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節

了,她只想當他實現諾言來找自己的時候,她能給他一個驚喜,他們有了一個孩子,那麽可愛的孩子,是他同自己最好的禮物。

這一等。等了太多年,等到董香之要回國,等到自己孩子都快要年滿二十了。

“你忘了嗎?你忘了你說過,過二三年你就會去接她,你就會去看她。”

此時此刻,董香之瞧着眼前的男人,器宇軒昂,陰柔不是堅毅的臉上有了些歲月的痕跡,卻并不是很明顯,男子是不顯老的,這個男人近幾年連連提幹,他怎麽會舍棄這現有的一切去法蘭西過日子?

亂世出英雄,而非英雄出亂世。

如若無亂世,怎麽會有機會,怎麽會有機遇不斷向上爬。

李碧城是得肺癌去世的,死之前已經吃不下什麽東西了,吃什麽都喉嚨酸痛,瘦得跟竹竿似的,

她為他積下的家業可以讓後代白吃幾輩子,然,她自己卻死了,死之前她有的不過是排不完的積水,忍不住的疼痛。

聽聞董香之不能生育,她毫不猶豫地将孩子過繼給了香之,因她身體一年比一年差,心知陪不了孩子太久,這一生她太累了,她虛耗在等待的生命裏,虛耗太長時間了,終于可以不用自欺欺人地等了。

鄭修仁顫巍巍地抽出一根煙,卻不知為何怎麽都點不上,對着董香之的逼問,他額上滲滿了汗,喉嚨有些燒,他拼命咳嗽,艱難地終于吐出一句:“她…真的一直在等我嗎?”

聞言,淡淡嗤笑,董香之寒着聲道:“其實很早她就知你不會來了,然,她除了等沒有別的辦子,因她還愛你,鄭先生,碧城死前讓我捎話給你,你沒有兒子,因為你不配。”

那男人用滿是繭的手撫上自己的面,掩面憋着氣,喉結微動,鬓發間灰白,好似又老了好幾歲,同适才堵在她門口的氣勢不同,如今萬般軟了下來,半晌,終是哽着嗓音低聲淡淡地說:“董女士,無論你信與不信,電報我鄭某從未收到過,一封都沒有。”

一日後,她拿着鄭修仁特批的條子,經過重重警衛和特務,在深幽靜谧的半山腰間,一座破舊的房子裏見到了被幽禁十數載的趙鈞默。

再一月後,小報紛紛發表文章,她才知曉,那日原是李碧城農歷生日的當天,鄭修仁一把佩槍自殺了,自殺前同他夫妻數十載的周式映也中槍身亡,民間衆說紛纭,有人說不是自殺根本是被暗殺,此話有理,的确,像鄭修仁這等身份之人都覺得生無可戀,那普通老百姓可怎麽活,亦有人說是鄭修仁畏罪自殺,發妻是殉情随他而去的,民間更有好事者編排成故事在茶館繪聲繪色地講到:你們都不知,多年前去了法蘭西的那位夫人才是鄭先生真正的發妻,鄭先生根本是因全國快解放了,政局要生變了,神經錯亂,壓力大,佩槍走火措手殺了自己妻子,然後再自殺一同殉情的…

事後,董香之曾問過自己的養子:“傷心嗎?”

“為何傷心?我不識他,無感情。”

三十八滿目瘡痍

荒野,雜草,還有蚊蟲鳴叫聲。

清晨的一縷光照在他褶皺橫生的臉上,耳畔有蚊子嗡鳴的聲,淡淡地揮了揮手,他又轉了個身睡了過去。

戰亂中,他居住的地方曾經幾經變更,直到戰後又回到了這裏,唯一不同的是,孤身一人,形單影只,枯燥乏味,以及等死。

平庸之人尚且經受不了這等看似舒适而封閉的過活方式,何況是曾經身居高位運籌帷幄的男子,比起死,這種派不上用場,亦無法動彈實現抱負的日子比一刀刀的淩遲更細磨人心。

這一日,孤樓的門頭一天被叩響,十數載的頭一回。

董香之說不清再次見到趙鈞默是什麽滋味,她的印象裏,那個堅毅如墨,狠戾深沉的男子從來都是折磨明晰的罪魁禍首,但她依稀記得,作為一個男子,他是風姿卓越的,即使是老了亦不會缺失那種與生俱來的味道。直到真的同這個男人坐下,在一張桌子上,她呆愣凝神的模樣終于顯露出了她心底不能掩蓋的心驚。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沒有銳利的眼神,亦沒有幽深的瞳孔,甚至是眼白多過了黑瞳,眼窩深陷,眼眸顯得很混沌,頭發灰白,有些稀疏了,不太見陽光的皮膚變得病态的白,右手還無意識地會哆嗦顫抖。

