芳姨死了她連一滴眼淚都不掉,她這般冷血之人怎麽會是我媽媽。”趙延盛急得哭了出來。
拍案而薄怒,趙鈞默眼眸冷眯,冷冷地放下手中的叉子:“她是你媽媽,你怎麽不是你媽媽,當
年她難産,若不是她拼盡了全力,怎麽會有你。這個世上本來也許就無你了。”
“爸爸…”趙延盛噎噎地泣着,聽父親一言,竟有些呆愣住,小鼻子都紅了。
斂下脾氣,趙鈞默指尖敲着桌面,一下下,狀似漫不經心,半晌,眼眸幽遠,仿若在回憶甚麽,這些天他腦中的畫面愈發清晰,那仿若被擱置在壓箱底的記憶仿若打開了口子,如潮般湧上,紛紛再如細針戳入自己胸口最溫軟的位置,半籲了口氣,趙鈞默方道:“當年,你媽媽難産,醫生問我保孩子,還是保大人,我執着槍頂在那醫生的額間,要他保大人,如若孩子或者人死了,他和孩子亦不用活了。”
冷冷倒吸一口氣,趙延盛是個機靈的孩子,字裏行間如何能不懂父親傳遞的意思,剎那,便臉色慘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