一身粗衣,君侯不在,匹夫獨在。

“許久,不見了,趙先生可還認得我?”遲疑了幾秒,董香之凝視着桌對面有些陌生的趙鈞默,平淡地問道。

話落,靜默的氣息久滞,窗外有些許聲音,董香之下意識回過頭,只來得及看見一個黑色的衣角,如她所料,如民間所料,這裏的确全是特務,一雙雙眼睛盯着。

但,她未怕,軍情情報她不懂,行得正坐得端,有何可怕。

桌對面那人仿若未聞,空洞呆愣的黑眸久久未眨眼,忽然,動了動托着腮斜睨着董香之,那表情仿佛是個頑童,只愣愣朦胧地凝視她。半晌,他顫巍巍地右手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給他,接着十分艱難地蠕動嘴唇,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連董香之看着都心急,那麽困難地又抿唇又咳嗽又喘地只最後道出一句:“喝…喝茶。”幹澀如車輪碾過的聲音,沉得似八十的老人聲音,而他甚至還未如此老。

餘音未落,董香之腦子“嗡”的一聲,也不知怎麽地,竟覺得有些涼。

其,語言喪失是必然的,頭三年的時候,他還會一個人和自己說說話,比如今天想了什麽便說出來給自己聽聽,或是和自己想象出來的明晰說說話,甚至有時和看守他的特務他們也會因為有些許雞毛蒜皮的小事談談話,唠唠嗑,直到後來看守他的特務都被叫去開了會,回來後,除了麻木板的臉對着他,便再沒有言語,甚至看守他的特務之間亦互相不說話,其實,他心思何其明白,早知道可能平日裏有時互相之間的唠嗑被人發現了,而後他們被下了命令不得再和他說一句,他自然也就不說了。

監獄或許亦比這裏好上萬分,因監獄有獄友,而這裏只他一人,即便是身後還有一大群人,亦不過是板着臉不會說話的看管工具。漸漸,他亦不太想說話了。

朦胧間,麻木仿佛細菌侵蝕到自己的四肢百骸,然後像潮水一眼将他湮沒得不着痕跡。

他甚至覺得自己會慢慢忘了自己是誰,為何在這裏,曾經有過什麽,亦失去過什麽,他仿佛一直是在這座孤樓裏,從未擁有過什麽,因他一直懷中空空如也,他甚至懷疑他沒有存在過,因他所有的感官皆只鎖在這四面壁牆。

第四年,有一日,野花漫開遍野,他立在窗口着眼望過去,聞了聞沒有一絲花香,到了飯菜端上來的時候,連飯菜的香氣皆聞不到他才恍然明白為何适才聞不到空氣中花香了。

第六年,默默地咀嚼着飯,連菜都不夾了,亦不是胃口不好,而是他已嘗不出來飯菜味道的區別了,菜和飯便也沒有什麽不同了。

第八年的時候,他第幾千幾百次夢到明晰,他從前夢到她還會說好多話,一些最平乏平淡的話,他不知她過得好不好,他反複問,反複問,直到第八年他夢到明晰時,已沒有話對明晰說了,不是因為想不出來,而是說不出來,現實的生活已經侵入了他的夢境,吞噬了他的思想,有時他想一個詞要

想很久,久到最後他會忘了他剛開始在想些什麽,根本再也抓不住自己的思緒,有時用指腹蘸水在桌上寫自己名字和明晰名字時,他寫完了一橫一劃,接下來如何寫下去,他也忘了。那刻他掩面哭了很久,哭到聲音嘶啞,喉嚨腫脹,渾渾噩噩得只能睡覺度日。

所以,當董香之說好久不見的時候,其實他一直在思考,有何詞彙能說,待到看到茶壺時,忽然想到“喝茶”二字如何說,舌頭是翹舌,還是放平,牙齒是咬住亦或是放開才能發聲…

董香之喝了口茶,連連嗆口,苦澀遍布舌苔,這茶連她亦下不了口,從前身居高位的他卻仿若未感,執着茶杯一口喝下,執茶杯時還不小心灑出來幾下,手顫顫巍巍的,好似不太有勁。

“趙先生,還記得随安嗎?”

他低着頭一下下撥着茶杯的邊沿,仿佛是唯一的樂趣,待到董香之再一次開口,話音剛落,他混沌空洞的眼神倏地眨了眨,撥着有缺口的茶杯停頓了一秒,驀地一聲沙啞低吟,董香之着眼一看,指腹上被割破了一道,他含在口裏,然後向适才一眼擡眼茫然地呆愣着眼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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